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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被柳妈妈叫去楼下烧水沐浴。英姿则是搬了把交杌坐在外间临窗的位置调亮了烛火纳鞋底。正当这时,她突的感觉到背后一阵冷风,眼见着烛火摇动了一下。
不必回头,英姿已猜得到来人是谁,缓缓放下针线簸箕,回身,似笑非笑的望着来人,低声道:“沈伯爷好俊的轻身功夫。”
沈奕昀身上穿着深蓝色的长衫,显得消瘦的脸十分苍白,身姿笔直如松柏一般,只身形清瘦,深蓝色的细棉布长衫像是挂在衣服架子上,飘逸之余,让人心下生出许多怜惜。
“英姿姑娘布防的功夫也不差。”沈奕昀笑容俊逸。
英姿知沈奕昀受伤中毒,只想不到这么多天过去他的身体起色并不多,她虽然略微撤防,但等闲之人也是进不了灵均阁的门,更何况侯府也有护卫层层防卫。沈奕昀能不惊动一兵一卒,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悄然而至,足见其武技修为之深。
深思时,沈奕昀已开口,诚恳道:
“英姿姑娘可否替在下通传一声,我有话要与六小姐说。”
英姿替云想容心疼,憋气道:“还有什么好说?你将我们小姐看的那么低,已伤了她的心。这会子又来惺惺作态。你回去吧,小姐不会见你的。”
沈奕昀知英姿是云想容最信任的人,她所想的未必不是云想容所认为的,心下焦急,摇头道:“我并未看低了六小姐,这其中有误会。”说着就要往里屋去。
英姿旋身拦住,低声斥道:“小姐闺房哪里是你能硬闯的。”
沈奕昀步伐转动躲过英姿,又往里去,英姿为云想容抱不平,即便放了沈奕昀进来也憋着气。哪里会轻易饶了他,便合身缠了上去,与沈奕昀打斗在一处。二人因有顾及。怕惊动了外面的人毁了云想容的闺誉,打的十分小心轻盈。
打斗之时,沈奕昀望着淡紫色的纱帐。
云想容就在那一边。
一会子见了他,是不是会生气的赶他走?再或许,见了他连话也不肯与他说。干脆转身就走?
这样不行。他必须得赢得与云想容说话的机会。
他是闯进来的,若好端端的,气势就显得强硬,对于一个入侵者,云想容哪里会客气?对他又有那样误会,哪里肯听他讲话?
思及此。沈奕昀不着痕迹的用右侧背部肩胛骨的伤处去接了英姿一掌。
只听得一声闷响,沈奕昀蹬蹬倒退了三四步,捂着右肩脸色惨白如纸。鲜血涌了出来,在他深蓝色的外袍上氤开一片黑色的痕迹。
“沈伯爷!”英姿声音不自觉拔高。
她本不想伤他,也不认为自己能伤害到他。可如今想来,她气头上竟忘了沈奕昀还带着伤,且余毒也有可能未全清除。
英姿后悔不已。握着拳站在原地。
正当这时,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那声音虚弱的很,并无多少底气,却好像难受的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了。
英姿忙端了茶撩帐子进了里头。
“小姐,您喝一口参汤。”
云想容就着英姿的手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才觉得嗓子眼儿没有那么痒了,许是睡得多,这会子还头昏脑胀的,但外头的声音方才她在半梦半醒时也听到了一些。
云想容披上褙子扶着英姿的手下地,许多天没有走动,突然站起身来有些头晕,双腿也颤抖,来到外间,正看到沈奕昀强撑着摇晃的身形扶着桌案站着,额头上都是冷汗,脸色比她的还要难看。
英姿担忧的问了句:“沈伯爷,你没事吧?”
