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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把院子里的灯盏添点油,今儿高兴,可得好好庆祝!”厉仁笑道。
添好油,厉仁将油灯的防风罩扣好,提了灯架重新在石桌边坐下,看见桌上还摆着那两个铜板,甄湄说笑间尚未来得及收捡,顺手就放在了桌边,结果两人吵闹后,也没谁注意石桌。
厉仁放下灯架,重又捡起那两个铜子看了看,忽然,他发现铜板刻花纹的一面似乎被人刻意划过,有细细的,像字一样的划痕,厉仁很是好奇,将两枚铜子都凑到了灯下,仔细分辨。
的确,两个铜子的背后都有字,一个是篆书的黄,一个是篆书的老字,厉仁的脸色变了,郎定远赏赐他铜板的时候,他急于凑上去跟郎定远搭上腔,故而根本没仔细看过铜板,而郎定远被接走后,他怀着失望将铜板揣进了怀里,直至推给甄湄,那么铜板上的两个字,究竟是不是郎定远故意留给他的呢。
两个字连起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指京城东郊外的黄老庙,那里香火旺盛,一年四季不断,这是郎定远在约他去黄老庙见面么?可黄老庙人多眼杂,根本不适合碰面啊,再说,只有黄老两个字,却没有约定见面的时辰,难不成他得一天到晚守在黄老庙附近不成。
厉仁看着两个铜子,若有所思,会不会是约他二更天?但郎定远应该知道,二更天京城尚在宵禁,内外城门全都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他又怎么能出得了城?
要不就是午后二时?大白天的,那时正是黄老庙人最多的时间,或许郎定远觉得如此混迹在人堆当中,才不会被怀疑呢?厉仁想来想去,决定明日去黄老庙附近看看情况再说。
翌日,厉仁一大清早就出了门,临别前,甄湄拿起厉仁的衣服,羞涩道,“仁表哥,我昨夜将你撕坏的衣袖给补好了,不过我的女红一向不怎么样,希望你别嫌弃。”
厉仁低头一看,果然,袖口撕裂处,缝得歪歪扭扭的针脚清晰可见,当下笑道,“这样挺好,我一个叫花子,若是穿得齐整才会让人心疑呢。”
穿了衣服,厉仁故意将头发又扯乱些,遮住自己的脸面,再抹了一把墙灰在脸上,这才一路紧走慢走出了东城门,来到京郊外的黄老庙。
很有些日子不来,厉仁大吃一惊的发现,黄老庙已远没有以前的香火旺盛,零零落落的,偶尔来几个香客,亦是神情冷漠,脚步匆匆,几乎是进了庙,拜完香火就走,而庙前,倒是还有其他几个花子在行乞,厉仁便故意装作又冷又饿的样子,挨到他们附近,自己蹲在一棵枯树下,摆起了行乞的架势。
其中一个花子狠狠的瞪了厉仁一眼,似乎是责怪厉仁抢占了他们的地盘,对此情形厉仁早习以为常,现在便是要饭也不容易,谁也不愿意自己的蹲守点,再多来一个分走一杯羹,厉仁不想惹事,只得垂下眼皮,只作视若不见。
守了一早上,连一个铜子也没讨到,厉仁暗暗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从前,自己跟爹娘来黄老庙烧香的时候,可是随手就甩给这些叫花子十两一锭的银子,本来嘛,来此烧香的人多半求个善因善果,不论老少,多半都会乐善好施,谁想今日轮到自己来讨饭的时候,香客们都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厉仁心里很是憋闷,早知道当初就不那么出手阔绰了,乐善好施个大头鬼,施了半天,却落得如今独自面对人世冷暖,再偷睨其他的花子,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个个瑟缩在风里,像打蔫的瘟鸡,心中不免平衡了些,有没有我占这地盘,你们不也一样一无所获嘛,他心想。
挨过了中午,厉仁开始感觉饥肠辘辘,不过自他作上叫花子以来,倒比从前多练出一种本事,那就是对寒冷和饥饿的忍耐,越是寒冷越是饥饿,他的头脑反而越是清醒,求生的本能令他在逆境中像埋伏在草丛里,伺机捕获猎物的野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时辰快到了,郎定远会不会来呢?厉仁抬眼看了看天色。
他的头尚未低下,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和踏步声,人数不少,大约在百名以内。
厉仁心中震骇,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来黄老庙,而且听那规整有序的马蹄声以及踏步声,只有他所熟悉的兵甲军队才会如此,郎定远啊郎定远,是你骗我来准备围捕我的么?可我只有一人而已,你又何必大动干戈?
