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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这是?”我冲女人呶呶嘴,问青面兽。
“没事儿,我以前的同事,叫老憨,人挺好,就是太顾自己了,抢我生意。”
“呵呵,女人你得让着她点儿……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个多月啦,”青面兽的表情很尴尬,“没办法,先这么养活着自己吧。”
“不错,我刚出来的时候还闲着没事儿干呢。”
“我哪能跟你比?”青面兽好象知道我的一些情况,“你机会把握得好啊。”
我拉他往胡四饭店的方向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
青面兽走了几步又站住了:“食为天酒店?那不是胡四开的嘛,我不去。”
我问:“为什么?”
青面兽叹了一口气:“不为什么,哥们儿混得不好,没脸见人。”
我拉他继续走:“你以为他刚回来的时候比你混得好?还不如你呢,走吧。”
青面兽磨蹭了几步,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去就去,你们可得帮我想个吃饭的路子啊。”
胡四饭店门口依旧热闹,我的车不见了,我知道小杰已经上路了。
那个村姑打扮得像个金龟子,照旧嚷着那声“胡四牌某某某”,像相声里面的贯口。
昨晚被林武烧坏的那只灯笼呼啦呼啦地飘着,我知道胡四还没起床,要不灯笼早换了。
我拖着青面兽走进去,绕过一帮吃饭的,直接进了胡四睡觉的房间。
胡四反着身子趴在床上,口水把他的枕头润成了一个小孩屁股。
我咋呼了一声:“胡四,起床,出工啦!”
胡四忽地爬了起来,惺忪着眼睛嘟囔:“出工?几点了?”
我拉开窗帘,笑道:“还几点了呢,太阳照着屁股了,再不起床扣你的分。”
胡四好象还处在幻觉当中,用一只手档住透进来的阳光,傻忽忽地看我,眼神似乎在问,咱俩不是一个中队的呀,你怎么会来招呼我出工?当了大队长这是?青面兽看看我再看看胡四,一拍大腿笑弯了腰:“哈哈,俩膘子,怀念劳改队了。”
胡四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刚回过味来,冲青面兽傻笑道:“老钟来了?”
青面兽笑得很不自然,把搭在床头的衣服扔给胡四:“兄弟投靠四哥来了,嘿嘿。”
胡四边穿衣服边嘟囔:“你投靠我,我投靠谁?我还想跟着你去卖袜子呢。”
青面兽想唠叨几句,胡四摆了摆手,把脸转向了我:“小杰来过,把车开走了。”
我说知道了,是我让他来的,拉青面兽往外走:“咱俩先喝点儿。”
青面兽拿着菜谱在吧台上点菜,我就在这边琢磨上了,一个想法逐渐成熟。
我俩刚找了一个单间坐下,外面就响起了林武喊山一样的叫唤:“四逼,还睡呀!”
青面兽的脸又不自然起来:“好嘛,这里成‘失足青年’聚会的地方了,林武也来了。”
我抬腿蹬蹬他:“出去跟他打声招呼,让他进来说话。”
青面兽刚探出头去,就被林武掐着脖子推了进来:“青面兽!哈哈,‘滚’酒来啦?”
青面兽被掐得像一只挂在钩子上的鸡,两手直扑腾:“撒手撒手,你想掐死我不成……”
我拉开林武,打趣道:“好几年不见,也不用这么客气呀。”
林武拍打着手,冲我翻了个白眼:“这种货色,你不先把他吓唬住了能行?”
“我操,真不给面子,”青面兽上下摩挲着脖子,苦笑一声,“是是,你说的对。”
“林武,大清早的你来干什么?”我拖张椅子让林武坐下,问他。
“让老四赶紧帮我赎人,我一个兄弟昨晚被‘绳’起来了。”
“哈哈,林子义气,”我胡乱一笑,“进去个仨把俩的紧张什么,你管得过来嘛。”
林武被一口烟呛得直咳嗽:“不管能行嘛,仗着这帮兄弟吃饭呢,你们坐,我找四哥去。”
青面兽看着林武的背影,恨恨地晃了晃拳头:“这小子真他妈狂,忘了以前被小广……”
一提小广,我的胸口又是一堵:“别提以前,我问你,出来以后见过小广吗?”
