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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额苍矢鹰一般的眸子刺出一道冷丁的光来:“别和我诌这些,你们汉人的绕口令我不会。但愿你听懂了我的意思,日后离我的女人远点。”
“你的女人?此话未必说的太早。”嵬松衣袂请摆,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来。许是疥疮的缘故,苍矢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便无端的多出了一份吊诡。
“你别忘了,就算再显赫,你今日也不过是个和尚!”苍矢冷哼道。
嵬松竟也不急,只微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苍矢离开时,天已经大亮了。枯禅寺中缭绕的青烟被轻风撩起,打了个旋,朝四围散去。
嵬松回头身去,默默的望着身后的一切,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将那枚金锭子交给苍矢。更没想到,闭塞在大落英山中的琼族巫师,竟也通晓汉族皇仪,那隐藏在千秋万载中的芯刻法,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是他低估了这些蛮族,还是他们本就机敏多疑。
想到这里,嵬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幸而没有被秦珂知道。不然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想必那苍矢也不是多嘴的人,虽不担心他会传出去,可他这样的人,必然会牢牢记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东窗事发,到时候自己反倒被动。
他这边正自思虑着,寺门再次开启,破囚眯缝着双眼似笑非笑的走了出来。
“太阳甚好!不如出来走走!”
嵬松见是破囚,连忙走上去:“让嵬松来陪师傅吧。”
破囚笑了笑:“不劳动你啦!”
嵬松顿时一愣:“师傅这是哪的话?”
“你心里太乱,搅的为师头痛哦!”
嵬松这才知道破囚在与他开玩笑,连忙俯下身子,扶了他老人家:“师傅这是训斥徒儿呢。”
破囚笑眯眯:“走还是不走,留还是不留,全凭自己心思。若是不知路在哪里,便随遇而安好了,何苦纠结自己。平白添了许多烦恼。”
“人生如同行舟,顺水就势自然容易,可逆流而上,便颇费精神。”嵬松垂首道。
“哦?可是遇到挫折了?”
“欲盖弥彰,难呐!”嵬松轻叹。
“山遥路远,柳暗花明,依我看,你印堂红亮,必有喜事。”
嵬松自嘲的笑道:“师傅还真会打趣,我这般模样,您到能看到印堂的亮光?徒儿不信。”
破囚一瞪眼睛:“十日,十日后,你便知道究竟!”
子时香
见嵬松垂首不语,破囚缓缓道:“何为‘前尘往事今犹在,不似芙蓉不似菊’?”
嵬松闻言苦笑:“师傅这样的人,竟还不了解我的意思吗?“破囚抿嘴一笑:“你如今说话,越发像个王侯,难伺候呢!”
嵬松连忙俯首:“师傅又在挖苦嵬松了,徒儿的意思是,那些纷繁的往事挥之不去。使得如今的我,既不是像芙蓉那般的权贵,也不如隐居之人清逸。实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破囚微微点头,似乎表示赞同,片刻后又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红亮的两颊熠熠生辉:“还记得为师和你说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嵬松愣了愣,良久才讷讷道:“佛法。”
“不对。是尘世里的纠葛。”破囚细声道。“帝王将相的故事,为师可讲了不少哦!也不知你有没有往心里去。”
嵬松闻言,眼眶突的一热,往日与破囚一处生活的点点滴滴犹如遇逢甘露的枯草,瞬间便在心中清润起来。
“徒儿记得。”
“那便好!那便好啊!”破囚微笑点头。
嵬松移目去看师傅,他的眸子犹如纯洁的孩童。难道师傅的意思是这样的?他该回到那个地方去吗?可那繁花锦簇的帝都于他来说只是一片空洞,在他仅存不多的记忆中,深冷孤寂的夜色就像是一张吞噬人性的大口,一旦张开,便见血封喉。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嵬松想着自己的心事,步伐便有些茫然,只跟在破囚身边,漫无目的的走着。那破囚脸色红润,一路朝山顶走去,竟也不歇息。
途经秦珂的茶园,破囚停了下来。只见园中茶色血红,却姿影婆娑,芽端如戟。
“这丫头,到护了茶园周全,不简单!”破囚扬眉去看嵬松。
嵬松连忙俯首:“是徒儿说,这园子是寺庙的财产,那些人才肯离去。”
破囚噗哧一笑:“出家人怎能打妄语!”
