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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宫的消息……朕还未告知沈家,若是想让他们进宫看你,朕可以安排。”
“不要告诉他们!”
猛然提高的嗓音像利剑一般穿过她的耳朵,害得心跳猛增。
“我,我……”他头慢慢埋在双膝间,抱膝的双手握得死紧。
明泉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感到词穷。
思虑半晌,她起身缓缓道:“过几日,朕会派人去胜州接你。这几日,便先住在凤章宫吧。”
缩成一团的身影不停颤抖着,犹如受惊的兔子。明泉又站了会,见他毫无反应,叹了口气,轻轻从外面把门关上。
那一刹,屋内似乎隐有呜咽声传出。
武举(下)
武举榜文张贴天下,民间偶有疑虑之音,却很快被热情群涌应者淹没。连镌久一边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要应付独孤凉为首旧派武将的刁难,实在不可开交。
赈灾银前后分了三批陆续到了地方,刘珏为争表现,工部日夜不歇,务必尽快为灾民重建家园。
孙化吉户部礼部两头跑,一面数银子,一面与沈南风谈议和细漏,孙夫人刚养出来的两斤肉很快又还了回去。刑部御史吏部则是盯紧了樊州童堤案,前面准备随时抓人,后面准备随时派人顶补缺。
这两日明泉被他们左一句皇上,又一句启奏,抢得四处乱跑。范佳若头一次知道原来当皇帝竟是这么累的差事。
“皇上,户部尚书孙化吉求见。”
范佳若现在一听这句就开始疼。
明泉放下茶杯,“宣。”
“臣孙化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上猜刚从哪儿来?”孙化吉笑眯了一双小眼睛。
范佳若惊愕地看着明泉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思索,“恩,多半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嘿嘿,皇上英明,洞悉乾坤,德盖九州……”
“孙夫人知不知道你去了青楼啊?”
孙化吉立刻把剩下的恭维吞回肚子里,“臣所作所为,俱是为了皇上,为了大宣,还请皇上明鉴。”
“那就要看你差使办得如何了。”
“当然是妥妥帖帖,顺顺当当。”
明泉露出笑意,“如何个妥帖顺当法啊?”
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让看在一边的范佳若不寒而栗。
“总之,王四海已经同意捐献一百万两纹银于朝廷,并募集大量物资运往各州受灾地区。”
明泉满意地笑笑,“王四海果然心系朝廷,为国为民。”她铺开宣纸,在上面亲提‘仁商’二字,“你去裱起来,送到王家去。”
孙化吉一边接过一边笑道:“皇上一字万金,可否也赠臣一幅。”
明泉二话不说,大笔一挥,气势纵横的狐狸二字一蹴而就。
孙化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王四海一百万两换来的两个字,还不如臣这两个字的笔画多,划算划算。”
“……孙卿果然精打细算,半点不亏啊。”
他得意地笑了两声,又遗憾叹道:“不过可惜,王越的身体似乎拖不过今年了。”没有威胁的借口,下次再让王四海掏荷包恐怕就不容易了。
“那你看王四海身体如何?”
“十分健朗。”孙化吉一楞,这次是以召王越入宫为威胁手段,“皇上难道想召他入……”剩下一个字被明泉瞪掉。
“万金一字非人人可得啊。”意思就是拿人钱财,于人消灾,办法自然是你想。
孙化吉低头看着手上的两幅字,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范佳若暗忖,高阳王与明泉果然是同胞兄妹。
孙化吉前脚刚离开,后脚连镌久与独孤凉即双双求见。明泉见怪不怪,这两日他们为武举之事,事无大小都要争论一番。连镌久虽然是百官之首,但遇到武将出身的独孤凉也十分头疼。
“区区武举而已,又哪里难住两位大人了。”明泉不无嘲讽道。虽然倾向连镌久所提之议更多,她表面上却各打五十大板,无关痛痒的便由着独孤凉来,免得招致武将派系的不满。
“臣与独孤大人正在商议武举因侧重战术策略亦是武功骑射。”
自然是战术策略。若要的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还不如去各大派招安掌门,或是直接任命武林盟主为状元。“这倒至关重要,两位爱卿是何建议?”
