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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八月,崇祯磔崇焕于市。满洲太宗闻讯,谓众臣曰:“崇焕既死,明失柱石矣!朕何忧?”文成曰:“明根基未腐,犹难取之。”太宗笑曰:“千丈之堤,溃于蚁穴。今中原群盗蚁附之妖,腹心之疾也,久必成患。譬犹人之将死,群盗执其手,而后朕刺其心;群盗捅甚其胸,而后朕扼其喉,大命将泛,谁能擎天?”众臣深以为然。
李自成率众又行数日,沿途不曾遇别营人马,便弃了合营念头,与众信道而行。这一日,已入五台县境。自成素闻境内五台山为佛教圣地,与峨嵋、九华、普陀并称于世,便欲前往观览,遂命人马加快行程,迤逦入山。
五台山本由五座山峰环抱而成,其山峰之顶平坦如台,高耸畅阔,故以五台命名。其山风景雄伟奇丽,气候凉爽,八月即雪,四月方解;山阴处更有“万年冰”终年不化。夏季绿草如茵,野花铺锦,山泉小溪,流水潺潺。终日清风习习,十分爽快,乃避暑佳处,故又名清凉山。
五台山古庙旧宇甚多,早在汉明帝时,便于此修建了大孚灵鹫寺。此后寺院逐渐增多,最盛时,曾达二百余处,其中仍以大孚灵鹫寺为首。至明代,该寺始更名为显通寺。
众人入得山来,行不多时,便见不远处赫然立了一座白塔,塔身高达数丈,由下至上尽呈圆形,上部置一铜盘,盘上又放了一个数尺高的风磨宝瓶。远望塔基丰伟,建造匀称,气势颇为雄浑。
李自成手指白塔道:“这塔可有个名目?”一旁有来过五台的喽罗,应声答道:“这塔唤做舍利大白塔。塔下是塔院寺,该寺后面,便是五台第一大寺显通寺。据说该寺米粮充足,宝物极多,闯将便领兄弟们到那儿歇脚吧。”李自成笑道:“佛既云普渡众生,咱便去讨些恩泽。”一干喽罗领命,便欲冲突向前。
李自成止住众人道:“此山地势颇佳,易守难攻,我欲在此逗留数日。尔等不可造次,惹僧众恼恨。”与周四打马先行,向显通寺驰来。工夫不大,来在寺门前。
二人翻身下马,拾级而上,叩打山门。少刻转出一僧,见二人满脸风尘,各带长剑,只道是寻常的江湖人物,说道:“本寺乃清修之地,素不与江湖朋友往来,二位请另投它寺。”说罢便要关门。李自成笑道:“这般闭门苦修,何日才成正果?世人耗力伤财,难道只为了尔等弃世龟缩?”那僧人眼一翻道:“施主是哪派人物?须知显通寺并非撒野之处!”周四见这僧人神情傲慢,说道:“我等借宿佛门,何言撒野?”那僧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若是武当和南少林的朋友,敝寺自是接纳,余者却不理会。”周四听他只提“南少林”,心下起疑,说道:“若是嵩山少林的僧人,又该怎样?”那僧人道:“贫僧只知有南少林,至于嵩山少林,那可没听说过。”周四正欲发作,却听李自成笑道:“这位师傅也真算得上孤陋寡闻。嵩山少林连我也知道,你怎会不知?”那僧人道:“再过几年,便没什么嵩山少林了。你二人不必纠缠。”说着便要进门。
周四抓住其腕道:“你说过几年便没有嵩山少林,此话何意?”那僧人手腕被他掐住,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又惊又怒,起脚向周四踢来。周四扼住其腕,轻轻后抬。那僧人关节巨痛,只得弯下腰去,一腿踢到中途,膝盖反撞在自己脸上,登时血流如注,哼出声来。
周四又问道:“你适才所言,究是何意!”那僧人哀呼道:“我……我只信口一说,并无它意。”周四见他不肯实说,本欲再问,忽见山门内纵出一人,挥掌向他肩头拍落,掌势挥洒圆转,显见功力不弱。周四身向旁闪,正待相搏,那人却撤回手掌,面带惊慌。原来数千喽罗这时已密密麻麻拥在石级下,正纷纷向山门前望来。