“伤口崩裂而已,无碍的。”沈奕昀望着云想容。她乌黑常发披在身后,小脸瘦的巴掌大,容貌依旧精致,却苍白柔弱,望之生怜。
伤口崩裂?他的伤口并非寻常伤口,是挖掉了一块肉的,且他中过毒,那毒会导致那一块皮肉愈合缓慢。
云想容蹙着眉,心里百感交集。
她的灵均阁被布置的铁桶一般密实,他又重伤未愈,能够不惊动旁人悄然前来,以他如此的身体状况当真是奇迹。
既将她看的那样低,还来费力找她做什么?
云想容有些站不住,就近在绣墩上坐下,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沈奕昀知她在气头上,虚弱的捂着肩头,道:“我的字条你不看,我便来了。”那语气委屈的,仿佛是她的不是。
云想容到底担心他的身子,给英姿使了个眼色,英姿就去扶着沈奕昀隔着八仙桌坐在云想容的对面。
英姿见他背上的血迹已经氲开了一片,焦急的道:“小姐,伯爷的伤还在流血。”
云想容抿唇望着沈奕昀。
沈奕昀也蹙眉望着她。
他剑眉紧锁,凤眸晶莹,惨白的脸上只有关切和认真,那神色,就像是个等着父母宽容的孩子。
他到底也才十五岁,比她还小四个月呢。
而她呢?骨子里装这个成年人的灵魂,做什么要与一个重伤之中的少年这样计较?况且他还救了她的性命,为她做事也不预备让她知道。
云想容的心软了,叹息道:“去去金疮药来,还有干净的棉布。”
英姿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回来,解开沈奕昀的外袍,只见他雪白的中衣北部肩胛骨上,像是开了一大朵嫣红的玫瑰。英姿看了也觉得慎得慌。手上有些颤抖,又没有伺候过男子更衣,下手有些犹豫。
云想容看的摇头,“罢了,还是我来吧。你在去兑盆温水来。”
“小姐,这妥当吗?”英姿犹豫。
云想容嘲讽的看着沈奕昀,“在不妥的事这位爷都做了。害怕什么?”站起身来到沈奕昀身边,解开他中衣的第一个带扣,随后将右侧的衣裳扒开。
只见他伤口上原来的绷带上血迹更大。
云想容沉默不语,手下毫不犹豫的解开绷带。
沈奕昀微微侧过头。正能看到云想容在她肩头忙碌的一只雪白的玉手。他含着笑,声音却很认真:“六小姐,那日之事。是一场误会。下人说的话,并非我授意的。”
云想容没有说话,接过英姿递给她的软帕擦拭掉他背上的血迹。随着绷带的拨落,他伤口血淋淋暴露在面前,当日那鸡卵大小的肉窟窿里几乎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如今好容易生出一些肉来,却又崩开了,血肉模糊。
云想容抿着唇不说话,手下轻柔的为他上药。
沈奕昀没有吭声,但身体因为药物的刺激而瑟缩了一下,云想容越加觉得心中有些说不清的异样。
沈奕昀却依旧在说话:“六小姐。你我多年来的交情,我以为你当了解我的为人,我若看轻你。有半分诋毁你的意思,也绝不会以朋友之谊相交。我当你是个好友,是个知己,诋毁你,岂不是诋毁我自己一样?你可以生气。但你好歹也要给我解释的机会。是不是?”
云想容仍旧不言语。亲手裁剪了雪白的棉布,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微抬起胳膊。随即为她包扎起来。
伤在背部。她俯身时,柔软的身子带着热气,包围着他,鬓角的长发撩动在他脸颊上。
沈奕昀笑容越发满足,沉默的由着她动作。待包扎完毕,她将中衣的领子为他摆正时,沈奕昀才回身仰视站在他身边的人。
“六小姐,你可信我?可还气我?”
他仰望她,表情认真的像个孩子。
云想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随后在靠墙放置的圈椅坐下,略有些气喘:“我不气了。”
“当真?”沈奕昀显然不信她这样容易就消气。
云想容颔首,道:“我在意的,不是谁说了我什么话,而是这话出自谁的口。那日什刹海上,刘清宇骂我那样难听,可我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因为他什么人都不是。平日里比这恶毒的言语还更有加减的,我也从不觉得伤心。”
沈奕昀心下狂跳,面色不变,凤眼中却有喜色:“那么,你信我了?”
