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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在战争初期,朝廷无法判明日军的主攻方向,生怕他们佯攻朝鲜,实袭沿海,因此各地水师都以保卫地方为第一要务,不敢轻易北上集结。第二:等到日军的战略意图清晰了以后,又横空出世了一个李舜臣,打得日本水师七荤八素,朝鲜水师足可以应付,不需要大明水师千里迢迢赶过去。
所以在长达数年的战争和对峙中,一直缺少大明水师的身影,不是没想到,而是不需要。
在这期间,大明水军只有两次登场的机会。一次是在李如松攻克平壤以后,为从山东、天津等地向朝鲜运送补给物资的船队提供护航;一次是日军从汉城撤退以后,一支舰队在宋应昌的要求下南下全罗道,试图配合他偷袭釜山的计划。后来和议声起,这个计划无疾而终,于是这支舰队也就撤退了。
一直到丁酉再乱的漆川梁海战爆发,朝鲜水师全军覆没,经略邢玠才惊觉水师对于战局的重要性。尤其是蔚山之战后,日军在水面来去自如,让邢玠更痛感需要一支强大的水军来配合陆上攻势。李舜臣确实很能干,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里就那么几条船,袭扰可以,正经打仗就不够力了。
朝廷对邢玠的要求回应非常迅速,很快就派遣了以陈璘为首的广东水师前往助战。
陈璘是广东人,能征善战,尤其是擅长水战,在广东声名赫赫,声望连在北京的万历皇帝都有所耳闻。可惜他性格不是特別好,为人贪渎,曾因虐待士卒而引发哗变,屡遭弹劾,在官场一直上上下下,经历颇为坎坷。
陈璘与抗日援朝的结缘,比任何将领都早。早在万历二十年,朝廷还没决定出兵的时候,万历已经在全国提前开始挑选将领。两广总督萧彦力荐陈璘,把他夸得无比英勇。于是在当年的八月份,北京下文,把陈璘从南方召到京城,担任神机七营参将,以备咨询。
陈璘一看居然赶上这么好的机会,欣喜若狂,他从家乡招募了五百多兵子弟,配备了精良火器,奔赴京城而去。战争开始以后,陈璘很快被任命为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副总兵,防备日军登陆。
就在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的时候,陈璘却倒霉了……
陈璘是个彻底的主战派,他一直强烈要求带着水军上战场,不停地给上峰上书。你说他是真心要为国效力也行,说他是为了故意表现自己的勇气也行,总之闹得是全军皆知,谁都知道有个陈姓大将跃跃欲试,要求带着水军入朝参战。
这个请求在战争初期一直被人忽视,因为李如松打得一直很顺利,用不着水军。到了碧蹄馆之战后,宋应昌深切地感觉没有水军,不能成事,他一下想起来陈璘,一纸调令让他过来助战——但这一举动,却惹恼了兵部尚书石星。
大家都知道,在万历二十一年之后,石星逐渐变成了主和派,与宋应昌龃龉频生,两个人就战和问题分歧很大。现在宋应昌要调陈璘入朝,摆明了是要扩大战争规模啊,这与石星的方针完全相左,必须要阻止!