“师傅的意思是?”
“告诉秦珂,这园子既已她种了,日后便是她的,改日我将地契给了她。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园主吧。”
嵬松惊喜万分,刚想替秦珂道谢,却不料破囚脸色一沉:“这些年她可是交给我地租的,地租都被用来买香油了,我可没钱退给她。”
嵬松连忙摇头:“师傅将地赠予她,这是何等情谊,怎还能来找您要租钱,那岂不成了豪强!”
说到这里,破囚似乎想起一事,皱了皱眉头,缓缓道:“咱们下山吧,该买些米面进山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嵬松笑道:“师傅放心,前几日,智深已经下山办置了,如今都储藏在库房里,过冬应该足够了。”
破囚摇头道:“咱们几个和尚到是好说。可你看看山下,人们为绿绮茶烧了不少园子,没几日便要入冬了,我琢磨着,今年的柳原村,要有一场饥荒喽!”
嵬松这才明白师傅担心的是什么:“是啊,秋茶上市的好时机都错过了,这个年,不好过了!师傅这是要开粥蓬,广济乡里呢。”
破囚微微点头,面色却异常庄重:“像秦珂这般有胆识的茶人,柳原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师傅觉得,此事和苏家有没有关系?”嵬松试探道。
破囚垂下眸子:“我早和你说过,苏文康是个聪明人,可惜心沉于世,他的聪明难免成为硬伤。扇动茶人自绝后路,只怕苏家日后会遭到天谴啊!”
“天谴?”嵬松疑惑:“他的二子英年早逝,这可不就是天谴!”
破囚摇头:“未必是这个。”
嵬松越发不解:“师傅的意思是?”
“苏清爵是个厚德的人,苏家若想兴旺,也只有靠他。”
“可他已经死了啊!”
破囚转身来望嵬松,眸子透出一道晶亮的光来:“我们的眼睛往往是错的,它总在不经意间将我们欺骗。有时候,这种欺骗可能一生一世。”
嵬松惊讶的望着破囚:“师傅,关于我们的命运,你到底知道多少?”
破囚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嵬松的手:“佛曰:不可说。”
嵬松忽然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深冷漆黑的童年。他被人抱着,在飘飞的雪片间,来到枯禅寺外。他还记得,那人伸手去扣门,他巨大粗糙的手掌上,只有四根指头。无名指像是被什么截断一般,齐刷刷的不见了。他记不得那一年自己几岁,只记得那漫天飞舞的雪片,和四指的男人。
他冷的直哆嗦,即便在那四指男人的怀里,还是觉得冷。
后来,他被交到一个老和尚手里,他们的旁边有一个风炉,上面坐着一把红泥小壶,火苗燃烧着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密响动。
他侧耳去听,火温柔的炙烤着炭身,像是女人的手臂。他朝那火苗歪了歪脖子,被老和尚抱的更紧了。那一瞬间,他觉得舒服极了。他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么温暖的怀抱。他终于可以安全的睡一觉,不必担心飘进车子的雪片和雨水,也不用为有异味的水而感到恶心。他沉沉的睡去了。
“咱们回去吧。”破囚拉着嵬松的手臂。
“师傅!”嵬松的鼻子忽然间发酸,声音有些颤抖:“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您跟我走吧!”
破囚微笑不语。
“师傅!”嵬松轻轻跪下去,单膝扣地,他扬起面庞,犹如当年初见破囚时一样。“跟我走!”他举起双臂,轻轻抱住破囚的腿。“于我,您就是慈父,儿子不能弃父于不顾!”
