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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祖上传了几块土地下来,聊以糊口。”她含笑任他打量。
“上次听说谢姑娘的兄长也在考生之列,不知是哪位,说不定可以互相照应照应。”夏淳淳的提议立刻得到孟子檀的应和。
明泉笑道:“能得到墨莲社的照应自是再好不过,家兄谢觉修,是荣锦十一年的举人。”
尚汤字子觉,尚清字子修,她取二人的字为名,也算有依有据。
夏淳淳朝孟子檀挤挤眼,“不知谢举人落脚何处,过几日诗社又将举行诗会,不如邀他一同前往。”
正窃窃私语的书生闻言皱眉道:“诗会乃为社员举行,随便邀请外人恐有不便。”
“我和孟兄原先不也是所谓的外人么,只要付了社费加入不就行了。”夏淳淳讥讽道。
另一个书生拍案而起,“夏淳淳,你此言何意?”
“如你所想之意。”夏淳淳阴阳怪气道。
书生们都愤慨站起,似乎随时都要拂袖而去。
“上菜咯!”跑堂一声吆喝插了进来,一道道精美菜肴纷送眼前,让人食欲大动。
夏淳淳不屑地看着书生们上下抖动的喉结,径自招呼起明泉他们吃起来。
雷公嗓拽了拽书生的袖子,“夏老弟不是那个意思,难得孟兄高兴,不如坐下再说。”
“我们可是看在孟兄的面子才来的,不与你计较!”书生们找了个借口再次坐下,纷纷动起筷来。
这便是嚣张跋扈,令吏部侍郎姜有故头疼不已的墨莲社?在她看来不过是群外强中干,表里不一的穷酸秀才罢了。
说到嚣张,夏淳淳和孟子檀二人倒更贴切点。一个咄咄逼人,一个目中无人。那群自以为清高的书生在他们面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连最基本的尊严都被弃之如敝屐。
墨莲社……这便是沈南风也吃过苦头的墨莲社?
“谢姑娘在想什么?”孟子檀含笑问道。
“在想……”明泉迟疑道,“孟公子的喜事为何?难道是要成亲了?”
孟子檀连忙否认道,“当然不是。恰巧相反,我日前推了亲事,现在正是一身清闲。”说毕,他的目光不时瞄着她的表情。他可没忘上次张菊节在翠竹居脱口的秽言,堂堂男子被叫作娈宠,不啻是大侮辱。虽然事后他亲自将张菊节教训得终身难忘,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了。
明泉表情如常,只是笑笑,“那恭喜孟公子,希望找日觅得佳偶。”
“多谢。”孟子檀半是放心半是失落。放心于她显然未将张菊节的话放在心上,失落于她似乎也未将他放在心上。
“你们是不是小情人?”夏淳淳指着明泉和斐旭,语出惊人。
“当然不是!”两人异口同声道。
孟子檀对斐旭立刻亲热许多,“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慕非衣。”
“非衣?非议!”夏淳淳嘲笑道,“你的名字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明泉深有同感。不过想到废墟、废物……她觉得还是这个比较能接受。
“彼此彼此,蠢蠢。”斐旭假笑道。
夏淳淳鼻哼一声,突地伸手扯向他的头巾,嘴里叫道:“大男人绑什么头巾!”
斐旭一个凤点头躲过魔爪,右掌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摇头笑道:“我怕冷。”
夏淳淳忿忿地甩开他的手,“没想到你反应还不慢。”
连孟子檀都多看了他几眼。阮汉宸是高手他感觉的到,但斐旭就太深藏不露了,难道他的身手远在他之上?
“你们一个姓慕一个姓谢,既不是小情人,也不可能是兄妹……”夏淳淳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明泉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夏淳淳绝对是混世魔王投胎的,“他是我父……亲请的夫子。”
“夫子?”夏淳淳摇头,“我看他不像夫子……倒像个……”
明泉心下一紧,微笑道:“像谁?”
“军师!阴险狡诈、杀人于无形的军师。”
“可惜生于太平盛世,不然说不定我还真能羽扇挥兵,指点江山。”斐旭大笑。
“哼,太平盛世?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罢了。”书生吃饱喝足抹抹嘴巴道。
斐旭虚心求教,“何解?”
“太子汤能登高一呼,万众响应。高阳王、静安王自然也能。女帝登极,国祚难稳。”他话音未落就被同伴捂住了嘴巴。毕竟是聚众场所,他所说的已算是大逆之言,若被有心人听去,只怕立时就要人头落地!
明泉用筷子有意无意地戳着盘里的肉,眼中一片阴霾。
连一个考生都已看透天下局势,惟独她沾沾自喜,以为稳坐江山,还天天想着如何去当一个名君。可在这宫外,更多的人等着如何将她千刀万刮,拖下帝位!
气氛似被书生短短数语凝结住了,连夏淳淳也安静地吃着东西。
孟子檀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直到结帐离座,才忍不住又道:“谢姑娘落脚何处,不如我送你回去?”
明泉强撑笑脸道:“暂时寄住亲戚家,恐有不便。”
孟子檀还待说什么,被夏淳淳一个眼神制止了。
“多谢孟公子慷慨宴请,若他日有机会,自当还礼。”明泉不是感觉不出孟子檀对她的好感,只是她的身份注定他们不会有结果。她也不想在这些事上多费心神。
“他日是哪日?谢姑娘不会是随口敷衍吧。”夏淳淳紧跟一句。
明泉笑道:“虎贲将军府我还是找的到的,七天之内,自当投帖拜访。”孟子檀不认得她不等于孟老将军和孟子桥不认得她,看来她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好。
“既然如此,子檀便在家中静候佳音。”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好像他等不及想要吃回来似的。
“那么后会有期。”明泉坐进马车,放下帘布。
斐旭探进头来,“回家?”
