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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个念头在选婆的脑海里闪过的时候,他更加觉得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个稻草人,穿着遮风挡雨的大帽子和大雨衣。
瑰道士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昨晚的火焰,现在如枯井一般深陷眼眶中。选婆对视他的时候,感觉自己伏在井边往井底看,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红毛鬼在他的链子下乖乖的,乖得如同一条狗。
选婆对瑰道士这样的行为很不满,毕竟山爹曾是这里的一员,他们也略有交情。山爹生前与选婆碰面的时候,选婆还要尊敬地喊上一声:“山爹身体可好啊!”
“你说的那个马师傅不答应来吧?”瑰道士幸灾乐祸地说道,两手抚弄链子,傲慢得很。
“你怎么知道?”选婆不服气地问道。
“你以为只有他能掐会算吗?”瑰道士说,“我也会。”
“你也会?”选婆狐疑地看着瑰道士,“那好,你给我算算。”于是,选婆给他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瑰道士闭上枯井一般的眼睛,大拇指有规律地碰触其他四个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瑰道士努努嘴,说:“你这个八字不好。出生祖荫少,祖上再有钱,也轮不到你的份上;幼时书缘少,成绩再好,也要早早辍学;种种都少,偏偏病痛长,你的手腕常常胀疼,像有根刺在里面一样。”
选婆惊讶得嘴巴合拢不上,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我的父亲本来很有钱,可是我出生的头一天他把全部家产都赌输了。我小时候学习成绩可好了,可是六年级的时候耳朵生脓,老师的话都听不到,只好早早辍学了。最神的是你居然算到我的手腕疼,我的手腕经常疼,平时做事不怎么碍事,可是一旦发作厉害,就如一根刺在里面戳,肿成萝卜似的。”
瑰道士点头道:“而且,你的手腕一年四季中只有冬天才好。是不是?”
这次选婆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连忙接着瑰道士的话说:“是啊,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冬天能好,怎么劳动也没有问题。这到底是为什么哪?如果您能帮忙治好,那就是帮了我大忙了。我一定买酒给您喝!”
瑰道士呵呵笑道:“这个简单。”
“简单?”选婆一副讨好表情地看着瑰道士,卑贱地哈腰问道。
“是啊,这个简单。完全是你家的风水的原因。”瑰道士更加高傲了,不过笑容在那个皱纸一般的脸上很难看。
“我家的风水?”选婆皱眉思考自己的家哪里不对劲儿,当然他自己不可能思考出任何结果来。“麻烦您告诉我,我家风水哪里出问题了?”这时,他就要放弃对面前这个怪人的怀疑了。手腕的疼痛已经纠缠他半生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让烦人的疼痛早日消失。
“你家房子的西北角有一条白色的蛇,你挖到地下三尺的深度时,就可以找到它的居身之所了。你把它除掉,手腕自然就会好。”瑰道士说。这时红毛鬼“咕嘟咕嘟”像猫一样发出不如意的声音,瑰道士用力抖了抖手中的链子,红毛鬼马上没有了脾气。
“西北角?我没有发现过那里有蛇啊,何况是白蛇。自打我从娘胎出来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白蛇呢。”选婆表示怀疑,又用异样的眼光观察瑰道士的一举一动,“你不是耍我吧?”
瑰道士摆摆手道:“你的手春、夏、秋都疼,只有冬天不疼,就是因为蛇只在冬天冬眠。冬天它睡着了不动,你的手就没有刺痛。”
“这听起来有些像哦。”选婆咂吧咂吧嘴。
“你不要直接去捉它,它惊动了会咬到你的。你可以先掘两尺的深度,然后把答应给我喝的酒倒进蛇洞里,先把它灌醉。稍等一会儿,然后再挖到三尺的深度,你就可以轻易捉到它了。”瑰道士说。
选婆连连点头。
瑰道士突然转移话题,讪笑着问选婆:“那么,你可以答应我配合捉拿夜叉鬼了吗?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48。
瑰道士见选婆不说话,故意问道:“那个马师傅不愿意帮你,是吧?”