破囚眸子微垂,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嵬松的脸颊,良久才缓缓道:“你父母之尊贵,为师哪里能逾越呀!”
“可他们不要我!”嵬松泪流满面,对他来说,父母亲情就是这世上最奢侈的东西。
“天下事,事事有理可寻,他日,你必定会知道缘故。现在,不是妄作评论的时候!”
嵬松还要再说什么,破囚却已经拉他起来:“别再闻了,为师只能说这么多。”
见破囚这么坚决,嵬松也只能暂时压下,二人转身朝山下走去。可刚走没多远,便见一竹青色身影疾步朝山上而来。
“是秦珂!”嵬松奇道:“这么早,她来园子做什么?”
秦珂也远远见了他们,连忙快步跑了过来。只见她脸颊绯红,一双明眸格外透亮。
“我已经让苏五下山通知茶农了,绿绮茶不但没问题,反倒越发好了!”秦珂言辞间难以掩盖的兴奋,瞬间便让嵬松的情绪转了过来。
破囚接过她手里的茶叶,细细打量:“怎么说?”
“茶叶还没有杀青揉捻,只取叶片浸泡,便已有奇异果香,苏五说,那是梅果的味道!”
“有这等奇事?”嵬松惊讶的接过茶叶来,鼻子刚凑上去,便惊异道:“这味道先前怎么没有?”
秦珂也点头:“你好灵的鼻子。先前我也没有闻到,只有昨天夜里,你走后,苏五说起,我才发觉。不过之前我用嘴巴尝过,味道就是这样。”
“这么说,味觉上早已经有了,嗅觉却要等到适当的时候才能被激发!”嵬松显得异常兴奋。
“正是这个道理呢!”秦珂拉着嵬松朝园子跑去。
二人钻进茶园,齐腰的茶树丹红如血。
“可闻见什么了?”秦珂问道。
嵬松摇头。
“那就对了!”秦珂指尖一错,打了个完美的响指:“定然就是这样?”
“怎样?”
“夜晚,只有在夜晚采摘,才会有那奇异的香气!”
嵬松摇头:“昨夜为何我却没有闻见?”
秦珂笑道:“子时,苏五说香的时候,是在子时!”
此事有诈!
秦珂不放心苏五,嵬松便和她一起来到下山去寻。沿途所见尽是光秃秃的茶园,茶树皆已被烧,黑黢黢的匍匐在地。柳原一下子荒凉下来,连秦珂都禁不住倒吸凉气。常日里没有发觉,如今才知道柳原种植绿绮的人竟如此之多。
“难怪。”她轻声叹气。“这几年,除了我的园子,其余的绿绮越来越不值钱,原就是因为种植的太密集。”
嵬松眯着眼睛,那一望无际的茶山上,如今都已成了黑炭,更有些地方,火苗仍在乱窜,茶农们坐在地头,巴巴的望着倾尽一生,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才建立起的茶园,哭的撕心裂肺。
“物以稀为贵,想必绿绮就是太普及了,才遭此劫难!”嵬松也叹了口气。
秦珂低头不语,良久才转过身来:“有件事,我没对苏五说过。”
嵬松一愣:“何事?”
秦珂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茶树品种有限,改良老种,培育新品都需要大量时间,因此人们争种名茶便如火如荼,最终却不过都成了大户的附庸,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最先落马的便是这些小茶农。”
“虽是如此,可谁又能有解决的办法呢?”
秦珂正色道:“在我在这里生活了九年,却发现你们只产绿茶散茶,这便是我的契机!”
嵬松眯起眸子:“绿茶?我们只管茶叫茶,你因何成其为绿茶?”
秦珂一笑:“我们那里自有我们的分法,与你们截然不同。相较于这种散茶,我还有更好的点子,说起来不过是照抄照搬罢了。”
嵬松竟也不觉奇怪,只淡淡笑道:“希望你能找到出路,那便是柳原之大幸。”
“此事万万不可对旁人说起,尤其是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