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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节没有回应,扬眉仰面,目光直直射来。他此举太过放肆,他的眼神也完全不是一个臣子对皇后该有的,他更似在望着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眸中仿佛浮了层薄薄的灰,愁绪万分。
“像么?”我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问道。
程知节毫不迟疑地颔首:“像!尤其那微挑的眉眼,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他再望我一眼,而后长叹一声,起身走到那一丛牡丹前,面露惊异之色,“这些牡丹都是皇后娘娘亲手所栽?”
“是的。”我踏前几步,接过一旁侍女递上的花剪,慢慢修剪着牡丹的枝叶,悠悠说道,“我手植的牡丹竟能开得如此,算来也是出乎意料的天地之恩,只是我想令它明年开得更好、更多些。”
程知节疑惑地问道:“皇后娘娘,这株牡丹开得如此茂密,为何您还要修剪呢?”
“这春泥,如此肥沃,正是锄地种花好时节。而这花盆甚巨,要许多泥才能填满。”我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道,“养花的人都知道,若旁枝末节太多,生得太过茂密,这花的美艳便会被遮盖,甚至无法承接露水与阳光,会逐渐枯萎凋零。所以,总要修剪掉一些不必要的枝叶,以保持整株花的长势不受阻碍。”
“我,臣明白了。”程知节先是一怔,而后神色释然,低吟道,“花开花落又一春,花开自有赏花人,花落哪觅惜花人?娘娘可知,你母亲亦爱养花?”
我低头仔细地修剪着,想起母亲种在并州后院的那数丛梅花,没有答话,只是微微颔首。
“那时在金墉城,她随手在后院撒了一把种子。没几日,坛子里便发了很多青青小芽,令她狂喜了一阵,四处奔走相告,恨不能每个人都知道。”程知节的声调有掩饰不住的低落,“待到寒冬,那淡白的花儿便开满院落,欺雪傲霜,甚是好看。”
我望着他,别有深意地问道:“那依老将军看来,我母亲的园艺之术如何?”
“皇后娘娘知取精华而去糟粕,所以留下的全是美艳,杂草一根也无,自是完美。”程知节一愣,他望着我,似知无法回避,索性爽快地道:“而你母亲养花,从不修剪,那花儿生长开放的速度与态势,却如有了灵性一般,无处不是。”
我一震,自然听得出程知节话语里的讥讽之意,与他默然相对,我自觉无颜,半晌也无语。
“老臣明日便会上书陛下,请求告老还乡,安度晚年。”程知节若有会意地微微一笑。
“多谢老将军。”我心头一快,连日的警戒终于松懈了。
程知节目光冷静而洞彻:“既如此,老臣告退。”
我望着他缓慢而感伤地道:“我知是委屈老将军了,但我定会向陛下进言,令你衣锦还乡。”
“臣先谢过了。”程知节施礼后便回身大步去了。
我与李治虽已得到了以李绩为代表的军方支持,但长孙无忌若将心一横,联络昔日同僚,借用程知节统领的禁军之力,再策划一次玄武门之变,兵谏逼宫,也绝非难事。如此一来,程知节的左卫大将军之职决便绝不能保留。因此,我才会借葱山道行军一事,削掉了程知节的兵权。老谋深算的程知节确已知其中原由,不想临老还参与这种政争内斗,所以他才会从容赴京请罪。而我的本意只是要夺他兵权,令长孙无忌找不到援手即可,所以也不想将此事做绝。程知节既自愿告老还乡,此事便可完满解决。
我的唇角微勾,手上略一用劲,咔嚓一声脆响,已将一支斜着生长的旁枝剪下。
经过精心修建,枝叶整齐而细密,衬出那几朵迷离斑驳妖艳的牡丹花,红得过艳,在盛放背后有些微嘲讽的寓意,在空中舒展,香味馥郁不绝,美艳万方。
花比人好懂、好养,我只要尽心照料它,它便全心回报,还我锦簇花团,开得分外艳丽。
仔细看它,它是我如今的伴,我们相依相偎,用彼此的清寒与孤独攫取慰藉。我们是如此的忠心不二,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正文 娘娘虽是女子,却如此大义
青铜香炉内轻烟袅袅,似无所依凭,沉香馥郁,轻轻一嗅,心暖了,人酥了。屏风后,隐隐可见一张软榻,以及卧在榻上的人影。
我缓步上前,手中玉琉杯中银牙茶轻缓浮沉,有着冷静沁人的香气。
李治正半卧榻上假寐,似听见我的脚步声,倏地醒来,他有些讶异:“媚娘,你怎么亲自来了?”
