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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闾:“这难道不是妇孺可知的浅显的道理吗?”孙武说:“孙武正是想在这里做文章,我三军如今势大力强,可以把粮草之弱给楚军看个明白,以强示之弱,卑而骄之。”阖闾不再说话。他那烦躁忧虑的样子,虽然对孙武的心理是压力,将军和士卒们却看不出孙武有丝毫的忐忑不安,他总是充满了自信。及至听到探报说,沈尹戍已北上方城搬兵,吴国营中气氛更加紧张了。倘若楚军一直不肯出战,等到沈尹戍从方城带来楚军主力,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这个夜晚,伍子胥来到孙武大帐,带了一罐好酒姑苏红,道:“孙将军,来来来,陪我饮几斛壮行酒。”孙武诧异:“这话从何说起?”伍子胥道:“将军没听说楚将右司马沈尹戍到方城去搬兵了么?等到沈尹戍来,你我恐怕要被赶到汉江喂鱼去了,来来,伍子胥专程弄来了姑苏红。”孙武笑道:“伍将军想贸然出战?”“孙将军低估伍某的舟师?”
孙武说:“不不,匹夫之酒,孙武不饮。”
伍子胥勃然而怒:“哪个是匹夫?”孙武:“伍大人息怒,孙武一不留神道出了实话。”伍子胥愈发怒不可遏:“敢骂伍子胥是匹夫的,你孙武倒是天下第一人,今日你须说个明白!”
孙武说:“只为报仇雪耻,不问两军情势,拔剑而起,鲁莽去战,岂非匹夫?伍将军难道不是要去挑战么?”
“伍子胥只为报仇雪耻?你难道不知沈尹戍方城搬兵,不知吴军危哉?”
孙武说:“适才孙武小试激将之法,伍将军就暴跳如雷,这等方法,何妨在真匹夫囊瓦身上一试?沈尹戍城府极深,有韬有晦,沈某一去,囊瓦性情骄矜,料他耐不住寂寞,不久将来吞钩,岂非好事?伍将军,倘若你都不与孙武合作,吴军瓦解只是旦夕之事啊!来吧,孙武敬你一盏姑苏红!”
伍子胥叹了一口气,孙武饮了一盏,他一连吃了三盏,沉默少顷,道:“我难道不知孙将军深谋远虑?说实在话,十年前伍子胥父兄被楚平王所害,如今隔江望见楚国兵马,恨不能立刻就去踏他个人仰马翻!”
孙武说:“到底伍子胥坦诚,为这个,我还得吃一盏。”
伍子胥按了酒罐:“不不,不行了不行了,这姑苏红,我还要留待到郢都一醉!”
徒卒来报:“楚军有三只舟船偷偷渡江,请将军定夺!”
孙武高兴地说:“唔,来了,你我快去保楚军舟船平安!”拉着伍子胥便到岸上去看个究竟,伍子胥明白孙武的用意,边走边问:“孙将军,人家远路涉江而来,不知将军有什么可给他们观看的?”孙武也问:“依伍将军所见呢?”伍子胥:“吴、唐、蔡三国军队远离故土,深入楚国腹地,最困难的自然是给养,可将你我难处告知一二。不过,将军兵法上有‘因粮于敌’的谋略。”孙武:“就请伍将军按兵法行事如何?”伍子胥哈哈笑了,悄声道:“好你个孙武,你叫我去抢劫!”两人都很开心,在高处凭眺。
是夜,江上一片大雾。云封雾锁,对面不见人。射率三十轻骑,远离汉水,在长江中游夜渡。临近对岸的时候,桨声击水,惊起无数水鸟。孙武和伍子胥看了——不如说听了个大略,孙武道:“楚军在对岸按兵不动,江上舟船许是些少渔人?”伍子胥:“想是渔人,不足为虑。”孙武吩咐:“休要惊扰了他们,让渔人谋些生计罢。”说着,两人重新回到帐中,不言江上之事,高兴地吃起酒来,不觉吃了个酩酊。伍子胥被徒卒扶回帐中,孙武伏案打起了酒呼噜。
又有巡守士卒来报:“将军,舟船上是楚军五十余骑,已经登陆。”
孙武还在呼噜。
“将军!”