那人慌乱之余,忽露笑意,冲周、李二人合十道:“原来二位施主是义军将士。失敬!失敬!”周四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穿灰布僧衣,身材高大威猛,禁不住上下打量。那僧人与周四目光相接,只觉他目中光华不显,极是含蓄莹润,脸上掠过一丝惊异。
李自成道:“不知这位师傅怎么称呼?烦请告之贵寺主事大师,便说我一营兄弟,要在宝刹叨扰几日。”那僧人忙道:“小僧了禅,这便回报方丈,迎众位入寺歇脚。”拉另一僧快步入门,“咣”地一声,将山门关上。李自成命众人下马少歇,不得高声吵闹。
众人在寺门外苦等多时,仍不见有人出来,都低声骂了起来。李自成道:“难道寺内僧人见我等前来,先忙着将米粮宝物藏了起来?”周四道:“我先入寺看看,大哥少候便是。”绕墙走出数丈,随即拧身纵起,跃入墙内。众人见他倏然而没,恍若一股轻烟,直将丈许高的红墙视若平地,不觉轰然喝彩。李自成恐寺内有人发觉,挥手止住喝彩声。
周四跳入高墙,眼见四下殿宇楼阁,规模宏敞,心想这寺院确非一般,说不得寺内藏龙卧虎,有些高明的武僧。他幼年长于少林,对寺中情形颇为熟稔,加之天下寺庙布局大同小异,三转两转,已来到后院几间禅室前。
他恐被人发觉,不敢贸然走近,侧耳听了半晌,见禅室内毫无动静,转身向西面纵来。未行多远,便见迎面一座殿外站了二人,都做俗家打扮,背上各负长剑,东张西望,似深怕有人走近。
周四心疑,反身跃上一处屋舍,取下一块瓦片,向西边掷去。“叭”的一声响后,那二人立时惊觉,齐向出声之处望去。周四乘二人分神,飞身向大殿纵来。他藏身之处距大殿足有三丈之遥,这一纵飘身虽远,但他恐足下用力过大弄出声响,是以未用全力,眼见得距殿角尚有几尺,飘纵之势已竭。
周四心中一急,折身向一根殿柱扑落。怎奈那殿柱粗阔光滑,极难附物,他手足极力勾曲,仍是抓之不牢,身子被一股冲力荡起,直奔大殿窗梁撞去。他暗暗叫苦,只得坠肘沉肩,掌心虚含若绵,硬生生向窗梁拍撞,但求身松力软,掌上卸劲回弹,不致震碎窗梁,破窗而入。却不料一击之下,非但未发出半点声响,那窗梁也好似钢浇铁铸,全无丝毫摇撼破损之状,反是他自己被回力所击,双臂一阵软麻。
他心下惊愕万分,却不敢稍做迟疑,双足一点,轻飘飘纵上殿顶,同时瞪大双目,看那二人是否惊觉。这几下险象环生,间不容发。那二人觉出身后有异,忙回头来看。待见殿外空空,并无人迹,也便放下心来,不再细察。
周四冷汗直冒,暗叫侥幸,心想这二人看来只是二三流角色,若真是强手,我可蒙混不得。无意间瞥向脚下,见殿顶上千块盖瓦乌光锃亮,连为一体,竟是纯铜所铸,这才知此殿原来俱是由青铜铸成。若非如此,自己双掌拍出,断不会无声无息,如卵击石。
他心下稍安,俯身向殿内望去,透过横梁缝隙,只见大殿中站了二僧一俗。其中一僧便是适才那个了禅和尚,另一僧年事甚高,皱纹满面,却不认得。那个俗家打扮的人背冲殿门,一时看不清脸面。
少顷,只听那俗家打扮的人道:“梁九这厮虽对少林生疑,却未带人前往问罪。这厮为人精细,莫非看出了破绽?”那老僧沉吟半晌,开口道:“邱氏兄弟假冒少林僧前往送书,难道被丐帮中资深长老认出了么?”那俗家打扮的人摇头道:“他二人换装易容,我想辨认也非易事,帮中长老又怎会认得?”那老僧皱眉道:“你说他二人与丐帮数人交过手,莫不是在武功上露出马脚?”那俗家打扮的人道:“他三人数年前曾去少林滋事,对少林派手法所知甚详。这一次动手时使的都是少林派拳法,帮中长老确是无人生疑。”
那老僧沉思许久,叹息道:“看来梁九做事沉稳,不易利用。此事尚须另思它法。”忽听了禅道:“主人武功天下无敌,少林派无人能挡得他一招半式。他为何不亲往少林灭了群僧,反这般隐身事后,徒施小计?”那老僧喝住了禅,悠悠地道:“少林树大根深,岂能说灭便灭?当年周应扬如此嚣张,也只不过伤其元气。主人武功虽高,又哪能独挑一派?”
