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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翠翠团着身子,瑟瑟发抖,她尽力不去碰触她和王程之间的记忆,却是事与愿违。
她看见一脸悲伤的王程嗅了嗅自己的发顶,眼眶中半含着泪水,然后轻轻地放开了她:“翠翠,你走吧,不要再出现我面前了。”
他转身颓废着肩膀,一步一步地走出门,手背上的血还涓涓地往外冒出,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面上。
那嫣红的血沾染了她的双目,只觉得眼前一片赤红,连着带着铅灰色的天空也带上了刺眼的伤痛。
“翠翠,就算你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此离开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素素的声线冰冷,宛如从地狱中的出来的修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不,素素,你不知道,这三年来,是我对着王程的那股子恨意才能支撑我活下来,而现在,你却告诉我,其实事情的真想并不是如此,那么,今后,我又能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上呢?”
此刻的她竭力地想要回忆起当初宛如鬼魅的王程,然而却是事与愿违,想起来的尽是他留着血的手掌,还有那些悲伤的话语。
“自然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素素将手按在杨翠翠的下巴上,抬起她的脸,眼神直直地看进她的瞳孔之中,眼神坚定,“翠翠,没有什么人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而活着,我们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也没有谁离开了谁便会生不如死,相信我,就算你没有了阮郎,没有了王程,也照样可以活得很好,在这个世上,又有谁离开了谁便活不下去了呢?”
“不,不,不……”杨翠翠连连摇头,她那张美丽如罂粟花憔悴如枯叶蝶的脸上满是泪痕,“素素,自我从记事以来,妈妈便是教导我,女子如菟丝,男子似磐石,这一辈子,菟丝是要缠着磐石才能过活的,离开了男人,我便是一株失了养分的菟丝,断了根的浮萍,没有了生命的菟丝和浮萍又怎么能活下去?”
素素有些怒其不争,怎么会有这般的念头!于是想也没有想,便开口给她灌输一些关于“谁说女子不如男,女人也照样能够撑起半边天”的念头,话都吐出到了舌尖,然而却都是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中的“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后天形成的”。
杨翠翠抬起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并不想要听素素关于男人与女人之间平等或者不平等的关系:“素素,虽然这三年来,我心中恨透了王程,总以为若是没有他,我便能和阮郎双栖双飞了,然而,午夜人静,当我看着他那一张熟睡的面庞时,却是无比庆幸,还好,没有了阮郎在身边,我还有一个王程可以依靠,所以,当那个念头冒出时,我总是唾弃自己,拼命地想要压抑住,然而,却是压抑,那个念头便越是如疯了一般,不住地往外冒……”
素素在内心太息了一番,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中,女子总是将自己比作菟丝草,总以为没了男人,生活便会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她现在若是搬出自己世界中那一套说辞,什么,即便没有男人,女人也可以抛头露面挣钱养活自己,那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在这个封建思想盛行的紫虬国,能抛头露面,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的,便只有青楼中招着红袖的女人,她无力说服这个念想早已根深蒂固的杨翠翠,只能听着她无语伦次地喃喃诉说着。
素素点了一炉息神香,渐渐的,杨翠翠的眼皮子便粘合在了一起,只有身子还在时不时地抽搐着,那是她已然哭累了。
“若是你听够了,便将她带回去吧。”素素并不看窗外,只是从黄澄澄的脸盆中掬了一捧水,慢慢地洗着印着黑色掌印的里衣。
“你不怕我?”阿布走入房间中,扶起了昏倒在地的杨翠翠,有些诧异地看着素素,按理来说,一般女子碰到如他这般的人,应该怕地不行,然而,眼前的女子,却只是专心致志地在洗着衣服上黑色的印子,连着找一件外衣披上的时间都欠奉。
“哼,来我这里,也不先打听一番我是谁,我最擅长的是什么,虽然我会看病,但是本行却是……”素素拿起搁在架子上的毛巾,揩了揩手,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这位壮士,你有没有感到手指有些微的麻木之感,再仔细观察一番,似乎有虫子在啮噬你的骨头,一点一点的,就像是有东西在你脆薄的皮肤之下蠕动……”
阿布凝神细探,果真,指尖泛出了麻木之感,细细碎碎的感觉顺着血脉一路蜿蜒而上,而皮肤之下,有些微的动静,几个微不可见的点顺着自己的手臂在攀爬,他强硬忍住心头的不适之感,盯着素素:“那么你又知不知道,只要我一掌,你便会即刻殒命?”
“那也要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打出这么一掌,这位壮士,听我一劝,还是不要强自运功,以免毒素流转地更快,那样的话,就算是大罗神仙在这里,也救不了你的手了。试问,一个暗者失去了武功,他的下场又是什么?”