“臣以为武功骑射再出众,也只是一夫之勇。只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败敌军于股掌才是万夫莫敌之勇。”
“独孤大人此言差矣。”连镌久慢条斯理道,“自古以来文状元即为天下文人典范,那么武状元自然应是天下武者榜样。武举若只重策略文章,又与文举何异?难道独孤大人心目中的武状元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满口兵法的纸上谈兵之徒么?”
单论口舌,独孤凉这个早年混迹军营的武将又怎能与文臣佼佼的连镌久相比,当下沉默。
两人寥寥数语,明泉却已听得十分明白。
论战术策略,那些武将世家世代领军作战,大小战役不知凡几,自然比普通百姓得天独厚。如此一来,自然对独孤凉身后的武将派系有利。反之,连镌久若想在武将中培植势力,自然是找那些无权无势无背景的草莽出身更为容易。
“两位爱卿所言,各有道理。”明泉沉吟道,“不如这般,骑、射、力、武还是主考,朕可不想哪天在战场上,我堂堂大宣将领还需要士兵的保护。不过,战术策略出众者,无须武进士考核,直接参加殿试!”
连镌久与独孤凉两人一合计,都觉得对己有利,当下道:“皇上圣明!”
六月初二,天朗气清。
十里锦旗自京城出发,向夏家镇进发。
沿路百姓夹道匍地跪迎。
严实自小太监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酸梅汤,转身对帝辇道:“楝容县官张有福送上酸梅汤,请皇上品尝。”
“恩。”
严实掀帘而入,过了一会端出空碗交给小太监,低声说了两句。
小太监一路小跑到仪仗前面。
等在路旁的张有福激动得双颊发红,“皇上,可有说什么?”
小太监道:“皇上说太酸。”
张有福表情顿时一蔫。
“皇上还说张大人若有时间做酸梅汤,倒不如花时间在治理一方上。”
张有福的脸色如丧考妣,半晌才道:“臣,臣谢皇上金口玉言。”小太监却早已走开了。
纸船(上)
六月初三,细雨绵延,密密覆盖整座皇宫。
往日人烟罕见的西北冷宫,今日却有了动静。
安莲跪在地上,将一幅又一幅画卷投入火盆。画卷上峰峦奇秀,江河清缓。有的落笔寥寥,墨痕粗犷,却气韵磅礴。有的精工细琢,色彩斑斓,画如实景。无论何种风格,都是难得的珍品。
如意和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太监跪在两侧各自撑着一把伞,一个拼命将安莲护在伞下,一个小心不让火盆被雨打湿。一个伸头伸脑地朝门洞方向打探,一个眼睛贼溜地不知想啥。
将最后一幅画掷入盆内,焚化成灰,安莲才慢慢站起身子,浸湿的衣摆粘在腿上,皱成一团。
“你瞧什么呢?”小太监突然一手拍在如意的后脑勺上。
如意撇开头。自从进宫后,他就看自己不顺眼,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扳子,虽说无伤大雅,也搅得心烦。
“你该不是在等皇上吧?”他视而不见他冷漠的表情,笑嘻嘻道,“你觉得皇上会长翅膀飞回来?”
如意狠狠扫了他一眼,有种心事被道破的尴尬。虽然当时明泉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觉得她放到心上了。所以虽知明泉应是昨天就离开了,心里忍不住还抱一丝希望。
“戏文里都说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今天好的指不定明天就不好了,刚才好的指不定一句又不好了。你看历史上那些后妃关进冷宫之前谁不是宠冠一时,皇恩浩荡啊。自古无论明君昏君,一谈起国家社稷就头头是道,一谈起儿女情长就朝秦暮楚。男的女的都是一般的。”
“戏文是戏文,皇上是皇上!”