“你怎么知道?”选婆问他道。
“呵呵,肯定是夜叉鬼已经知道这个地方的捉鬼高手是他,事先向他说了不要插手这件事。他胆小,不敢逆着夜叉鬼的意思,所以不答应你。”瑰道士说。
“你怎么知道的?又是算到的吗?”选婆揉揉手腕问道,他已经急不可待要去家里的西北角挖那条地下三尺的白蛇了。
瑰道士笑道:“不管你怎么想,现在就只有我们自己对付夜叉鬼了。”
“让我再想想吧。”选婆心不在焉地说道。他此时脑袋里只有那条白蛇了,其他的都是耳边风,听不进去。
选婆无心跟瑰道士再多说,兀自打开门回到屋里,急忙到处找锄头。瑰道士见他这样也没有办法,只好扬扬手里的链子,驱赶着红毛鬼回到山爹原来的家里。
找到了锄头,提了一大罐白酒,选婆来到房子的西北角,开始挖掘。他对瑰道士的话仍是将信将疑。
挖到两尺深的时候,果然发现发现一个拇指大小的地洞,不像蛇洞。这个地洞被他挖成两段,因为他事先没有找到外面的蛇洞,所以分不清哪头是入口,哪头是出口。他灵机一动,用漏斗引了酒朝两个洞里都倒酒,看哪个洞里的酒水回流出来,哪个洞就是出口;另外一个不回流的理所当然就是入口了。
十几年前的农村,老鼠非常猖獗,晚上人们睡觉的时候经常听见老鼠在瓦上梁上床顶上跑来跑去地撒欢。人们往往想尽了各种办法对付这些讨厌的老鼠。比如我还只有四五岁和爸妈睡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睡觉前听到老鼠沙沙吱吱响时,爸爸便躺在床上学猫叫,学猫叫几声后又学老鼠叫。当然学猫叫的时候要叫得有气势,威吓躲在角落里的老鼠,学老鼠叫的时候要叫得凄惨,仿佛它们的某个同伴已经被前面的猫抓住了,它的同伴正在猫爪下痛苦哀号。
现在想来很好玩,但是对付这些老鼠还真有效。
另一种办法就是像选婆那样浇灌发现的地洞。不过不是用酒,而是用开水。那时小贩那里虽有老鼠药叫卖了,但是为了省钱,有人发明了这种土方法。找到老鼠洞后,将刚刚烧开的水往老鼠洞里灌。躲在洞里的老鼠自然无路可逃。
选婆的办法跟这种灌开水的办法差不多,只不过选婆是要灌醉白蛇,不是要烫死它。一罐酒倒了一半,才看见洞口开始漫出酒水来,看来洞里已经填满酒了。
选婆拍拍手坐下,点上一根烟抽完,约摸那条蛇已经醉醺醺了,才重新拾起锄头接着挖。
这时选婆挖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将那条还没见面的白蛇一下锄成两段。泥土味里混杂着酒水香味飘进选婆的鼻子。
而此时的爷爷还在水田里挖水沟,其实现在的时节离收割已经不远,水沟要不要拓宽已经无足重轻了。爷爷看着选婆远去的背影,很不是滋味地叹气,抖抖索索着伸手到兜里,却没有掏出东西来。
原来他忘记了揣两包烟带身上。如果是平常,爷爷总要在身上揣包香烟才能安心去田地里干活儿的。就是手拿镰刀收割稻子的时候,爷爷也要嘴上叼一根烟,不过不点燃,因为怕烟灰掉在已经割倒的稻秆上引起火灾。但是坐在田埂上稍作休息的时候,他便急急忙忙先点上嘴上叼得变形的香烟。
爷爷丢下挖沟的锄头,拍拍屁股坐到田埂上,随手摘了一根野草横放在鼻子前,用嘴巴的上唇和鼻子抵住,像平时要“戒烟”的模样。爷爷将双手枕在脑后,就这样躺在窄小的田埂上,眼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爷爷每次带我到田里来干活儿,我就躺在田埂上看天空,偶尔和爷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微湿的山风从我脸上拂过,飘浮的白云在我眼前变幻无穷。