当时封贡之议刚起,对日方略朝廷还没取得一致意见,和谈的气氛尚不浓烈。石星不敢明目张胆地阻挠,于是他玩了一手阴的:举报陈璘向自己行贿。
其实驻京武将向文官敬献礼物,在大明已成了官场潜规则,人人皆是如此。陈璘到北京以后,也未能免俗,送了石星几件绒毯和几个琉璃杯子。他万万没想到,石星为了打击宋应昌,居然拿此事发难。
行贿证据确凿,陈璘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撤了职,带着陈家军灰溜溜地被调回广东、福建一线去了。他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现在邢玠提请水师助战,万历皇帝一下子就想到了陈璘,跟内阁议了议,着兵部发下一纸调令,让他带着广东水营北上抗日。
陈璘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和儿子陈九经,总兵力八千六百人,浩浩荡荡开赴朝鲜而来。这八千多人里,只有陈九经率领的两千人是两广水兵,还有两千广东步兵以及四千六百名狼土兵。
狼土兵是明代抗倭的一段传奇。早在嘉靖年间,抗倭名臣张经就曾在俞大猷的建议下,调派广西田州等地的壮族土兵,谓之“狼兵”,又叫“俍兵”。与湘西土家族士兵合称为“狼土兵”狼兵作战极为悍勇,曾经在王江泾一战剿灭倭寇近两千人,是戚家军之前的明军抗倭主力。陈璘带的这支狼土兵,其成分已经不同于嘉靖年间,混杂了壮、土家、苗、瑶等西南少数民族,不过战斗力丝毫不减。
邢玠大概觉得只有两千水军太过单薄,又向朝廷发问,调来了邓子龙的三千水军,归陈璘统一管理。邓子龙是一员老将,这一年都七十了,他在福建抗过倭,在江西平过乱,还在边境跟缅甸对峙了十二年,打得缅甸人不敢北望。他的出席,让陈璘的水师如虎添翼。
同时开赴朝鲜的,还有一支一千六百人的广东水军,由陈璘的老战友副总兵吴广率领,编制上归刘綎管辖,是独立于陈璘的一支水师部队。
等到陈璘进入朝鲜后,又有一支来自南直隶水师与之会师。这支水师是由游击将军梁天胤和把总李天常统领,总兵力五千人。
仅仅只是陈璘这一支部队,就超过了朝、日两军水师的总和。
陈璘的先头部队早在二月底就抵达了朝鲜,驻守在鸭绿江口,他本人在四月份入朝,而广东水师的主力抵达的时间,是在五月十六日。陈璘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就地熟悉朝鲜附近水文情况。恰好这时候丁应泰弹杨镐案爆发,明军陷入停顿状态,一直拖到万世德接任经理一职以后,陈璘的水军才在七月二十六日向全罗道开进,一共五百多条船——注意,大明的“船”,和日本的“船”无论是吨位还是威力可都是截然不同。
陈璘到了朝鲜以后,很得朝鲜君臣欢心。朝鲜国王李昖接见他的时候,陈璘什么礼品都不要,只要求提供诸如解硝、瓦罐、石灰之类的作战物资,慷慨表示不干掉日本人我就不回去了。这种态度,让李昖十分欣慰。
他们的高兴劲还没过呢,问题就出现了。
李昖在汉城设宴款待陈璘,吃饱喝足以后,一群人出走消化食儿,走到一处叫青坡野的地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惨叫声。朝鲜君臣和陈璘凑过去一看,傻眼了。
一个叫李尚规的朝鲜官员被一根绳子系住脖子,在地上像狗一样拖来拖去,绳子那头,是陈璘的一名部下,一边拖曳一边还骂骂咧咧。
虽说大明将领虐待朝鲜官员不是第一次,但当着国王的面这么干,可实在是太打脸了。陈璘也觉得不太合适,喝叱部下赶紧住手,跟李昖告罪,然后匆忙离开。
陈璘走了以后,李昖和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们派人再一打听,才知道这位陈将军是以脾气暴烈而著称的,发起火来什么都敢干,手底下养出来的也全是骄兵悍将。他带兵北上路过山海关的时候,因为拨粮稍微迟缓了一点,陈家军一齐鼓噪,把当地的旗鼓官给打了一顿。这事一直闹到朝廷,可是水军集结在即,朝廷也不好深加惩处,只得口头申饬了一番,另外派吴广赶紧与陈璘会师,以保证军心不乱。
陈家军对付自己人都毫不手软,更别说对待朝鲜人了。
