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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愚山沉默片刻,低声道:“昨日我梦到娘了。”
云珞微微一震,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梦到什么了?”
“……娘好像瘦了,一直在哭。”
“呵……”云珞笑道:“傻瓜!你那是做梦呢。”
连愚山摇了摇头,按住胸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后就觉得心疼得厉害,好像娘在叫我似的。”连愚山越想越不安,紧紧握住云珞的手道:“珞儿,我有些害怕。”
云珞连忙搂住他,哄道:“你别想那么多,梦都是反的。我看是你这些日子太累了。”
连愚山靠在他怀里默不出声,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发呆。
昨夜梦中,母亲一身白衣,轻袅而来,坐在他身畔,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对着他微笑,可是却有两行清泪,沿着母亲消瘦苍白的面颊缓缓流下。
那清冷的泪,好似火把,直烧到连愚山的心里去。
“山儿,我的好孩子……”
母亲充满思念的低语似乎犹在耳畔。
睡梦中,明明记得母亲对自己说了好些话,可是醒来后却是大梦一场,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珞儿,我想我娘,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连愚山在云珞怀里轻声道。
云珞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连愚山叹息一声,轻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心里害怕得厉害。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可你是一国之君,这点小小的要求也不能答应我么?难道我以后还有机会再要求别的么?”
“别乱说话!”云珞听到他最后一句,心里一紧。
连愚山从来不曾主动求过他什么。仅有的两次,一次是在狱中,绝望决绝地向他求欢;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云珞抱紧连愚山,道:“好。你想见连夫人,过几日我便让她进宫来看你。”
虽然连夫人现在千里之外,但云珞贵为一国之君,这点事怎会办不到。只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连夫人,又能给孱弱待产的连愚山带来什么呢?
云珞现在只能希望把连夫人接来,让皇叔给她看看,也许会有转机。再说连愚山是她独子,也许见到儿子,她的病一夕之间痊愈也说不定。
只是无论云珞作了怎样的打算都没有想到的是,几日后从江南快报送来的消息:连文相病逝,次日傍晚,连夫人失足落水,溺亡。
而那一日,正是连愚山与母亲梦中诀别日。
暗报从手中落下。云珞望着院外早开的粉红,长长叹息了一声。
49
“连公子,皇后娘娘来了。”
“什么!?”连愚山刚刚沐浴完毕,小九搀扶着他在软塌上休息,拿了干净的布巾给他擦发。一个新调遣来的小太监进来禀报,把连愚山吓了一跳。
“皇后娘娘来了?”
那小太监回道:“是。娘娘就在宫外,特让我进来通报。”
皇后贵为后宫之主,掌管后宫各部,来见连愚山按说根本不用通报,只是睿麒宫不比寻常地方,乃是先皇御赐皇弟大神官的宫宇,没有他的允许别人不得打搅。虽然现在睿麒宫临时换了主人,但皇上却下了更严格的命令不许旁人进入,即使是皇后,外面的侍卫们也不敢怠忽职守。
连愚山不知皇后为何忽然要见自己,低头看着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对小太监道:“请娘娘在大厅稍坐,待连某整顿一下。”
从榻上吃力起身,让小九找来合适的衣物换上,整好仪容。
连愚山出来的时候,徐月晴正凝神望着墙上一幅山水写意图。画意悠然,烟雨江南,轻舟蓑衣,逍遥美景。从提在旁边的清丽诗词可以看出此诗此画是何人所做。
“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连愚山要跪下行礼。他此时身形已比两个月前沈隆甚多,那时尚能扶着树干缓缓下跪,此刻却吃力之极。
好在徐月晴抢上一步将他拦下,低声道:“连公子不必多礼,你身子不便,快快平身。”
连愚山犹豫一下,身旁的小九已快手快脚地将他扶了起来。
徐月晴没想到他真的会见自己,本以为这次来可能会碰个软钉子,但不知为何,想起那日树下温宁如玉的影子,就觉得他不会拒绝自己。
果然,看见外面的重重守卫,徐月晴也不给自己找麻烦,直接便让小太监进来通报,越过了皇上的侍卫进了内殿。
“连公子,我们坐下说话。”
徐月晴客气地笑道,眼光却不受控制地向他那掩也掩不住的腹部瞄去。好在连愚山现在视力大不如前,看不清徐月晴的表情,不然只怕窘迫难言。
徐月晴见他身体明显比上次臃肿许多,脸色却没有那时的好。原本便不出众的容颜,肌肤失去了以往的圆润晶莹,看上去有些苍白惨淡。漆黑柔亮的大眼睛,因为失去视力,变得朦朦沉沉,缺少光彩。而厚润的双唇,不知是否服了太多汤药的缘故,竟不是一般的淡红,微微有些苍黄。只有那一身浓浓的书卷气依然温宁馨然,让人观之平静。
徐月晴真的看不出来连愚山身上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容貌自不必提,气质虽然不错,但堂堂大云国又怎会没有更加气质高华之人?才华也算上乘,却说不上横溢。那副烟雨山水虽然词画意尽十分到位,但太过平淡安然,反让出身富贵的徐月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如此平淡之人,徐月晴不明白为何皇上对他如此情有独锺。纵使连愚山从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先皇也曾赞誉他为聪颖智子,但性格难道不会有些乏味吗?