现在的我仍很怀念那个时候,无忧无虑。那时的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做得对还是做得错,做对了得到老师父母的夸奖,心里乐滋滋的;做错了顶多挨老师的教鞭挨妈妈的责备。即使挨了骂,也不妨碍我第二天仍高高兴兴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现在,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总要考虑前前后后许多的问题,生怕做错了什么,虽然再也没有老师和父母的当面责备。前面的路不是等待着我的脚步走过去,而是向我跑过来,迫使我不得不连忙抬脚行走,心慌意乱。
那时闲下来的我非常享受爷爷的水田边那阵山风、头顶清澈的蓝天和纯洁的白云。现在偶尔回到爷爷家,即使在原来的那块田边躺下,心境也已经不同了,风不再是当初的风,云不再是当初的云。爷爷,也不再是当初的爷爷。只有他手中的烟,仍是没有任何改变地燃着,萦绕着我幼时的种种回忆。烟雾进入我的眼睛,于是眼眶湿润,不知道是烟的质量不如以前了,还是其他的原因。
我不知道,爷爷现在在水田里劳动的时候,会不会再想起他那时的外孙,那个悠闲又好奇地盯着天上的云看整整一个上午的外孙。他在想到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感慨万千,潸然泪下。那条黏湿的田埂,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个男孩依偎在它的怀里,跷起调皮的二郎腿。
49。
三尺,说起来好像很短,但是挖起来很深。并且浸入了酒水的泥土比较黏,挖起来难度更加大,选婆挖到三尺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
不知道是三尺以下的泥土本身有这么黏湿,还是酒水浸润到了这里的原因,选婆几锄头下去,原来的地洞居然被黏糊糊的泥巴堵上了。这一堵不要紧,选婆就再也没有挖出地洞来。也许是选婆用锄头将黏湿的泥土夯实了,地洞缩小到没有了。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也不确定。
选婆耐住性子,用袖子擦擦额头,挥起锄头细心地边挖边找。他恨不能把眼睛放在锄头的刃上在泥土里寻找消失的地洞。他扩大了挖掘的范围,两个小时过后,仍然一无所获。房子的墙脚都被他挖出来了,就是没有再发现地洞,更别提白色的蛇了。
此时,锄头上粘了一大坨湿泥,用起来非常费劲儿。十几年前,我们在下雨的天气喜欢穿一种叫“套鞋”的鞋子,书名叫“雨鞋”。我到东北来再从没有见过这种鞋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南方泥土的特性,还是所有的泥土都这样,那时我穿着套鞋在湿路上走去上学,走到半途就提不起脚了,因为地上的泥巴像煮熟的糯米一样紧紧粘在套鞋上,像猫狗脚板下的嘟起的肉团,很沉。
而现在选婆的锄头上就粘了这么大团的湿泥。选婆放下锄头,擦擦汗,找了一根小指大小的木棍,要把粘在锄头上的湿泥剔下来。
在剔泥的过程中,选婆看见一条粗大的蚯蚓在泥团里蠕动,和泥巴一个颜色。这么深的土里哪有蚯蚓生存?选婆脑袋掠过这个疑问。但是他没有过多考虑,他轻轻一拨弄,将灰不溜秋的蚯蚓远远地弹开,拎起重量轻了许多的锄头继续扩大挖掘的范围。
挖到太阳落山了,选婆还是没有发现地洞。妈的,那个臭道士故意玩我吧!选婆狠狠地咒道。刚刚那个地洞这么小,也不可能是蛇洞啊。搞不好就是个蚯蚓形成的呢,刚才不是挖到了一个蚯蚓吗。
咦?蚯蚓?臭道士是不是耍我,把蚯蚓说成蛇?难道要挖的就是那条蚯蚓?选婆立即放下锄头,拍拍巴掌,后悔不迭。
可是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要找一条蚯蚓比较难。他连忙去睡房取灯盏。那时的农村虽然已经有了电,但是隔三差五停几天,所以家家有预备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