“休来烦我!”
孙武睁了睁眼睛,又睡。少顷,忽从酒梦中醒来,懵懵懂懂问帐中侍卫:
“刚刚似乎有什么事情?”
“巡岸士卒来报,楚军五十余骑上岸了。”
“怎不叫醒我?”
“将军吃醉了酒!”
“啊呀不好!”孙武忙披衣出帐,派一百骑兵追杀。
楚军早已踪迹全无。
楚军射人熟地熟,避开吴军营寨,远远地绕到吴军背后看个究竟。白日隐蔽在山里,夜里出来活动,一连五日,人也困,马也乏。吴军纪律严明,没有单独行动的士卒,射也没抓到什么“舌头”。在这经过了杀戮和浩劫的战场,方圆百里之内,百姓大都迁移到别处去了,剩下几个荒村,射赶到,想给人和马弄些吃的,不料都刚刚经过吴军抢劫,抢完了就烧。侥幸活下来的百姓,见士卒就跑,抓了来,知是楚军,百姓哭诉着吴军罪过,骂那杀人放火的伍子胥,就要跟着射渡河去,与伍子胥们决一死战。射一行想抢劫点什么,也无处可抢,第五天就只有杀马了。一边撕扯着烤得半生不熟的马肉,射一边感叹:“谅吴王阖闾在汉江日子久了,连马肉也吃光了,就得吃人肉了。”
可是,吴、唐、蔡三军人马吃什么呢?总不能喝江上的风吧?想他们定要远途运送粮草,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只有山口。
这个想法,令射大为兴奋。他建功心切,就率领他的这一小股轻骑到了直辕隘口,人不知鬼不觉地潜伏下来。
这条狭窄的隘口,两边山势峭拔,谷底如一条车辕,狭窄难行,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潜伏一整日。还真让他等到了。
傍晚,吴军二十几车粮草,沿隘口向南而来。木制车辆,咿咿呀呀吱吱扭扭,扭进了射的伏击圈。射大喝一声,从两边峭崖推下大小石块无数,一时间,如天上落下陨石雨,押送粮草的吴军士兵只有挨打的份儿,寻不到厮杀的对象,纷纷抱头鼠窜。看看差不多了,射又率领五十人冲入隘口,能杀地杀,能砍地砍,直杀到吴军大败,射这边也丢了十几条性命。射下令“烧”,要将二十几车粮草尽数烧个干净。
大火呼啦啦在隘口烧起来了。
两侧山崖,如烧红的炉壁,一片赤红。风在狭窄的山谷肆虐,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火苗在谷底乱窜,遇到秋日里日渐干枯的草木,草木便也烧燃。两崖之间,火苗浓烟飞腾,疯狂地舔着夜空,把半边天宇照得通红。
直辕隘口处,射讨了便宜,不敢久留,率众策马而去,行至半路,背后便有吴军杀声,但吴军始终未能追上射这一骠轻骑。射趁着夜色到了岸边,打了几声唿哨,芦苇中藏着的船便驰了过来。他们上了船,疾驰到江中,背后才有箭放来,那箭大半落入水中,溅起一些泡沫。
射哈哈大笑:“孙武小儿也不过如此!”
射回营交令,详尽叙述了江北之行的情形,鼓动囊瓦渡江决战。
囊瓦问:“吴国将军孙武诡诈,二十车粮草这样轻易就让你烧了?”
射:“我士卒人熟地熟,埋伏山中,神出鬼没。”
“没有伤亡?”
“十个勇猛的徒卒命丧隘口啊!”
囊瓦沉吟不语。
射又道:“豫章一带久经兵患,人烟稀少,吴将伍子胥率人烧也烧了,抢也抢了,粮食草料接济不上,士气定然下落,令尹还不信么?望令尹抓紧战机,渡江一战,别等吴军逃了,令尹就无功可建了。”
囊瓦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妄动,等着阖闾老儿杀马罢!”