素素坐在铜镜前,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自己的青丝,铜镜中,是一张男子年轻的脸,虽然很好地掩饰了内心的恐惧,然而收缩的瞳孔还是暴露出了他内心的害怕。
“你还是快些带着杨翠翠走吧,只要走出了这间房间,过了十二个时辰之后,体内的毒素便会消失不见,再迟些,就算是我有心想要给你解药,也是救不了你了。”
素素在发丝上随意地挽了一截发带。
阿布一听,连忙抱着杨翠翠从窗子中跃了出去。
素素看着大开的门,心中不免有些好笑,难道这些身负武功的人,向来都是只喜欢从窄小的窗子里蹦来蹦去的吗?一想到苏墨卿和自己的计谋又成功了一步,心中便开心不已。
十八,
王程还是选择了对犬戎族动手,那一天,整个扶箕城都笼罩在淡淡的血腥味中,素素即使是坐在屋子内,关了门窗,还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曾经的主仆现在竟然自相残杀,说起来不免使人唏嘘。当日素素带去给王程的命令便是在扶箕城北,王程曾经的手下现今脱离了王程的管辖,正在聚众抢劫,而王程所要做的便是,剿灭他们,以此来表明投降的诚意。
这些是素来都有的规矩,就像是《水浒传》里所描写的林冲,他想要上梁山,要入伙,就一定要杀一个人,这样头头们才会觉着大家同是在一条船上,到时出了事,谁也别想逃。只是可惜,王程却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数,在苏墨卿的版本中,王程不管是有没有镇压犬戎族,等待着他的都不是什么好下场,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素素静静地端坐在房间里,点燃了一把素心白梅香,然而,嗅到了鼻子中,却是失却了那淡雅的味道,带着窒息的血腥味道,闻了使人忍不住想要将昨日吃下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素素强自忍着,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心理暗示,城北距离唐府这么远,又是位于逆风方向,血腥味应该是怎么都飘散不到这里的,可是,不管她怎么想,那股子味道还是不依不挠地往她的鼻翼中钻。
“白姐姐!”唐年狸兴致冲冲地冲进了她的房间,然而,想起她累累的前科,脚还是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抬起又放下,内心纠结着该不该踏进她的房间。
“怎么?”素素微笑地看着他,这个孩子,怎么整蛊他都是不怕自己,还总是往自己房间跑,今天倒好,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好像是长了记性。
“白姐姐,你不去看墨卿哥哥是怎么痛打那帮子海盗吗?”唐年狸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毅然地将脚踏进了素素的房间,在内心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反正白姐姐只是把我当做一个移动药罐子,即使是给我下毒,马上便会把解药给我的。
“墨卿?不应该是苏醇塬坐镇吗?”
“哦,醇塬哥哥家中发生了些事情,所以昨儿个他便急冲冲地赶回去了。”
“发生了事?”素素蹙着眉间,宫中又发生了什么事?素素一把站了起来,不安地在房间中转着,若真是宫中发生了什么值得让凤水問抛下亲自操练出来的兵而急匆匆地赶回去,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是燕嫔?是金乌将军?还是皇上?素素将这些日子以来得到的线索团团整理了一番,却是没有能够理出什么重要的线索。
“白姐姐,你去吗?”唐年狸看着焦急地走来走去的白素素,颇有些不解,于是便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去,自然是去。”素素停下了脚步,若是宫中发生了大事,或许墨卿知道。
唐年狸忙不迭地吩咐管家准备一辆马车,名义自然是白姑娘有急事急需要用车,唐府管家一听见是素素的要求,自然是忙不迭地将所需之物都备好了。
唐年狸颇为满意地打量了一番马车,然后便一阵旋风似得去了素素的房间将她请了出来。
守候在府外的侍卫们看见马车内坐的是素素,也不敢拦截,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便放了行。
哈哈,有白姐姐在真好,这么简单就混出了府邸。唐年狸坐在马车里喜滋滋地想着,今天,他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上一番墨卿哥哥是怎么御敌的,初次见到他拉开大弓,连射了三个犬戎族人之后,他便把苏墨卿当做了大英雄,从那一天起,他便缠着苏墨卿,想要学一学这一手本领,然而,每一次想要贴近苏墨卿时,便被一个黑着脸的尘给拦截在了外头,气得他只能拼命地跺着脚,然而那一天后,苏墨卿便不再操心练兵一事,而是被另一个苏公子给替代了,他却是不敢靠近那个整日里带着一张笑脸的苏醇塬,因为无端端地便会想起“笑里藏刀”这一词。所以,这么多些日子过去了,他再也没有见过那般威武的苏墨卿,所以,今天,怎么着也要去一睹心中英雄的风姿。
马车载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飞速地往城北跑,一路上,人烟稀少,百姓们得知了这个开战的消息后,早已躲在了家中,一个一个都不敢出门,深怕降下什么横祸,一不小心便成了刀下的亡魂。
然而等素素和唐年狸赶到的时候,海面上已经是火光冲天,不少的船只外面披上了浓烈的黑烟,惨不容睹。
“啊呀,原来墨卿哥哥已经打赢了,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错过了最为精彩的地方。”唐年狸崇敬且懊恼地捶着胸膛,只恨自己没有插上翅膀。
其实,这一仗,胜负早就定下了,王程的队伍与素来骁勇善战的犬戎族作战,肯定死伤惨重,而苏墨卿在这里以逸待劳,武邑兵在凤水問的操练之下,战斗力与之前的兵油子相比,肯定是上了不止一个等级,敌弱我强,定能打王程一个措手不及。
唐年狸在一边摩拳擦掌,忽的从腰际抽出一把剑,想要冲上战场杀敌,他心里想着,就这样斩杀一个海盗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他跳下马车的那一刻,苏墨卿便下了令,给王程让开了一条生路。顿时,武邑兵颇为秩序井然地从中间分开,往两边撤去,留出了一条生路,王程率领着他的部队突出了重围。
临去时,他狠狠地看了一眼苏墨卿所在的营帐,目光阴鸷。
素素拉着唐年狸跳下了马车,躲在了茂密的树丛中,以免被王程或者他的手下发现,她不想成为苏墨卿的软肋。
马队呼啸而过,溅起了点点泥土。王程率领着他的属下只在树林中留下了一串马蹄子印迹。
唐年狸颇为不解地举剑看着素素:“白姐姐,为什么墨卿哥哥要放了那帮海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