那俗家打扮的人微微点头,低声道:“大师不知,当日邱氏兄弟送书之时,那小魔头不知怎么得了信息,竟突然现身,看情形似是深知内情。若非邱氏兄弟见机得快,用话骗过群丐,此事恐早已败露。”那老僧微露惊慌道:“你看准果是此人?”那俗家打扮的人连连点头。
那老僧呆立殿中,面上愁云如墨,喃喃道:“主人所患者便是此人。看来他所料不错,天心将此子放入江湖,果有深意。这小魔头突然在丐帮现身,必是受天心驱遣,可见他一番心意仍系于少林。如此下去,若一日魔教中人尽奉此子为主,少林、魔教得以联手,那便大势去矣。”
周四隐身殿上,听几人所言之事与己大有关联,且对少林极为不利,心想我既来此,总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不然这伙人暗使毒计,少林终归防不胜防。正思间,却听那老僧又道:“那小魔头既已现身,后来怎样?”那俗家打扮的人道:“那小魔头露面之后,本已被群丐困住,不知为何,邱氏兄弟却出手相救,容其遁去。我只见那小魔头向西逃窜,因不便追赶,后来的事便不得而知了。”
那老僧正欲再问,只见由殿外奔入一僧,气喘吁吁道:“寺外贼人狂呼乱叫,说再不开门相迎,他们便要放火烧寺了!”那老僧微微皱眉,对了禅道:“这伙贼人究竟是些什么人物?”了禅道:“看着与数日前来寺搅扰的贼人并无不同,只是其中有一年轻贼人,却非泛泛之辈。”那老僧想了一想,冲那俗家打扮的人合十道:“显施主远来,本当厚待,怎奈贼人扰寺,不便相留。来日主人面前,老衲自会为施主美言。”那俗家打扮的人笑道:“它日大师若做了少林方丈,在下还要多多仰仗呢!”说罢走出大殿。
周四乘他走出,凝神细瞧,见此人正是丐帮的那个显长老,心想此人吃里爬外,大是可恨,丐帮有此内奸,迟早要吃大亏。
显长老在殿外与那老僧拱手道别,随即与同来两人向寺院后门走去。那老僧目送三人远去,回身对了禅道:“将寺内僧人都唤出来,与我同到门外迎接贼人。”说罢向前院走去。
周四待几人俱已走远,这才纵下殿顶,飞身向寺外奔来。李自成见其翻身出墙,忙上前道:“我恐寺内有诈,对你不利,已命兄弟们围寺叫喊。四弟入内,可探得虚实?”周四不欲细说缘由,微微摇头。
片刻,只见山门缓缓打开,由里面走出十余位黄袍老僧。众老僧后面,又跟出数十位年轻僧人。众僧神色畏惶,俱是低眉垂首。周四认得为首一僧,正是适才大殿内那个老迈僧人。
李自成走到这老僧身前,拱手道:“冒昧打扰宝刹,多有得罪。失礼之处,大师莫怪。”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小寺静僻,从未聚过这多英雄。老衲有失远迎,确是怠慢。”李自成见这老僧气定神闲,颇有方外高士清淡超然之态,正容道:“敢问大师如何称呼?”那老僧合十道:“贫僧妙清。”李自成道:“原来是妙清大师。失敬,失敬。”微一拱手,又道:“我一营兄弟忍饥受寒,愧无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