“臣妾方才便来了,见陛下昼寝未起,未敢打扰。”我将茶杯递于李治,声音淡淡。
“你贵为皇后,如今又怀有身孕,这等小事你怎也亲自动手?”李治轻抿一口,他怔了下,放下杯盏,若有所思,杯中那一抹挥不去的余味,诱得他复又端起杯抿了一口,他定定地望着我叹道,“如此多年,始终是媚娘的茶艺最高,沏出的茶最合朕的心意……”
“陛下过奖了。”我缓缓收起杯盅,声音仍是悠悠缓缓,“侍侯陛下乃是臣妾的本份。”
“本份?那是寻常女子才会做的事。”李治静了神色,认真地凝视着我,“而你不是。”
“臣妾确是世俗女子,也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全心对我,膝下有可爱的孩儿,如此,便也足够了。”我悠悠说着,声音中仿佛带着静润的水气。
“媚娘,我知这几日我确实疏于政事,累你受罪。”李治见我如此,轻轻握住我的手,赧然低声道,“我答应你,往后不会再如此了,再留你一人来应对这些奏书,你便可静心调养身子……”
“谢陛下。”我垂眸轻笑,明明应该欢喜知足,可为何依然觉得遥远?男人的苦大多浮游于体表,女人之痛却深藏于肉心,不得示人,“陛下,程知节已辞去禁军统领的身份,告老还乡,他临去时向臣妾推荐一人,便是在葱山道行军中智勇杀敌的苏定方。”
“苏定方?”李治一皱眉,“此人原为窦建德、刘黑闼部将,贞观初年,他才被大唐重新启用,听闻他虽会领兵,却脾气暴躁,不服管训,恐不能重用。”
“陛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有真才实干之人,通常都有些傲气,越是将相之资,越难以管训。”我怔了下,微微蹙了眉,再进言,“任人以贤、任人以能、任人以需、唯我所用,方为明君。”
“是,是,听你如此说,朕若不重用他,朕便成昏君了。”李治轻抚我的脸颊,无奈且悠然地一笑,“但朕确不想与此人打交道,此事便交予你去办吧。”
“是。臣妾遵旨。”我微一欠身,淡然领命,“时辰不早了,臣妾便不打扰陛下就寝了。”
“媚娘,今日留下好么?”李治见我转身要走,忽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已许久不曾与你同榻而眠了……”
“陛下,臣妾如今已有身孕,不能侍侯陛下。”我略一垂首,却未转身,声音淡然微凉。
“媚娘……”李治一僵,紧抓着我的手微松,他长叹一声,终是没有再挽留。
我侧头望着李治,抿唇不语。方才来时我步入前庭,大姊正从偏殿过来,她远远地望见我,便闪身躲避,不与我照面。她为何来此,我自然心知肚明,我极力扬弃,极力掩饰,避重着轻,只为在夹缝中寻找舒适与安宁。
只因我始终记得那年母亲将她领到我面前的情形,那日天气出奇得晴好,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的发上,仿佛细密金灿的绣纹。
母亲的声音遥遥传来,宛如清风流转:“媚娘,从此,她便是你的姊姊了。”
她怯怯地来拉我的手,轻声唤道:“妹妹……”
我心生不悦,转头望向母亲,她朝我微一颔首,眸中似有水光波动,我便觉轻浅无力,不想再争,开口叫道:“姊姊……”
二十年如一梦,如临河照影,满面氤氲,而自己却滴水不沾,只是那最初的依恋,蔓延了一生。
我转身抬步,召来宫女:“陛下的茶凉了,温一温吧。”
“是。”宫女领命而去。
我亦不再停留,径自步出殿去。
茶可再温,那香味却早已不是初时所沏的了。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路过荷花池,我略一停步,荷花盛开,绿荷红菡萏,银塘悄悄,正是一年中酷暑天。
“好香啊……”我悠悠叹道,立于池边,荷香扑面而来,沾染一身,轻挥衣袖,连衣裙似也吊着融融欲滴的香,攥了满手的香。
身后的香桂见我似已陶醉,赶忙说道:“皇后娘娘,此处虽美,却是不祥。”
“哦,为何不详?”我微笑问道。
“娘娘可曾记得前日见过的宫女芍药?那个我家乡的姐妹?”香桂神情有些惶恐,她讪道,“前几日,她来到这荷花池边,不知为何,竟溺死于池内……”
“哦,真是红颜薄命,可惜了……”我是叹也是笑,直望着满池的荷花,塘下水清浅,淤泥被夏阳晒得冒着热泡泡,恰好有四只雀儿跳到荷叶上嬉闹,我好笑地看它们在那儿闹,“小东西,胆子真大,你们跑到别人的地盘来做什么?当真不畏死么?”
“娘,娘娘……”香桂听我如此说,瞬时大惊,她面色苍白,浑身微颤,吃惊地道,“莫非是您……”
“什么?”我静静地看着香桂,她已骇得委顿在地,似再无生机,我淡然一笑,眸中一丝波动也无。
风乍起,吹皱满塘叶黯花残下的深水,恰有一片枯叶萎落于衣裙上,我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伸手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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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皇后娘娘。”香桂扶我下了马车,苏府门前已跪了一地人。
“苏将军呢?”我举目望去,独不见苏定方的身影。
“苏,苏将军他……”领头的苏府家仆面有难色,言辞闪烁,“苏将军恰巧出门远行……”
“哦?无妨,我便入内等他回来。”我心中暗自思量,随即有了主意。
“这……”苏府家仆自然不敢阻拦,只能任由我入府。
苏府中水轩曲廊,淡雾半掩波光,倒也有几份雅趣,可惜若仔细看去,倒也发现其中不少地方少了修整:掉漆,磨损,草木纷杂并毫无章法……
走了许久,忽听得前方有吆喝与打斗之声。
“前方是?”我侧头轻问。
跟在我身后的苏府家仆答道:“回娘娘,前方便是较场。”
我立时觉得新奇:“为何会将较场修在苑子里?”
“这……”苏府家仆支吾半晌,却不知如何回答。
“罢了,我便前去看看,有何特别之处。”我顿时心如明镜,缓步走向较场。
较场上热闹非凡,场中央早已围起一圈人,除了鼎沸的人声,隐约可听见厮打之声。
众人一见我走近,全都惊骇不已,随即闪开一条道,跪伏于地,行参拜大礼。
场中有两人正在比武,一人用矛,一人使枪,二人交战正酣。其中一人瞅准一个破绽,长枪一挑,另一人手中的长矛便被震飞,直直地朝我这个方向飞来。
“啊——”立于我身后的香桂惊得大叫,我却站得笔直,不动分毫。
一条人影迅疾地闪出,健臂一伸,在空中便将那矛牢牢抓于手中。
似有一股杀气一掠而起,在原地徘徊,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