厉仁脑中的念头快速闪动,是逃还是故作无知的等待事情发展?若是逃,黄老庙处于丘陵凹谷中,除了往庙后面的山坡上逃,别无他路,可是那又能逃多远呢,而且只要自己有所动作,就等于暴露行迹了,即便侥幸脱身,接下来的全城围捕,将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包括甄湄。
厉仁想着,身子动也没动,他忽然觉得自己和郎定远并无多少往来,偶尔照面不过一两次,郎定远凭什么就认定他是被朝廷缉拿的厉家人?何况昨天,自己是在郎府对面行乞,郎定远如果真想抓他,完全不必大费周章把他诱到这儿来,只要郎定远大喊一声,他的家将府丁,甚至是娄训呢派来的人,都会立即一拥而上将他拿下。
那么郎定远究竟在搞什么鬼!
就在厉仁心乱如麻的时候,小道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二三十名兵甲朝他们冲过来,“滚开,快滚,圣驾即临,你们想找死吗!”喊话的同时二三十支朔枪齐刷刷亮出、逼近,吓得叫花子们嗷叫着忙不迭的爬起来,向身后的庙林中躲去。
黄老庙的前面是一片参天柏树林,受地域限制,占地仅四五亩,不是很大,但林荫深邃,足够这些叫花子避进林木深处,平时林中置了不少石桌石凳,以供来访香客们稍作休憩,所以厉仁对这面林子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随着叫花子们跑进去后,厉仁却并没有直接朝后林子跑,而是悄悄的闪入一棵大柏树树后,静静的等了等,听到林外的兵甲也在将庙中的香客驱赶入林,一男二女惊恐万状的跑过厉仁藏身的大树,但无人察觉到他。
很快又来了些兵甲,将树林边缘和黄老庙团团围住,并立身戍卫,紧接着是马队到来,厉仁悄悄的窥视着,可惜林木遮蔽,他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厉仁想了想,暗运内力,轻身上了树梢,接连攀越过十余株柏树,厉仁才终于可以从树冠的缝隙中,瞧到一些状况。
他不敢靠得太近,因为他很清楚,娄训的贴身侍卫中也一定有不少高手,所以他尽量将身子隐藏在枝叶中,并竖起耳朵倾听。
一辆华丽的大马车缓缓驶来,有随侍的舍人撩开车帘,厉仁屏息凝神,看了个清清楚楚,下车来的人,正是娄训确凿无疑,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厉仁只觉胸中怒气上涌,恨不得直接冲出去,一刀结果了这个害死他爹娘的人,然而外面那么多的侍卫,恐怕还没等他接近,便已经将他截杀了,厉仁痛苦的闭上眼,心头结痂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汩汩流血。
娄训到黄老庙来做什么?好奇怪,当真是做了皇帝都会祈求长生不死长盛不衰么,但是这个时辰是自己从郎定远施舍的两枚铜板上猜出来的,是巧合还是确实为郎定远所安排?为什么郎定远要做如此安排,自己却不出现呢。
厉仁打了个哆嗦,借刀杀人?
娄训下了马车,负手观望了一会儿四周,似乎是在等什么,不多时,一个挽着发髻的老道姑跟随着通传的侍卫匆匆前来拜见,娄训抬手,示意道姑免礼,遂问道,“她还好么?”
