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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搭乘的飞机在三月三日深夜十一点抵达法国戴高乐机场。由于那天是阴天,因此从飞机的窗户看不到星星,而机场和周边建筑物的光线——被形容为“光之妖精”的巴黎灯火——也隐没在浑浊的空气中。因法国外交部已事前安排好,所以我们能很快地入境。
我们搭上在航厦外等候的机场巴士,直接被带往巴黎传闻中的最高级饭店。机场到巴黎市区约二十五公里。在这段路程,我努力对抗睡意,把脸靠近车窗,欣赏异国的夜景。修培亚老先生也沉默地注视着窗外。再度踏上暌违已久的欧洲,他似乎怀有一份深深的感慨。
由于兰子和我都是第一次出国,因此从日本出发时,情绪就十分高亢。但是日本到法国这一段飞航即使中途能在转运站休息,却也是整整一天以上的长途飞行。被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兴奋的心情也转变成无聊。等到抵达饭店时,我们三人已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
“长途旅程一定很累吧?各位今晚好好地休息吧。”和我们一起离开日本的法国大使馆的山田秘书说。他在饭店大厅把房间钥匙交给我们,并告诉我们之后的欢迎会等行程。不过,现在的我只想赶快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都不想管。
翌日,如同他所预告的那样,从一早开始,满满的行程快把我们的精力榨干。
兰子在恶灵公馆发现的路易十四宝物,法国当局已经将它定位为固有的文化遗产。因此,我们受邀来法一事,法国文化部可说是幕后最有力的推手。是故,法国外交部以及文化部各派遣一名人员负责接待我们。
外交部的人员是先前造访我们家的格兰·塔尔瑟先生。而文化部的人员则是一名年约四十岁的男性,他名叫东尼·玛斯卡尔,长得就像搞笑版的电影明星杨波贝蒙(译注:Jean-Paul Belmondo,法国知名男星),此外他也相当热心,因此非常讨人喜欢。这两人一整天都跟在我们身边,从翻译到所有行动,全都帮我们打点得巨细靡遗。
第一次见面时,玛斯卡尔以夸张的身体语言说:“日本来的朋友,我是让各位能够在法国舒适愉快的万能护花使者。想必各位一定很喜欢法国吧?法国可是全欧洲最美丽、最棒的国家!”
如他所言,法国相关人士对我们的款待可说是既奢豪又周到,几乎算是国宾级的礼遇。第一个星期,我们不断会见政府官员或其他要员,每晚都有为我们举办的欢迎会。在这之间的空档,则安排我们参观巴黎市内及近郊的观光胜地,我们每天都过得非常忙碌。
有一次,兰子悄悄地对我耳语:“黎人,那两个人其实是来监视我们的,说不定正是东洋耶稣会背后的团体所派来的间谍。巴黎近郊最具势力教会应该是贝尼迪克天主教派旗下的浸礼教会,那两人大概就隶属于那里吧。特别是玛斯卡尔先生,更是不能大意,他那副轻薄的样子说不定是装出来的。”
“是吗?他好像很容易被你这种女孩子吸引呢!他不是成天都在夸赞你的美貌吗?大家不是说,法国人只要是美女都会搭讪吗?他大概就是这种人吧!”我半开玩笑地说,但兰子却摆出一副无聊的表情,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
“让他的期待落空了。虽然对他很抱歉,但我除了事件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
玛斯卡尔带我们去的地方,包括艾菲尔铁塔、凯旋门、艾利榭宫、杜乐丽花园、圣厄斯塔序教堂、巴黎市政府、孚日广场、橘园美术馆、毕卡索美术馆、罗浮宫美术馆、罗丹美术馆、巴黎歌剧院、圣心堂、煎饼磨坊餐厅、西堤岛、圣路易岛、塞纳河的自由女神像、荣军院的拿破仑墓、卢森堡公园、凡尔赛宫、枫丹白露宫的森林等等。我们几乎看遍一整本观光导览里的景点。
老实说,这些景点其实并非全部都很有趣。所以我们三人决定用自己独特的方法来享受。我们想出许多源自巴黎地名或著名景点的神秘小说来当成娱乐,像《莫尔格街谋杀案》、《巴黎的秘密》、《蒙马特之夜》、《艾菲尔铁塔的潜水夫》、《钟楼怪人》等。兰子甚至还向玛斯卡尔提出一些非常无理的要求,例如:“我想去位在诺曼底的艾特瑞塔,听说那里的海岸有罗苹在《奇岩城》中的‘空洞之针’。这样我就可以亲自到岩礁里探险,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秘密大洞窟!”
“我想去找罗勃胡迪(译注:Robert Houdin,人称近代魔术之父)的后代,询问当时他以大使身份,被派往美国时的事情。”或是“我好想戴戴看传说中,路易十四给他孪生弟弟的铁面具!”她除了借着这些难题来为难玛斯卡尔,更是以此为乐。
由于兰子和我是警视厅副厅长的子女,因此在各项行程中,也有将代表日本警察的信函——家父亲笔所写——转交给法国警察机构,以示敬意的活动。
此外,也如我们预料,行程中包括谒见贝尼迪克天主教派的总主教,会面地点就在庄严的圣母院大教堂。我们恭敬地拜见克里门七世这位已届高龄的宗教家。身穿豪华服装的他相当威严。我们三人也接受了基督教的祝福。
令人意外的是,谒见时间非常短暂,仪式一下子就结束了。兰子和我原以为对方会借机与我们有些接触,然而却完全没有,这让我们感到有点失望。
“为什么?难道他们与东洋耶稣会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百思不解地问兰子。
她皱起线条美丽的眉毛,思索着。“他们私下是有联系的。不过,我也想不透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们谈话。是不想在人前跟我们说话?还是他们所谓的危险其实还没来临?”
