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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晖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秦珂连忙在她耳畔低声说道:“这人叫嵬松,是个癞头和尚,新来挂单的。”
众人跟在嵬松身后,辗转来到禅房。
只见破囚正闭目养神,身旁一盏油灯,弱弱的跳动着。
“大师,我是痴三儿。”秦珂凑上去,跪坐在地。
破囚缓缓睁开眸子,沉声道:“我不认得痴三儿。”
秦珂微笑道:“那大师一定认得秦珂。”
破囚没有说话,目光却渐渐亮了起来。
“大师上次说不认得痴三儿,那是因为痴三儿在九年前,已经脱胎换骨了。对吗?”
破囚面色微松:“白牡丹和无根水,可还一直在用?”
秦珂连忙点头:“那是自然。大师交代的事情,秦珂万万不敢忘记。”
破囚点头:“既是这样,来此为何呀?”
“大师明知故问了。”秦珂目光直视破囚。“我是为那偈子而来。”
“偈子?”破囚脸色一沉,扭头去看嵬松。
嵬松顿时一低头,躲过他的目光。
“可是你说出去的?”破囚低声道。
“大师别怪他,这事关系到柳原茶农,若是大师有什么法子,必不要隐瞒才好。”秦珂进一步恳求道。
周春晖见状,冷声道:“大师如今也学会偷懒耍滑了,这涉及到黎民百姓的事情,竟然也懒的理,依我看,周家是白白拿了那么些香火钱。”
破囚闻言不但不气,反而轻声笑道:“周小姐在怪老僧。”
“你有恩于痴三儿,她不好说过分的话,我却不同。”说罢,周春晖将柳眉一扬:“何为‘关山不度云和月,楚楼难载晋阳船’?”
破囚闻言又笑:“周小姐何必执着呢,凡事都讲个缘字。”
周春晖顿时脸色一红,仿佛被人说到痛楚,竟一时接不下去。
秦珂连忙道:“苏五说不相干,依我看,也是不相干。大师的意思也是这个吧?”
破囚闻言正色道:“什么和什么不想干?”
周春晖和苏五闻言一同望向秦珂,这也是大家都不明白的事情。秦珂想了想,低声道:“莫不是,这赤牙虫本就不相干。”
众人闻言一惊,连嵬松都惊异的望着秦珂。
破囚微笑道:“何出此言?”
秦珂皱了皱眉头,似乎确定了什么,大声道:“前几日我家的茶树尽数萎黄,叶片渐渐出现淡金色,后来开始变成枫红样,可枝条的水分似乎又再次充盈起来。并不是即将死亡的模样。如今更成了血红色,叶脉更是如此,但植株貌似仍在生长,若是茶树未死,便可理解成,赤牙虫对绿绮茶并非是致命的……那!”
破囚终于含笑点头:“既不致命,何须烧山拔树,劳师动众。”
秦珂顿时醒悟:“大师的意思是,本就不相干,不必理会,顺其自然?”
“可是,三十年前大师也在枯禅寺,为何那时候不劝告我们苏家,而是眼睁睁看着绿绮绝迹,茶农遭殃!”苏五愤然道。
破囚垂着眼皮:“三十年前,贫僧也和苏家一样,认为赤牙虫是害虫,见到碧绿的茶树瞬间变的血红,任谁能不绝望呢。可直到苏家放火烧山后,我才警醒,那牙虫未必会导致茶苗死亡,想来,绿绮的确变成金色,进而成了艳红。可植株没有将亡的迹象,反倒越发硬朗结实了。”
秦珂闻言连忙点头:“大师说的是。这便是我不同意拔苗烧山的原因。”
破囚道:“茶就是茶,就算是颜色变了,性状改了,仍旧是茶。植株只要不死,何来铲除它的道理,顺应天时,难道不是睿智之举?”
秦珂闻言顿时惊觉:“大师必定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之祸。想必泽兰和绿绮同种会引来赤牙虫的事,大师是知道的。”
破囚闭目道:“知道。”
“知道还不说,到真真是被你这老头害死了!”周春晖可没那么好脾气。
苏五摇摇头:“大师沉得住气,可要急死那些茶人了!”
