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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起,每顿膳用时不得短于一个时辰!”不等李眠儿放下筷子,一直没出声的周昱昭忽地冒了这么一句。
“是!”四周的侍者齐声应道。
李眠儿十分不解地觑向周昱昭,但见他不以为意地瞅了自己一眼,便继续他的细嚼慢咽,吃相何其华贵,何其优雅,带有与生俱来的一种上位者之态,实在很难将此时的他与在战场荒野中求生的他联系在一块儿。
想到一会儿就要出发去七星山,针对方才他的话,李眠儿有意揶揄道:“是不是以后的每顿饭都得花上一个时辰?”
闻言,周昱昭斜眸看过来,眸中一道不知名的光芒闪即逝,他放下勺子,拿起帕子擦了擦本就很清爽干净的嘴周,李眠儿瞧他手中的帕子分明是自己绣给他的那方,忙将视线移开,只听周昱昭缓缓道:“七星山之行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你预备在那呆上多久?”
是啊,再自由,也就几天的时间自由罢!回来还不得乖乖地遵照着来么?返都,尚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李眠儿怏怏地收起揶揄之色,纳着性子,慢悠悠地又吃了些食物,好容易才把一个时辰填满。不过经此,她稍稍找回了原先自己吃饭的那种节奏,不再慌慌忙忙得胡乱吃一气。
一旁的周昱昭见此,眼角弯过一抹笑意,而周围的侍者将这二人一来一往的光景看在眼中,无不悄悄艳羡。不久,世子同名不见经传却惊才绝艳的穆姑娘之间的甜蜜佳话便在北国境内流传开来。
饭后,一行人终于出发了,哪一行人?
依旧是南下、北上时的一行人,除了周、李二人,便是两个车夫、七煞还有金川。
李眠儿咂咂舌,暗叹,虽这一行人不过十来号人,但是凭合力,的确是走遍天下都不怕。
所乘仍是一辆外表不起眼、内里闪瞎人的特制马车。李眠儿一路是心情大好,紧紧搂抱着金川,手上不时撩起帘子观望外边的野景山色。周昱昭则是闲适地半躺在榻上,枕着胳膊,手里握本书册,一声不吭地看着。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歇,到达七星山脚下已是第二日中午的事了。
不远处就是传说中的七星山,不甚高也不甚奇,但他们赶过来不是为着爬山,而是冲着山顶的那片梅林。
放下帘子后,李眠儿抱开金川,伸手拿起案上的砚台,又从水袋中滴了几滴水至砚中,然后便磨起墨来。
周昱昭从书后偏出头来,看着李眠儿磨了半晌后,启口问道:“磨墨做甚?”
李眠儿不回答,只接着磨了一会儿,见砚中墨汁量大约足够了,于是停下来,拿了支笔,蘸好墨,递到周昱昭的手中:“下车前,先写封书信寄回京都去!”
第二百四十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七)
“写什么?给谁?”周昱昭姿势不变,面色也没改半分,只简简地问。
“给王驸马!有关疏影的事!”李眠儿也简简地答两句,不过答得顺序颠倒了一下。
周昱昭定定地盯着李眠儿寻不出瑕疵的面庞,片时后,他放下书册,接过笔,大笔一挥,在空白的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行字。
李眠儿看过,点点头,便将信折起,唤来苍鹰,送去京都。
默默在背后看着她做完这些事,周昱昭的眼神已变得如水般柔软,待李眠儿重新坐定,他轻声道:“一会儿,到了山顶,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闻言,李眠儿一愣,转瞬明白过来,便讨价还价:“你也得给我讲一讲你自己的!”