“你是说,需要借助你的力量的事情,之后才会发生?”
“是啊!一定是这样!”
我们访法一事已经在喜欢八卦的巴黎人之间广为流传。报纸和电视新闻都大幅报道。报纸不但仔细刊出在恶灵公馆发现的宝物的相关资料,更有许多报道夸张地记载了日本名侦探二阶堂兰子的丰功伟业。
在法国文化部所召开的记者会上,聚集了将近四十位媒体记者。对于拥有像玛莉·安东尼一样华丽鬈发的东方年轻女性,他们全都非常感兴趣。
我们站上讲台,玛斯卡尔先向大家介绍我们,之后立刻有人提问。
“二阶堂小姐,听说你在日本是非常有名的侦探,你这次来到我国,是不是也在进行侦探工作呢?”
兰子露出有如女神般的笑容,“各位,我是以度假的心情来造访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不过,要是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在警方等当局的邀请下,我绝对很乐意帮忙。”
她之所以回答得这么客气,是因为德国那起事件现在还是秘密。当然,我们也交代玛斯卡尔——我们有告诉他部分事情——不能公开这件事。
由于我们是法国外交部和文化部的宾客,记者们的提问一开始还相当和缓。然而,并非所有的记者都接受兰子,也有人提出恶意的问题,例如:“不好意思。请问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真的能胜任侦探这种极度困难的工作吗?”、“请问你有多优秀?你能和卡斯顿·勒胡笔下的约瑟夫·鲁尔达比相提并论吗?”
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一名迟到,却又硬挤到前面的男记者。他的用字遣词虽然客气,但却带有嘲笑的意味。
那位记者个子很高,脸色泛红。他戴着一顶有一条靛蓝色装饰的亚麻巴拿马草帽;从他衬衫的领口,可以隐约看见银色的项链和充满野性的胸毛。他整体的服装搭配得很好看,而且似乎也对自己帅气的容貌相当自豪。
他用背在肩膀的一台小型照相机喀喳、喀喳地拍了几张相后,便打开笔记本,慢慢地发间。
兰子从台上望向他,“关于我的评价,我想还是交给各位吧。不过……这位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
那位记者用一种傲慢的态度与嘲弄的口吻回答:“我叫布雷杰克。你可要好好记住我,小姐。”
兰子脸上浮出一个假笑,突然开始反击,“布雷杰克先生,我虽然没有像你亲爱的鲁尔达比侦探那么有才能,不过有几件事我倒是知道。例如,你并非隶属于大报社或电视台,而是某间小杂志社聘请的自由作家。你原本和恋人在尼斯度假,却因为这个记者会而被迫立刻结束假期。不但如此,你赶来这里的途中,车子还抛锚,带给你非常大的麻烦。虽说是为了工作,但临时取消假期,想必你的恋人一定很生气。真是遗憾!”
这段话实在太有效果了,让布雷杰克吃惊到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他喘着气问:“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的事?”
而其他的记者似乎也相当惊讶,一直看着他们两人。
兰子笑了出来,游刃有余地说:“这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透过观察的简单推理而已。要是多做解释,反而会令人感到失望。福尔摩斯也常常这样叮咛华生。不过,要是我不说明,各位的疑惑也无法解开,所以我还是告诉大家我的推理。”
“好啊。”
“你背的照相机侧面贴着流水编号的标签,而且照相机上有很多细小的刮痕,看起来似乎使用了很久。也就是说,这台照相机并不是你的,而是借来的。因为如果你是大公司的专属摄影师,至少会有一台自己的照相机;再者如果你是单纯的记者,身边也应该会有其他摄影师随行才对。所以,一个人负责两种工作的你,应该是和某间小规模杂志社签约的自由作家。”
“那你又是怎么知会道我去了尼斯?”他狼狈不堪地提高音量。
“布雷杰克先生,从你的外表看来,虽然你的脸、脖子和手都被太阳晒红了,但是你的皮肤却还没有变成咖啡色,所以距离你日晒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这应该是一天以下的短时间日晒造成的。此外,你脖子上虽然戴着一条十字架项链,但是你的脖子和胸部都被晒得很均匀,没有项链的痕迹。也就是说,你是在海水浴场等需要把项链拿下的地方晒太阳的。就算不是游泳,而是做日光浴也一样。如果你是在白天工作时晒红的,那么戴着项链的部分,应该会有白色的痕迹。还有,从项链的形状来看,你应该不是为了时髦才戴项链,而是因为你的信仰,所以你一定会随时——除了游泳时怕弄丢以外——戴着它。
“另外,在这个仍有点寒冷的时期,法国人若要度假,除了尼斯,也没有其他可能。再来就是像你这么注重外表,指尖为何会有黑色的油污?而且你白色巴拿马草帽的帽沿上也沾有一些同样的污垢。一般来说,提到黑油,会先想到的修理车辆引擎。而你的手脏脏的,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地清洗。因为卡在指甲里面的油污,是很难洗掉的。
“把以上几点综合起来,就能分析出你可能是从度假处慌忙赶回巴黎,出席这场记者会。车子抛锚、把引擎盖打开修理车子,应该是在你返回巴黎途中发生的吧?巴拿马草帽上的污垢和你没有时间换装这两点,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以上这些都只是透过一些观察而简单导出的结论,并不是什么魔术或是神通力量。这是具有逻辑性的推理。这样你清楚了吗,布雷杰克先生?”
兰子这段一气呵成的发言,是一场最佳示范。所有对她能力抱持怀疑心态的记者,也全认同她那犀利的头脑。
“二他阶堂小姐,你是怎么知道布雷杰克先生有恋人呢?”一位看起来很高兴的年轻女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