“见过,”青面兽笑得很凄楚,“他想学好,我们就成了一群没娘的孩子。我刚出来的第二天就去他单位找过他,他好象觉得我这样的人去找他是给他掉价似的,直接给我一把钱,让我去饭店里等他。中午他去了,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就给我上政治课,讲了一通大道理,说白了就是让我以后别骚扰他了,他要好好做人……气得我酒都没喝,拔腿走了,什么人嘛。”
“后来呢?”我给他倒上酒,继续问,“后来你再也没见过他?”
“见个屁,我凭什么要去受他的侮辱?蝴蝶,你不是跟他有仇吗?”
“你才跟他有仇呢,”我淡然一笑,“那事儿早过去了,大家都不容易……”
“听说他又进去了?还开枪打了人?”
“是吗?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呢,他打了谁?”
青面兽把喝了一半的酒又吐回了杯子,眼睛瞪得溜圆:“玩我?你会不知道?”
看来这小子掌握的信息还不如我,我摇摇头不说话了。
青面兽盯着我看了一阵,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他好象不敢再提这个话茬了。
喝了几口酒,我就喝不下去了,直反胃,不是“胡四牌”包子顶着,我早做“罐头”去了。青面兽好象八辈子没喝过酒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喝成了“膘子”,捶胸顿足,一个劲地怀念当年他在社会上的勇猛,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所向无敌的赵子龙。我没阻拦他,鼓励他抒情,我要激发他的野性,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赵子龙,我想当刘备和诸葛亮。当他甩着一根筷子,把这根筷子当成宝剑,杀得空气都不敢流通的时候,金高进门了,我听见他在外面跟林武说话。林武说,大金你犯神经病了是不?这么不够档次?领一个阎八都开除了的膘子,来咱们这里找酒喝?金高说,这你就不懂了,君子要礼贤下士,兔子落魄了,我大金收留他,只要他对我好,我拿他当爹供着都可以,是不是兔子?兔子的声音很谦卑,别“刺挠”我了,远哥呢?
青面兽仿佛沉浸在自己给自己设计的战场里,嗖嗖地舞动“宝剑”。
我出门冲兔子点点头,转头对金高说:“青面兽在里面喝酒,你去陪他一会儿。”
金高好象忘了青面兽是谁,眉头一皱:“青面兽?”
我说就是几年前咱们在小广家里“干”挺了的那个伙计。
金高不解:“请他喝的什么酒?你有毛病?”
我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我设了一个计,暂时保密,去吧。”
金高摇着脑袋,满腹狐疑地进了单间:“钟大哥,你好。”
兔子穿一身细格子灰西装,冷不丁一看,像一只罩在网里的山羊。我冲他点点头,转头对林武说,以后别拿咱兔子兄弟开玩笑,将来咱兔子兄弟发达了,说不定咱们都得跟着他混碗饭吃呢。林武摸摸兔子光秃秃的脑壳,干笑两声,不屑地冲我摇头:“是你找他?我还以为金高要请他吃饭呢,我操,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请青面兽又是请兔子的,你在开村民大会?”