周昱昭轻笑着点点头。
难得看到眼前人如此温暖一笑,李眠儿竟是心跳漏了一拍般悸动不已,脸上跟着也是发热。
周昱昭见状,不禁仰头哈哈几声大笑。他恁大动静,惹得李眠儿愈发羞窘,无奈同周昱昭间隔了张书案,够不着,只能隔空虚捶了两下以解心头羞愤。
车外七煞等人闻得声响后,瞅了瞅车厢,两两对视后不由齐齐露齿一阵浅笑。
李眠儿倚回车厢壁,侧开脸,不看向周昱昭,想着王锡兰接到信后,会不会立即将疏影纳到房下。
这一日傍晚,天色已黑下来,一连几日被公务忙得晕头转向的王锡兰脚步匆匆地往九畹轩里赶。一进得轩门就发现自己书房外立了几个穿着十分体面的侍女,正是絮园里服侍的,也就是紫熙现下在自己书房里。
见此,王锡兰浑身的倦意一下子消失得没影。他加快步伐朝轩内走,可待至书房前时,他忽地又缓下步子,负起双手,脸上神情放松,改走为踱地趋近书房门。
“夫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书房?”王锡兰在踏进门槛时,就瞅见站在书案前的紫熙以及跪在她身前的疏影,他目光只在疏影的背上做了极瞬的停留,便一脸笑意地步至紫熙面前。
“驸马。书房什么时候换人了?今儿个我才看见这张生面孔!原先那个喜儿呢?”紫熙朝前迎了两步。虽脸上笑靥如花。但她眼锋却飞快地扫过王锡兰和地上疏影二人的脸上,生怕露掉他俩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意欲寻些蛛丝蚂迹。
不过王锡兰自进门后就没有再看疏影一眼。而疏影一直低着头,面上至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
紫熙微蹙的眉尖不由稍稍有些舒展,她让过身子,给王锡兰好坐到书案后的椅子上。
王锡兰一倒入坐椅中,便极为自然熟练地翘起二郎腿,然后微显疲倦地伸指捏了捏额心,并没有接紫熙的质问。倒是长叹一声道:“哎——最近可真够忙活的!”也没有替疏影解围的意思。
这么一来,紫熙眉峰不由飞扬,她轻快地踏前几步,来到王锡兰的身后。素手握拳轻轻敲打王锡兰的肩头,柔声道:“父皇才回都不久,父皇自然有许多公务安排,驸马忙点累点是免不了的!”
“嗯!”王锡兰短促地和了一声,同时仰起头,一脸很享受紫熙服侍的模样。
他这副光景,紫熙看着,心里是相当受用,两边面颊一时茵中带赤,好不娇媚,手上动作更加细巧。
不知不觉,王锡兰竟是睡了去,一睡就是小半个时辰,一觉醒来,满脸惺忪的他回头看看身后的紫熙,发现她还在给自己捶肩,只是频率减缓了很多,不禁颇为感动。
“你们几个也真是,眼皮也忒浅了些!不晓得过来替一下么?”王锡兰掉过头,连笑带斥地对枝儿等人问道。
“是我自己不让她们替我来的!驸马不必为难她们!”紫熙听闻王锡兰关切自己的语气,面上红晕更浓,主动给几个美婢解起围来。
“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犯了夫人规矩?”王锡兰对着紫熙朝地上的疏影努了努嘴问询。
紫熙瞅瞅依旧跪地低颈的疏影,原先心中的不平和疑忌已经消去大半,此时耳听王锡兰不甚关心的样子,就实话实说了:“驸马,原也没什么,我这正问着话呢,赶上您回了,便就耽搁下来!这一会儿,她也跪了不短时间,先叫她起来吧!改天,我让人过来登个簿子,虽说是顶喜儿的活计,可不能就糊涂地把她当作喜儿认了!”
不等王锡兰开口,紫熙就转头问向疏影“你叫什么名儿来着……起来吧!”
疏影面上没露半分感激和憎意,只没有其他表情地一边挣扎着酸软的腿站起身,一边回紫熙的话:“回公主夫人,婢子名叫疏影!”
坐在紫熙身后的王锡兰半阖双眼一直觑着疏影,见疏影不卑不亢地应对着紫熙,也不倔也不犟,倒有一点她原先的主子李青烟的风范,当疏影站起身来时,他忙将眼睛阖起。
紫熙回头就看见又闭目养起神来的王锡兰,之前的疑虑一扫而光,再次简单瞥了瞥疏影,她便悄声对王锡兰道:“驸马先歇着,我回去给熬碗参汤来!”