“就算秦珂不这么做,早晚也会有人突发奇想,利用泽兰的香气去晕染茶树。自古以来便有花朵入茶的惯例,这是防不胜防的。”破囚微微睁开眸子,轻声道。
秦珂点头:“没错。只是我自命不凡,当了这先吃螃蟹的人,成为众矢之的。”
几人正说着,智深忽然跑进来,气喘吁吁喊道:“师傅,山下出事了!”
“什么事?”苏五先起身道。
智深喘了口气:“茶农开始烧山了!”
秦珂闻言大惊失色:“不可能,他们答应我十天之后再说的!”
苏五快步朝房外走去:“赶紧去茶园,若是拦不住,便只有先守住咱们自己的地了!”
秦珂连忙跑上去拦住他:“你且别管这边,赶紧送周小姐下山是正经,我担心路上会有人闹事,别吓坏了她。周家也有大把的绿绮园,想必此刻也保不住了。”
苏五顿时扬起眉头:“怎么会,难不成那些茶农还敢冲进周家不成!”
秦珂瞪他一眼:“说你缺根筋,到还真是。茶农们本和我说好了十日为限,忽然改了主意,这能是何原由?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扇动,你跟了去,我到底还是放心些。”
苏五仍旧不放心秦珂,嵬松见状,站起身来:“公子且下山去吧,贫僧会和三姑娘一起去茶园守着。”
“你?手无缚鸡之力!”苏五冷哼一声。
秦珂一抖手,拍在他的脑门上:“我的话想来就是一阵耳旁风!”
苏五狠瞪她一眼,却知道再不去秦珂是要生气的,随即俯身道:“我去去就回,你别跟那些人硬碰。若是伤到自己,小心我日后再不按你说的做事。”说罢,跟在周春晖身后,转身离去。
遇见坏人啦!
秦珂见苏五已经走远,转身对嵬松说道:“你是和尚,打打杀杀可不像话。”
嵬松轻声一笑:“姑娘说的有趣,我们是去看守茶园,又不是去打架。”
秦珂眉峰轻扬,不屑一顾的笑道:“这绿绮茶可是柳原茶农心头的大事。”
“不错,贫僧听闻,柳原十里八乡,种的都是这种茶,原来最好的绿绮出自苏家的茶园,后来渐渐有人后来者居上,三姑娘可不是第一人。”
秦珂眼皮微震:“你说的不错,我不是第一人,如今却成了众矢之的。”说罢,疾步朝山上的茶园走去。
嵬松跟在后面,脚步轻若无物。
起先,秦珂心里还乱的很,可刚刚嵬松的一席话,却让她越发找到些头绪。
“但凡是个人,都不希望别人超过自己。”秦珂轻声道,随即回头去看那嵬松。只见他神情自若,白衣翩然。那一刻,秦珂到又有些恍惚。
“姑娘说的不错。俗世里的人,皆要做强做大,谁愿意被别人取代呢。”嵬松的脸庞被疥疮覆盖,在月光的笼罩下,竟有些可怖。
秦珂把目光移开,嵬松虽然貌丑,可奇怪的是,秦珂每次面对他时,心里总是扑扑乱跳。默了半晌,她才缓缓道:“或许,绿绮茶太多了,茶人又都想尽一切办法在绿绮上面做文章,苏家经营的茶种比较繁多,故而,想放弃绿绮。”
嵬松此刻已经走到秦珂身旁,低声道:“尽管苏家苦心经营,用洛霞蕊珠等新品种游走打通。陛下最爱的却仍旧是绿绮。”
秦珂顿时一惊:“你的意思是……”
嵬松淡淡一笑:“苏家自有苏家的打算。”
秦珂恍然大悟,惊讶的望着嵬松,她自以为不笨,可却没有想到,自己所行竟步步落入人家圈套,苏家的谋略,真真是从几年前便开始的了。
“难道苏家是故意的?”秦珂的眸子亮的吓人。
“想来,那苏文康行商半生,竟会想不到那赤牙虫伤不到茶树本身?他难道真的不及你我?”