“回皇上的话,姑娘好着呢,就是有点受不惯粗茶淡饭!”老道姑双手合什,十分虔诚道。
娄训挤出一丝轻笑,“随她吧,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
“可是……”老道姑还欲解释这是修生养性的清静之地,岂能随便,却已被娄训打断了她的话。
娄训不耐烦道,“行啦行啦,带朕去见她吧!”
“是,皇上请随贫道这边走!”老道姑引路,带着娄训朝黄老庙侧边的别屋走去。
厉仁心中暗暗惊诧,以前的黄老庙明明就是几个男道士在执庙,怎么忽然换成了女道士?最离奇的是娄训已为九五之尊,还有谁能让娄训亲自探望,而不前来接驾?
可惜他藏身树上,无法看到别屋的情形,更无法跟随娄训,只得耐着性子,等娄训再次现身。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娄训出来了,不过身边跟着的人仍是那名老道姑,娄训一言不发,直接上了马车,起驾回程,待那些戍卫也陆陆续续撤走后,老道姑才回身返入黄老庙内。
厉仁跳下大树,百思不得其解,拿定主意趁着四下无人,潜身到别屋的窗下一探究竟。然而厉仁刚刚走出树林,却不想那老道姑也恰恰一腿刚迈出大庙的门槛,正好撞了个正着,厉仁只得赶紧停下脚步,假意朝皇帝车驾离去的方向探头探脑。
“死叫花子!”那老道姑一改先前的慈眉善目,变出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朝厉仁骂骂咧咧,“看什么看,真该让皇上把你们这些死叫花子都拉去砍了头,天天跑这儿来阻我香火,啊呸!”老道姑啐道。
厉仁见状,更是诧异,都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哪有这样恶言恶语的道姑,连庙前的叫花子都要撵都要骂,这还是真道人么?
老道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拧着身子朝别屋而去,厉仁叹了口气,看来他是没机会一探究竟了,别屋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正想着,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同时还有几人的说话,其中一人道,“真是,现在连黄老庙都藏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怪不得人心不轨天下大乱呢!”
“嘘!别瞎说,当心隔墙有耳!”另一人道,“你咋知道不干不净呢?难不成你也讨过便宜?”
“嘿嘿”,其余的人低声哄笑起来。
“乱讲,那种便宜是你我敢讨的么?还要不要吃饭的家伙啦!”第一个说话的悻悻道,“没看这黄老庙的风水早就变了?连从来不拜神的皇上也隔三岔五的跑来,不是不干不净的藏在这里,会有那么大兴致?”
“行啦行啦,你们都别说了,给那老姑子听见,还不得把我们都撵走了?”一个嗓音极其沙哑的人道。
“就是就是,撵走算好的,别真的喊皇上把我们拉去砍头,可就惨了,咱们还是别招惹那疯婆子的好!”第一个说话的人赶紧附和。
几个叫花子走出树林,见厉仁早就在原先的位置蹲守,最先曾瞪过厉仁白眼的人终于忍不住愤愤道,“你哪儿来的你?咱这哥几个都没你跑得快,没你会躲是不是?”
第九十九章 共谋大事
“哪里!”厉仁陪着笑脸道,“我混城里的,可大哥你也知道,城里的人户亦是人心惶惶自顾不暇,我实在要不到几个子儿,都快饿死了,求大哥容我搭个伙,多谢大哥啦!”
“嘁!”那叫花子翻翻白眼道,“这里还不是一样?你蹲了一早上,不也一无所获,蹲着就蹲着吧,放机灵点也没错,这黄老庙啊可不是等闲之地。”
“哦?听大哥的意思,皇上的圣驾会经常来这里?”
“哼!”那花子冷哼一声,在厉仁身边一屁股坐下,盘了腿,将手拢在袖子里,“唉,说实在的,我在这里都快混不下去喽,看哪天咱也挪个地儿,没准还能好过点!”
“得了吧,现在京城内外哪里都一样,还不如老老实实蹲在这里,起码还能拣点庙里的残羹剩饭啊!”一旁的另一位叫花子插言道,他就是声音尤其沙哑者。
厉仁笑笑,接着追问,“大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皇上是不是会经常来这里啊?”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