徐月晴当然不会明白连愚山的好处,不过这些也不是她此次前来的重点。
徐月晴与连愚山寒暄两句,又赞了赞他的那副画,连愚山谦逊几句后二人便相对无语。
徐月晴性格直率,不擅那些委婉辞令,后宫中除了她一位皇后再无其它嫔妃,皇太后昭阳侯又是一冷漠男子,以致徐月晴嫁入宫中这么久,竟没学到什么勾心斗角、争宠求荣的手段来。
连愚山更不用提,徐月晴不说话,他自然也无话可说。只是他心里明白皇后来找他自是有事,过了片刻,轻道:“娘娘,您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言,草民精神不济,怕不能久陪。”
徐月晴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接,却不知连愚山比她更不会婉转迂回,脱口道:“皇上已经拟好诏书,要立你为侯。”
“什么?”连愚山微微一愣。
徐月晴慢慢道:“皇上前些日子告诉我,他已经拟好诏书,待你生产之后就封你为景阳侯,入主东宫。”
景阳侯,景阳侯……
连愚山还记得,这是先皇在宾州时许诺要封他的爵位,此刻猛然听到,竟似已过了千年万年。
连愚山涩然道:“娘娘放心,我对东宫之位毫无妄想,待见到皇上,我自会推却。”
徐月晴忙道:“连公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介意你入主东宫,即便是我这中宫之位也……总之,我不是这个意思。”
连愚山茫然。
徐月晴想扯手中的锦帕,但醒起自己是一国之后,连忙停下小动作,镇静了一下,有些苦涩地道:“皇上喜欢你,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看得出来。听说你和皇上曾经因为我闹得不愉快,其实没必要。我和皇上大婚这么久,但皇上一直没、没……我和皇上、我们……我们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徐月晴最后一句话虽然咬字含糊不清,但连愚山却听得明白,不由心头一震!
50
“难、难道你们……”连愚山震惊。
“嗯。”徐月晴低低点了点头,缓缓道来:“皇上一开始就和我说明了,他会对我很好,但不会爱我,因为他心有所爱。那个时候皇上要大婚,朝廷上很多人都在逼他,也包括……我父亲。皇上没办法。他在御花园的那棵大树下遇到过我,派人调查过后亲自来找我,直接问我愿不愿意帮他的忙,做他的皇后。”徐月晴说到这里笑了笑:“我父亲是个武官,我自小听多了那些江湖故事,很想自己侠义一回。皇上对我坦诚相待,我想了一夜,第二天便答应了。”
连愚山呆呆地听着,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月晴忽然狡诘一笑,她面容娇美,这么一笑不仅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觉得娇俏可爱。
“我当然也没完全安好心,嫁入皇宫可不是件小事,我年纪轻轻,总要为未来的大好前程算计一下。皇上与我约定,如果三年内我们彼此产生好感,便做真正的夫妻。如果不行,他便放我出去,我想做什么他都倾力帮助我。”
连愚山忽然有些啼笑皆非。他知道云珞在江湖上游历多年,沾染了许多江湖气,却没想到他竟然还将这些江湖气带进了皇宫,更没想到在皇宫宫闱之中,竟然还有一个同样江湖气浓的皇后。
这两个人,把堂堂大云国的后宫当成什么了?竟然拿皇帝的大婚开玩笑,这可是涉及云国福祉社稷的大事啊。
连愚山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要好好教训一下云珞,再对徐月晴进行一番皇后教育。可是转念间,却为自己的念头好笑。
珞儿这么做何尝又不是因为他。他本已时日无多,只要孩子能平安出生,其它那些事情还理会做甚?
腹中胎儿似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激烈地动了动。
连愚山脸色微变,手温柔地在腹上来回抚摸,安慰孩子的躁动。
徐月晴奇怪地望着他,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也不惊炫?”
连愚山缓下腹痛,苦笑道:“若是从前,我必不会如此,可现在……”
徐月晴道:“这些事皇上不让我告诉你,说你知道了免不了要训斥他。你连皇上也敢训斥么?现在看来,你人很不错啊,也没我想的那么迂腐。”
连愚山听她话语天真直率,不由微微一笑。
“皇后,你喜不喜欢皇上?”
徐月晴想了想,有些羞赧地道:“第一次见到他时,被他的风采所迷,说不喜欢是假的。现在和他有了三年之约,我也希望倾力而为,看能否打动他。若是、若是他也喜欢上我最好。如果不喜欢,天大地大,我也不必为了他一人陷在这无聊寂寞的皇宫中。”
连愚山微微一震,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海阔天空的想法。
他不知道徐月晴从小被父亲当成男孩子养大,幼时寄养在乡下老家,少人管教,无拘无束。后来徐相把女儿接回来,对她疼爱之极,事事都由着她。徐相又是个粗人,从不用那些教条闺闱约束她,因而渐渐养成了女儿这种率性而为的性格。不然当日徐月晴参加选秀,进宫晋见昭阳侯,也敢在那样正式的场合偷跑到御花园中去爬树,以致后来受困,被云珞遇到。
连愚山本希望如果将来自己不在,徐月晴可以得到云珞的喜爱,代替自己陪在珞儿身边,不至叫他一人孤单。可此时听她说皇宫寂寞无聊,忽然觉得这重重深宫,也许真的不适合她这样一个率性女儿生活。也许离开云珞,离开皇宫,对她来说才是好的。这样一想,连愚山原本要说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皇后,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吗?”
徐月晴道:“嗯。我觉得既然我与皇上有三年之约,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这样竞争起来才公平,你也心里有数。”
连愚山见她如此一本正经,心里又怜惜又敬佩,轻道:“皇后,我的存在本就已经不公平了,你不必告诉我这些。关于景阳侯之位,我不会接受的,待见了皇上自会对他推辞。”
徐月晴忙道:“不可不可。皇上对你一片心意,你一定要接受啊。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怎能不给你个名分。再说连老文相和连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