“那些唱戏的都是从书上学的,书上都是从历史上搬的,不然他们哪里能将皇上后宫里头的事情说得有根有据。”
“历史上的皇帝又怎么可以和当今皇上混为一谈,何况前朝不也有一位女皇与皇夫恩爱到老么?”
“嘿嘿,那怎么一样。那位女皇后宫可没这么多郎伴蓄子。”
如意顿时一窒,转头看安莲,只见他低头看着火盆,对身旁一切置若罔闻。他扯住小太监的袖子,压低嗓子道:“你挑拨皇上与主子的关系,居心何在?”
小太监嘿嘿一笑道:“咱当奴才的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想主子荣华富贵,我们跟着喝汤罢了。”
“主子是皇夫,只有与皇上相亲相……相敬才好,还说你不是别有居心?”
“皇夫。自古多少皇后变废后,坐穿冷宫。天底下只有自家血亲才是靠得住的,其他人说得再好再动听,一转眼,说翻脸就翻脸了。”
如意总算明白小太监为何借了这么大个胆子说这么多可视为大逆的话。“是……老爷的意思?”
小太监瞥他一眼,又提高嗓子道:“听说如意总管前两天特地把夫人的忌日告诉皇上了?皇上怎么说?”
如意支吾道:“皇上自然是……恩……”
安莲缓缓回过身,“他让你带的话已然说完了?”
小太监赔笑道:“说完了。”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小太监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告退。”走了两步,他又道,“不知少爷有没有话让奴才转传?”
“他是你父亲还是我父亲?”
小太监怔了下,反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是是,老爷和少爷父子情深哪里要奴才在里面瞎搀和。奴才这就走,不不不,这就滚。”
如意看着他刚才还一副趾高气扬理直气壮的样子,现在几乎是夹着尾巴在跑。
“他是安家最说得上话的人之一。”安莲淡淡提醒道。
如意皱了皱眉,“说一套做一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莲接过他递来的伞,慢慢朝外走去。
如意回头又看了看。虽说这里是整座皇宫离安府最近的地方,他还是非常不喜欢过来,总觉得这里阴森森好象有什么在飘荡。回过头,发现安莲背影越来越远,才忙不迭地收拾地上的东西,朝他跑去。
“主子?”他看到安莲走到走廊檐下,弯腰拣起了一张纸。
“寂寞晚春伤景,铜镜婉转风情。一捋青丝化暮雪,年华如箭惊心。缱绻相思何寄,残月抱缺悲鸣。晨梦犹遗仿影,鬓沾枕泪骤醒。空帏无须扫卧榻,云衣繁锦孤伶。弦断不曾再续,谁人回顾浮萍……”
“主子。”如意听他轻声念完,不由地看了下四周,“这词听起来怎么这么……凄惨啊。”
安莲无声站了一会,才将纸重新放了回去,“凄惨倒不然,只是哀怨罢了。”
“为什么哀怨?”皇宫里的事他毕竟听得少,因此对冷宫并不了解。
安莲撑着伞,一边走回大道,一边漫声道:“这首词的主人,曾经是先皇宠爱的妃子。后来因为某种缘故被贬谪冷宫而心有不甘吧。”
“先皇既然宠爱她,又怎么会将她贬谪到这种地方来呢?”
“你爱吃糖葫芦么?”
前两天皇上才刚问过,怎么今天主子又问?如意心中虽然暗暗腹诽,嘴上还是道:“爱吃。”
“若天天只吃糖葫芦,不吃别的,你还爱吃么?”
“天天吃糖葫芦?那,那还是不吃的好。”
“所以再喜欢的东西,也总有不喜欢的一天。”
如意刚想点头,又摇摇头道:“可是主子以前喜欢画画,现在也还是喜欢画画啊。”
安莲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