我没理他,推开旁边的一个门:“你先跟四哥谈你们的事儿,我忙完了再找你们。”
刚坐稳,兔子就放了声,他哭得像个死了儿子的寡妇:“远哥啊,没想到我兔子现在混得这么惨,鞍前马后地伺候了阎坤这么多年,到头来我就像一只破鞋被他扔了啊,这不叫推完了磨杀驴吃还叫什么?你坐牢的那几年,是谁整天在他身边忙活着?是我,是我兔子!没有我他能有今天吗?我瞎了眼啊……远哥,当初我就想跟着你干,都是阎坤这小子不让,你说……”
我让他唧歪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手抓起一块抹布丢在他的脸上:“擦把脸,别哭了。”
“远哥,我能不哭吗?”兔子看也没看抹布,直接把脸抹成了唱戏的,“别的不说,你就说我这次教养吧,不是为了他,我能去掀人家摊子,烧人家仓库嘛,还不是为了帮他把威信搞上去嘛……我进去了,他楞是没去看过我一次!好歹熬出来,回市场想跟他继续干,你猜他说什么?兔子,你的底子已经坏了,你还是走吧,别让大家埋怨我……连一分钱都没给我,就这么让我滚蛋了……”兔子悲伤地将下巴上的一根胡子拽下来,拿在手里仔细地捻着,“远哥,我说这些,你可能要笑话我了,不就是想跟我干嘛,罗嗦这么多有啥意思?远哥,如果你这么想,你还真错了,我压根就没打这个谱,从市场走了,我就不打算再回去了,我要干自己的,谁都靠不住……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说阎坤这个杂碎背后捣鼓的那些事儿,让你防备着他点。”
我故意不接他的话茬,把脸朝向窗外,看蹲在电线上的两只麻雀谈恋爱。
兔子见我没有反应,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是你找我来的吗?你怎么不说话?”
我转回头,冲他干笑两声:“我不是在听你说吗?继续。”
兔子像是被噎了一下,脸又黄了:“阎坤想把你挤出市场,他当老大。”
我笑笑:“什么老大?管理所才是老大呢,还有别的吗?”
兔子似乎不相信我不关心这事儿,一愣神:“远哥,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在乎?”
“在乎,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去打死他吧?”
“他也没想打死你呀,这不他想跟你玩脑子嘛……他见过李俊海。”
“是吗?他什么时候见过李俊海?我还到处找他呢。”
“我估计这事儿阎坤不可能告诉你,”兔子舔舔嘴唇,情绪开始激动,“我没教养以前,有一次阎坤喝大了,对建云说,那天在我家,听李俊海的意思想折腾折腾杨远,实在不行咱们跟他联手,戳弄着让李俊海跟杨远火拼,咱们给他来个乱中取胜,杨远这小子那么轻松就拿了咱们一万块钱,我得想办法让他吐出来。建云说,一山不容二虎,这是早晚的事情,不过我不想搀和这事儿,杨远太狠了,万一惹毛了他,我就不用活了。阎坤说,那我就联合李俊海干,我不信砸不挺个杨远……”
兔子的牙齿上粘着一片翠绿的韭菜叶,一说话一挪位置,我想笑,又忍住了。
兔子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表情变得如此古怪,眼睛里直往外冒问号。
我板着脸,故作震惊地问他:“阎坤怎么能这样?你说的这都是真的?”
兔子激动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骗你我是孙子!”
我摆摆手:“不用赌咒,本来你就是孙子,后来呢?”
“后来?”兔子把一根指头戳在太阳穴上,拧螺丝那样猛钻,“后来,后来阎坤就派人到处找李俊海,好象没找着,反正我进去之前他是没找着……这小子黑着呢,有一次我听他亲口说,他要把建云也从他的生意里挤出去,凭什么让建云分红?”
我不想听他们之间的事情,打断兔子说:“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了?”
兔子终于拧完了螺丝,舒口气说:“就这些了,编瞎话我也不敢。”
一只苍蝇在兔子的脑袋上转着圈儿飞。我很佩服这只越冬的苍蝇,尽管它飞得很慢,如同在空气中行走,但它的确是在活着。我相信,只要他平安度过这个严冬,来年他会更加勇猛地冲刺在灿烂的阳光里。兔子好象觉察到自己的头顶上有东西在盘旋,抬手扑拉了两下,那只苍蝇慢腾腾地穿过他的指缝,贴到了墙上。兔子转头看见了那是一只苍蝇,站起来,走过去,一巴掌将那只苍蝇拍扁了。旁边挂的一幅小画一震,“当”地掉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