“你如此大费周章的冒险前来,足以证明你对我这个朋友的重视。且你没有理由说谎。”
“你不怕我先惹了你,在来解释?”
云想容挑眉:“你有这么无聊?”
沈奕昀闻言噗嗤笑了,如春花展开,秀逸非常。
云想容却笑不出来:“你还有几日就要下场笔试,如今伤口还不见好,到时可怎么好。”
见她关心自己,沈奕昀满心都要被甜蜜和幸福胀满了,顿生许多豪情,傲然道:“小小伤势难不住我。”
“是吗?”云想容倾身,指尖戳了一下他的伤处。
沈奕昀配合的瑟缩了,“嘶”的抽了口气。
云想容被他那样子逗笑。
她病中展颜,仿佛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不在毫无生气。
沈奕昀窝心的很,却是哭丧着脸道:“你的人打伤了我,你要对我负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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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称呼
负责?云想容错愕的望着沈奕昀委屈的脸,说的好像她是恶霸,他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
云想容又一次失笑。其实抛开前世的偏见,沈奕昀此人并非那般可怕,相反,他是个不错的朋友,对待人有情有义,认定的事就尽心竭力去做,就如今日他负伤前来。他牺牲的不只是健康。八月初九他就要大比下场了,难道以他的聪慧,想不到硬闯进来会让伤势严重,说不定会影响他秋闱的发挥。
可他依旧是来了。
这样纯粹的一个人,即便是个煞神,也值得相交。
云想容忍笑,强自板着脸,数落道:“你还好意思说叫我负责?你也是快下场比试的人了,大周律难道都不知道?你今儿是私闯民宅,莫说打伤你,打死你你都没话好说。”
沈奕昀很想说“你舍得打死我吗”,又觉得这样说太轻薄了,他不敢对她表现出超出友情的情义,生怕吓走了她。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美容颜,脑子也有些不大灵光,一时间双唇翕动,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回答。
见他哑口无言,云想容也不好在欺负他,转而道:“沈伯爷,我们可否商议一件事。”
沈奕昀见状也端正颜色,道:“商议事情可以,不过你我既为好友,可否不要在称呼我为沈伯爷,我也不在称呼你六小姐,那样显得生分。你直呼我名字即可,我表字默存。”
默存。沉默才能生存吗?
想到他的身世,想到未来他也许会有的腥风血雨,云想容敛额摇头,“我不喜欢你的表字。”
见她神色,沈奕昀已猜出她或许再想什么,心中动容。声音也柔和下来:“那你说,你喜欢叫我什么?”
“我叫你什么,你就应什么?”
沈奕昀摸了摸鼻子,无辜的眨着凤眼,仿佛在说“你看着办。”
云想容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
面前这个神采俊逸、秀色夺人的少年,仿佛与儿时那个初逢家变、逃难入京漂亮的孩子重合在一起。云想容的心变的柔软。
或许他很少有快乐吧?
“不如,我叫你菊花好了。”
明知道她是逗他,沈奕昀心里欢喜的仿佛得到全天下一般,仍旧苦着脸轻咳一声:“你也够记仇的,乳娘一句话你记到现在。”
云想容莞尔:“要不叫你小四儿?”
沈奕昀的心砰然一跳。眼神变得柔和又伤感:“我行四,乳名就叫四儿,父亲、母亲、兄长和姐姐都叫我小四儿。”
云想容未曾想无意中戳中了他的伤痛之处。又想沈家遭遇那等灭顶之灾,含冤难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才能安慰开解。半晌方道:“那我叫你沈四好了。”
沈奕昀脱口道:“你叫我沈四,我便叫你六儿。”
云想容眨眼,无语的道:“真真是睚眦必报啊。”
“彼此彼此。”
英姿一旁低头站着。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