秦珂倒吸了口凉气:“你说的对。若没有真本事,又怎会成为富甲一方的巨贾。”
“想必他什么都知道,拔苗烧山不过是故作姿态。”嵬松沉声道。
秦珂顿时瞪大眼睛:“我明白了,破囚大师以一偈来告诫我们,是因为碍于苏家,他没办法明示。”
嵬松点头:“师傅是方外之人,不好对这些事情品头论足,更何况,苏文康与枯禅寺素有交情。”
秦珂歪着脑袋,听到这里,顿时冷声道:“他们什么交情,你又怎么知道。”
嵬松先是一愣,随机咧嘴笑道:“察言观色,天下人生来便会的,你又何须来揶揄我。”
二人你言我语,便已经来到茶园旁。泽兰已经收割完毕,地面光秃秃的。只有秦珂那三十株绿绮茶还毅然立在风里。
秦珂走下去,齐腰高的绿绮丛中,她禁不住落下泪来。碧绿的茶树如今成了血红,在夜色里墨一般的黑。
嵬松走上去,紧紧挨了秦珂站住,柔声道:“不必担心,既是无关与茶树的生死,便可再做打算。”
秦珂点头:“想当年,我和我那朋友参加雅集归来,途中遇见了苏三小姐,我软硬兼施朝她讨下了这三十株救命的茶苗。也因挨着泽兰花的缘故,不出几年,我便在柳原声名鹊起。替父赎身,盖起宗祠。可如今,这些茶苗竟如血洗一般,你让我如何不伤心。”
嵬松闻言轻声叹口气,刚想再说什么,却见秦珂伸手过来,抓住他的衣袖,扬起的眸子犹如落入潭中的星子:“你知道吗?他走后,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嵬松的拳是握紧的,却不知怎的,在秦珂的拉扯下,他的掌心缓缓摊开,轻轻的,他伸手过去,却又停在了半空,颤了颤,而后渐渐缩回袖中。
秦珂缓缓蹲下去,抱住双臂,轻声抽泣:“这里太陌生了,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不知道该去哪,他走了,我却走不了,只能留在原地。下雪了,刮风了,树也发芽了,山花烂漫,月满荆江……可我,还呆在这里……”
嵬松俯下身子,疥疮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只有那双眸子,月光般的温柔。秦珂愣了愣,那是双多么柔情的眼,能透出如此轻柔温润的目光,此时此刻,她就笼罩在这温柔多情的眸光里,她简直忘了,他身上披着的白色僧袍,他脸上生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疥疮。他不再是个癞头和尚,他成了她想象中的那个人。
月光如水般的倾泻下来,在血红的茶树上形成一张绵柔深远的网。已经没有秋虫了,茶园寂静的让人心惊。
嵬松轻轻朝前挪去,秦珂的身子晃了晃,她忽然间有些疲惫,好想找个地方靠一靠。
就在这时,一阵吵杂的脚步声传来。火把烧红了天边。秦珂连忙站起身来,只见十来个男人,举着棍棒,快步而来。
“站住!”秦珂连忙跑了出去,横身在众人面前。
来人见是秦珂,顿时讪笑起来:“你们茶农间的事情本和我们无关,可人家给了钱财,我等便要为他消灾。”说罢,几个小子吊儿郎当的凑了过来。
秦珂定睛一瞧,这几人并不是村中的茶农,分明都是混迹在酒肆坊间的混子。
“怎么是你们!茶人之间的恩怨与你们何干!”秦珂大声喊道。
几个小子歪着嘴巴怪笑道:“你这丫头竟是个听不懂人话的,我等收人人家的银子,是来拔苗烧山的,你别拦着,拦也没用!”
“都给我退后!”秦珂抓起身后的锄头,竟一步也不退让。
混子们见状也不好硬拼,只笑道:“我们不想伤人,可主子也交代下了,若是遇到不配合的,该打的打,该揍的揍。”
“没有王法了吗?这茶树是我辛辛苦苦种的,凭什么你们说拔就拔,我偏不让!”秦珂大声道。
那几人见她如此不好商量,顿时来了混账劲,一个带头的走上来,伸手便往她脸上捞去:“刚说话,我竟没瞧清,这不是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