“嗯!”王锡兰伸手阻道,“我这里还有不少公务等着处理,你不如先回絮园吧!”
紫熙听后,面有怏怏然,不过很快恢复端庄:“也好!但你也得注意点身子!”
“我心里有数!”王锡兰睁开眼,站起来,踱至紫熙身边,送她到书房门口。
紫熙侧过脸,双眸依依柔柔得望进王锡兰的眼中,王锡兰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眸光荡了荡,移开视线之际,转身进了书房。
贴身丫环芷荃在王锡兰进屋后,有些泄气地跺跺脚,低声怨道:“公主——”
紫熙颔首,微微一摇头,拉拉身旁的芷荃,提脚出了九畹轩。
书房内,王锡兰双腿叠搁在书案角上,左右一晃一晃的,枝儿几个不时拿眼睛瞅瞅他,唯有疏影垂着眼帘,不瞧他一眼。
半晌后,王锡兰才出声:“你们几个先下去!你——留下!”
枝儿四人即使没有看到主子的表情,也知道得留下伺候的除了疏影没别人,何况在王锡兰出声时,她们不约而同的都有抬头。
但当事人不知真傻还是在装傻,疏影竟是带头转身走向门口。
余四者望着疏影笔直的腰杆,纷纷扭头探看上头的动静,见主子一声不吭,她们没有讶然,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情形一般,极有默契地跟着鱼贯而出。
王锡兰任疏影同几个美婢出了书房,没有更多的命令,他仰脖闭目,脑中浑沌一片,国事、家事、情事,件件都令他头颅生痛。
月前,陈王率边军及京军十五万卷回京都,一举拿住秦王并其全部家眷。不日前,太宗凯旋而归,先是搁着秦王一事不办,却大犒军民,近日,军心民心皆已抚慰完毕,秦王篡权之罪理所当然得被提上日程。
秦王夺权怎可能少了里应外合,树倒狝狲散,秦王这一倒,引来朝中一阵动荡,近乎人人自危,生怕与秦王沾有一点瓜葛,然后被太宗、陈王认作秦王一党。
而这种时候,也正是太宗排除异己,为下一步立储君扫清障碍的一个好时机,所以王锡兰必须尽早布署,保全太傅府不受侵袭。
再又得知,表弟周昱昭仍被留在北境回不得京,这分明是太宗刻意为之。目下,所有的情势都让姑父这一边显得极为被动,如果局势风云逆转,他不知道姑父这一派究竟能有几分把握谋得全身而退。
秦王之所以选择篡权,也不排除是一个破釜沉舟之举,只不过最后以惨败告终,不得不承认太宗皇帝手腕的阴狠高绝,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一系列朝局烦事已够他心乱,再有府里的琐碎事情也得他亲自过问,另有子嗣一事,老爷子经上次中箭一事,初衷豁得彻底改变,放下话来,不管谁怀上的,明年必须得让他抱上重孙。
也正因此,紫熙越发明显得殷勤,虽然陈王果如周昱昭之前所料,但紫熙对自己却是真心不假,不会是陈王的心腹,有时面对紫熙一脸真诚痴情的模样,他或有一丝心软,不知该以何方式对待,毕竟堂堂正正的大梁公主,金枝玉叶却被自己遭残,委实有些不大地道,甚至有时他都会有想放她回陈王那里的想法。
烦恼之事何止这些,这半年来,终日缠在他心头的还有一个小丫环,他时常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位了,要不怎么会被一小丫头折腾够呛?
头脑里胡七八想,转眼又半个时辰过去,再一会儿就到二更了,这时絮园那边来人送来一盅参汤,王锡兰两口当着来人喝下,又命来人托着空盅回去复话。他自己则是换了身衣服,踱出书房,在门口仰望空中的月亮,怔了会儿,他转头瞧向边房的方向,低头又踢了踢地面,终于,他提脚朝着婢女住处走去。
第二百四十一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八)
从书房跑出来,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内,疏影趴床铺上偷偷抹了把泪,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