囊瓦虽然固守不战,可也心痒难熬,就又派奸细,又去捉江北百姓,并且命射之子延再次渡江刺探虚实。他一反常态,稳坐泰山。
只有在自己的军帐中,孙武才不掩饰他的焦急,烦闷和忧虑。他正在苦苦思谋到何处寻觅一个能够打入囊瓦军中的细作,守夜兵卫推出一个人来。
“启禀将军,拿到一个楚国奸细,请将军发落。”
“推出去杀了便是。”
他的脊背朝着军帐门口,连头也没回。他正在思虑自己尚未用“间”,楚军倒向他“用”了“间”,自然要杀,捉一个杀一个,捉两个杀一双,这一点他毫不含糊。今日烦躁,问也不问了。
士卒道:“将军,这老东西一定要见将军。”
“见我何益?”
那人说话了:“孙武你如何杀得了老东西?老东西应有一百二十年的阳寿,还需在人间受劫受难六十余载呢!”
这人的话奇怪。
孙武回过身来,眼睛一亮——这位“奸细”若干年前是见过的,没错!这并不一定需要过目不忘的本事,原因乃是此人生得奇异:锛儿头,老大的,向前伸,眼睛却向后躲藏到眉骨后,颧骨高得不合时宜,下巴是地包着天。这副尊容,天下无双,看一眼,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啊!老先生的假足卖到吴国营帐中来了!快快,看坐,看茶。”
“老东西知道孙将军会记得假足的。”
士卒忙给老人松了绑,看了坐,孙武亲自捧上了茶。
“孙武终于有机会向先生道一声谢谢啦。亏得您指点迷津,我才决心到吴国来。”
“全凭缘分,不可言谢。”
“先生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云外的鹤,天外的风,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如何成了楚国的‘奸细’?”
“问你精明过人的部下去。”
“实在抱歉。”
“又俗了。”
“唔,尚未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呢。”
“颉乙。”
“颉乙?世外高人!”
“哈哈,将军闻所未闻,是不是?实言相告罢,颉乙哪里是什么世外的高人?乃一凡夫俗子矣。从前,曾在你叔父司马禳苴麾下做过伍长,司马禳苴将军对我有恩。后来,有幸拜在扁鹊大师门下,学得皮毛,便悬壶做了一个江湖郎中,浪迹天涯;扶危济困。以前知道孙武是司马将军之侄,现在知道将军的《孙子兵法》,将军的兵法已流入民间,藏“孙子”的民家,吴国、齐国、鲁国都有。颉乙拜观了,拜观了。因我略通伏羲易数,读将军兵法,惊讶兵法与伏羲思辩相通,攻守,奇正,分合,进退,动于九天之上,藏于九地之下,皆天地,刚柔,阴阳之道。便思量着机会,聆听将军的教诲,不想,闲行至此,被你的徒卒请了来。”
“先生是来寻我谈易的?”
“颉乙还要再指点将军一回。”
“孙武洗耳恭听。”
颉乙道:“听着,制半夏,厚朴,茯苓,紫苏叶,还有生姜,以水煎服。保你宽中行气,顿消胸中郁闷。”
孙武哈哈大笑。
在这片刻之间,孙武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策:能打入楚军帐中,诱使楚将囊瓦渡江来战的这世外异人,江湖郎中颉乙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这人能够去担此风险吗?
颉乙问:“孙将军,笑个什么?”
孙武正色道:“颉乙先生受业于大师扁鹊门下,想必知道这四个字‘子午捣臼’?”
“颉乙略知一二,这是医家针法。”
“是啊,此针法与‘飞金走气’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进针得气之后,左转九次,右转六次,可以行气,消导,逐水。”
“颉乙看不出这般针法会对将军身体有什么益处。”
“也可以用药。甘遂,大戟,芫花,研成末服下。”
颉乙说:“这又是泻下之药,可以泻水……孙武哇,孙武,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别绕弯子了。”
孙武离坐,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先生,孙武冒昧,还得请先生助我!如今,吴楚隔江对峙,楚军依凭汉水天堑,固守不战,我军空国远征,渡江攻取,于我不利。我欲诱使楚军过江决战,可惜,战场态势犹如人患阻滞,胸脘痞闷,胸腹积液,上下不通。万般无奈,孙武想了一个泻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