柳成龙一听到这些事迹,面如死灰,连声道:“这回麻烦大了,这种人去了李舜臣的营中,肯定会骑到他头上拉屎。李舜臣若是反抗,水军内讧,不战自败;如果不反抗,反而滋生了陈某人的骄横,早晚也要败。”
朝鲜人嘀咕的小话,陈璘才不在乎。他离开汉城以后,带领水军直奔古今岛。他一进水营,就看到李舜臣带着全体朝鲜水军列队相迎,摆下许多山珍野味和酒水,专候明军到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舜臣如此谦抑,陈璘也不好摆什么谱儿。主宾相见,互相寒暄,相谈甚欢。陈璘的部下见有酒喝,不用劝,也纷纷自斟自饮起来,现场气氛颇为热烈。
喝完酒,出事了。
鸣梁之战后,李舜臣招募了大量壮勇,他们的家眷也都随军驻扎在古今岛附近的陆地上,逐渐形成了几个小村落。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明军士兵在岸上到处溜达,看到有村子就一头闯进去,骚扰百姓不说,甚至还发生了数十起抢掠事件。
李舜臣一看,面色大寒,当即下令部属拆除帐篷,准备上船。陈璘喝得不算多,他看到李舜臣要走,连忙过去问怎么回事。李舜臣说:“我们是盼着天将来助战的,结果您的部下到处劫掠,把好不容易聚拢在的百姓都吓跑了。我这个当将军的,没脸留在这里。”
他这一番话绵里藏针,让陈璘有些无地自容。好在陈璘是一代名将,轻重缓急还能分清,他没一脚把李舜臣踢开,反而向他道歉。李舜臣趁热打铁,说如今两家合兵,最好统一管理,大人您是最高统帅,军纪这类事情,就让我来代劳吧。
陈璘琢磨了一下,答应了。
李舜臣治兵的手段,那是没得说。他得了陈璘保证以后,连续严厉处理了数起滋扰百姓事件,于是明军都知道这位朝鲜将军的厉害,军纪比入朝时强了不少。
明、朝水师联军会师以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次联合作战。八月十三日,联军出征折尔岛,击溃日军一支小舰队。这是一场小规模遭遇战,是战朝鲜水师斩级百余,而大明水师因为还未习惯朝鲜海面与日军战法,基本没怎么跟敌人发生正面冲突,一仗下来,一无所获。
陈璘面子有些挂不住,把手底下人叫过来痛骂了一顿。他正骂的唾沫横飞之时,忽然来了二十几个朝鲜使者,手里拎着四十多个倭寇脑袋。为首的对陈璘说:“我家提督说了,朝鲜水师的胜利,就是大明的胜利,所以这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献上四十个首级,请您笑纳。”
看来李舜臣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终于不再是那个官场楞头青了,也懂得人情练达之道了。
李舜臣这种友好态度,让陈璘十分感动。
一般脾气暴烈之人都有个特点,好走极端,对你坏起来,恨不得把你吃了;对你好起来,恨不得把你供起来。李舜臣的谦折态度,让陈璘感觉非得投李报桃不可。他先劝李舜臣移民大明,担任高官,遭到婉拒以后他还不死心,专门给万历上书,盛赞李舜臣的各种光辉业绩,最后竟替李舜臣讨来了一枚九叠篆文铜铸都督印,规格高得惊人,还附赠了虎头令牌、鬼刀、斩刀、督战旗、红小令旗、蓝小令旗、曲喇叭、号称“八赐”。除了八赐以外,还赠送了长柄镰刀和龟船。
其他都好理解,唯独这个龟船一直以来众说纷纭。龟船不是朝鲜的独门武器么?怎么还用得着万历赠送呢?我推想其中原因,大概是因为朝鲜物资匮乏,难以再建造大规模龟船,因为万历特意在大明境内建了几艘——或者说备好了物资材料——再转赠给李舜臣。
李舜臣得了这些赏赐,面色发光,把它们高高挂起在军营里来,谁来了都要带过去炫耀一番。
有了这一番交情,陈璘和李舜臣的关系从最初的互相忍让,变成了互相欣赏,见面彼此都要道声爷,没事就作诗唱酬,出门乘轿都是并驾齐驱,关系比蜜都甜。
这种意外发展,让汉城以柳成龙为主的悲观主义者们眼镜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如果他们有眼镜的话。
刘綎、董一元、陈璘分别来自于大明西南、东北和东南,他们代表了援朝部队的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