“不,再去一个地方。”
白老二住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小贩吆喝、少女娇笑、孩童玩弄拨浪鼓、老人的咳嗽……人生每个阶段都能在那条街上找的到。
明泉到的时候,郭四娘已经迎在门口。
数日不见,她丰腴的双颊深深凹了下去,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
“白老二的情况不好么?”除了这个,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郭四娘迟疑了下,似乎在酝酿如何和一个皇帝说话,“时常痛得昏过去。”
明泉点点头。
见了白老二,她才知道郭四娘说得轻了。
若不是他突然咳嗽起来,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他全身上下已找不出一块有肉的地方,整层皮好似粘在骨头上,每个棱角都看得清清楚楚。
眼珠子深凹,颧骨高凸,在夜里绝分不出他和骷髅的区别。
“还有多少日子?”斐旭沉声问。
白老二笑了笑,所有人都问他还有没有救,只有他一开口就问多少日子。
郭四娘瞪着斐旭,恨不得把他的嘴巴撕烂。
白老二手指比了个六。
六天,还有六天。
京城帮派势力的风云变换在即了。
明泉毫不怀疑眼前的他还有扳倒欧阳老大的能力。因为他是白老二,那个想把天下第一高手打败就会勇往直前的白老二。
“朕这次来,是想请郭四娘帮个忙。”
一个朕字将郭四娘拉回现实,意识到站在眼前的女子并非常人,而是手掌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
“皇上请说。”
“等五分热血堂事了,朕希望你能将手中势力整合,交给欧阳成器。”
郭四娘变色道,“欧阳老大的侄子欧阳成器?”
“你也不希望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相残杀吧。”明泉言下之意是,若不合作,她会用血腥手段收服。
郭四娘看向白老二。
他的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
“听皇上的吩咐。”
明泉从阮汉宸手上接过一个匣子,“你要朕带的东西,朕带来了。若还有其他需要,随时找他。”
白老二朝阮汉琛感激一笑,却比哭更难看恐怖。
郭四娘接过匣子打开,一朵晶莹剔透的天山雪莲正躺在一剪翠绿丝绸上。
“那朕先走了。”
白老二眨了眨眼睛,似乎有话要讲。
明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郭四娘,会意道:“放心,朕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白老二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
郭四娘转过头,泪如泉涌,随即又掏出一块湿漉漉的手巾不安地擦拭着。
明泉无声地叹息。
无论武功高强如白老二,还是身份尊贵如父皇,终究躲不过阎王三更召令。
这便是注定的天命……与劫数!
病危
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满天鹅毛笼罩在整个城郭的上空,飘悠闲荡。
皇宫终于裹上了素妆。
明泉披着大氅站在雪下,被眼前的雪景迷乱了眼。
记得年少时,父皇也曾坐在亭子里含笑看她和高绰君在雪地里打雪仗,不时纠正她不雅的姿势。可曾几何时,这已成为永恒的思念封锁在回忆里。
“严实,”她掬起一把雪,奋力扔向远处!“去频州探探高先生。”他们有太多共同的回忆,单纯的、没有任何机心的回忆,只能小心翼翼地彼此分享。
“若他不想回来,也不要惊动。”她补充道。
她不想勉强他重新回到这个失去爱人的伤心地。若必须要有一个人承受孤独,那应该是她。因为这就是成为皇帝必须经历和成长的道路。
白老二终于行动了。
明泉站在乾坤殿里,一边由信差传报着宫外的风声鹤唳。
京都守军早得到了命令,只保护百姓和财产,其他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拳头早几年在他离开的时候就分别被神风堂和万马帮吸收,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接收了铁老三万马帮,正带着他们和郭四娘的红缨会攻向福隆寺。
——欧阳成器带着神风堂的人在福隆寺外于他们对上了。
毕竟是亲伯父,血连着心。明泉满意地点点头,若他真为了自己日后势力的完整而将神风堂遣走,置欧阳老大的生死于不顾,她会立刻铲除他。一个连孝都做不到的人,又如何谈忠字。
——白老二已经攻入了福隆寺。
消息如门外的雪花一般纷至沓来。
明泉特地亲手煮了壶茶,慢慢品着。她不担心欧阳成器的安危,白老二怎么都得看她的面子。
她现在等的是……最后的好消息。
“皇上。”严实将最后一封信送来的同时道,“福隆寺着火了。”
摊开信,上面赫然是:欧阳老大、白老二同殁。
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任它化为灰烬后,她才幽幽道:“下令京都守军抓人,记得,是活捉。”
“是。”
先将人放进牢里关个几天,再领出来的时候火气也会小一点吧。
她优雅地啜着茶。
五天后,派去频州探望的信使传来令她震惊的消息!
——高绰君病危!
收到消息的时候斐旭正在她旁边。
明泉失态地差点将砚台打在他身上。
“高先生去频州的时候精神已然大好,为何短短一月竟……”她双目赤红,声音微微哽咽。
严实站在堂下,斟酌道:“是否将信使传来问话?”
无品级的信使传入乾坤殿大概是破天荒第一次,明泉却半分迟疑都没有,“宣!”
信使几乎是被人拖着来的,跪在下面的时候两条腿还在打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照着戏文上演得那样,大鞠了个躬。
明泉却没空理会他滑稽的模样,疾声问道:“高先生是得了何种病?为何不送来京城由御医会诊?”
“高、公公他……”他舌头麻得不听使唤,“被打得,不能动。”
她瞪大眼。堂堂大内总管太监走到外面居然被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