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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玉兰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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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福点点头赞同说:“母后说得是。”

话正说着,就见舞姬们跳完一曲退下,款款走上来一名紫衣妙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向我和皇上的方位拜了拜,然后端庄坐于琴前。

只见她伸出一双白净细长的手,铮的一声便低眉弹奏起来。

朝臣们都纷纷停止了说话,只是看向她,大厅一时的寂静,只有琴声在四周回荡。

她的琴技娴熟,快而不乱,弹奏的曲子明快而不轻浮,很容易打动人。

我半眯着眼睛听着,不知不觉一曲终了,方才意犹未尽似地睁开眼,问下面的南宫明:“哦,这首曲子可真是悦耳,可是哀家以前怎么没听过?叫什么名字?”

南宫明起身毕恭毕敬地回道:“这是下臣的小女玳君自己谱写的曲子,就以此次瑞兆为题叫《紫芝兆》,真是献丑了。”

原来她是南宫明的女儿。

我再看那跪在中间的女子,眉眼端庄,皮肤白净,身姿修长,落落大方,又是南宫氏人,让我不禁对她增添了几分喜爱。

我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你快快起来,你的琴弹得很好,学了几年了?”

“已经学了六七年了。”她回答道,声音柔和。

“能谱出这样的好曲子,真不容易,没想到内给事家出了个才女呢。南宫氏真是大有人才。”颛福平日也很喜欢谱曲,见玳君也擅长于此,因此十分感兴趣地赞赏道。

南宫明受宠若惊,喜悦之情也溢于言表,但口上还谦虚着:“皇上谬赞了,谬赞了。”

我心中一动,看了看下面那低眉顺眼的小女子,又看了看心情甚好的颛福,终于了然南宫明为什么要特意邀请皇上来这儿了。

“这内给事大人还真是一番煞费苦心。知道皇上的年纪快是要考虑大婚一事,便抢在别人前面推荐了自己的女儿。”在几日以后和善善聊天时她这样议论说。

“正巧他有这么一个年纪合适又有才貌的女儿,尤其是谱曲这事正对咱们皇上的喜好,内给事大人又怎能错过这大好机会呢。说不定这也是应了太后娘娘的心事呢?”菟丝窃窃笑着说。

我心想菟丝确实说中了我的心思,过一段时间是要考虑福儿的婚事了。南宫明此举也算是与我一拍即合,我与福儿间的关系虽然与亲母子无二,但毕竟少了层血缘关系,若能与南宫氏联姻,岂不大好。

想想那玳君气质端庄,行为也有修养,倒也有些皇后之姿。

“如果南宫氏能出一位皇后,势必会加强外戚与皇帝的联系,我自然是向着自己亲戚的。哀家会尽量帮助她,以后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那孩子叫玳君是吧?过几天就叫她入宫侍奉吧。”

玳君刚刚进宫就几乎赢得了宫中上下所有人的喜爱。

她做事谦让谨慎,待人热情,丝毫不拿大家小姐的架子,又何况宫人们大多知道她是因何进宫的,都不免有些巴结讨好这宫中未来的女主人。

“善善姑姑,让玳君来帮您剥吧。”玳君说完就拿过善善手中的峨眉橙,只见一双灵巧的纤手摆弄着不一会儿就剥下大半的橙皮。

这一声“姑姑”叫得又贴切又真诚,听得善善又是欢喜又是惶恐,连忙摆手说:“玳君小姐,老奴可当不起,老奴自己来就行了。”

玳君这时已经把香橙剥好了,既干净又完整,她把它塞到善善手里说:“当得起,怎么当不起。善善姑姑贴心服侍皇太后,一辈子忠心耿耿,怎么都当得起。玳君给您剥个橙子算什么呢,您别嫌玳君弄得难看,笑话玳君就行了。”说完自己抿嘴微微一笑,显得极有风情。

我偏着头看玳君,略有所思,看来女孩子家就该珍养,方能见得大场面,做事也能落落大方,显尽雍容华贵。那么我想到我的小女儿九珍,我也要给她最丰裕的物质,把她培养成大胤最最仪态万千的帝姬才行。

这时菟丝进来禀报说:“太后娘娘,皇上回宫了呢。”

我听了放下手中的瓜果,拿起旁边的白帕擦干了手,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下刚才还在一旁有说有笑的玳君,只见她忽然住了嘴,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之色,然后手无意识地扯了扯裙上的叠褶。

我暗暗笑她的小女儿态,不过这也是她进宫以来的第一次再见颛福,紧张在所难免,只希望她能好好讨得皇帝欢心,不辜负我让她进宫的期望才好。

这时随着门外太监的通报,颛福已经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他风尘仆仆的,身上还穿着正式的祭服龙袍。

他此次出宫是到城郊庙宇祭祀,我虽然是现今掌权的太后,然而这等的事还只是身为正统的皇帝才能做的。

全屋子的其他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圈向颛福行礼拜安。

我看着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颛福,不知为什么感觉短短的几天他就又长高了些,强壮了些,显而易见这次祭祀经历更增加了他做为皇帝的威严仪态。

他兴冲冲地坐到我对面,似乎几日没见到我十分想念,说:“母后,请原谅儿臣没有换好常服就来见您。只是儿臣想回宫就最先拜见您更能让母后高兴。”

我笑着说:“好啦,好啦,你的孝心母后知道。你看看,她们在下面跪了好长时间了,皇帝也不知道说一声。”

颛福这才意识到还有一大屋子人跪着,连忙歉意地起身去拉善善起来,略有责备说:“善善姑姑,你年纪大了,朕上次不是说就免你的跪拜之礼了吗。还有你们,都起来吧。”

善善起身,玳君就趁势在另一旁扶起善善。

颛福这时终于注意到她了,先是有些迷茫陌生,但又渐渐清明起来,“啊,朕记得你,你是内给事南宫明的女儿,你叫……”

想着颛福没有记住她的名字,玳君的表情一时有略略的失望,但她恨快调整过来,轻声地回答说:“奴婢玳君。”

颛福拉着善善坐下,又从楚姿手里接过茶喝了一口,眼睛却打量着站在一旁那亭亭玉立的玳君。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吩咐玳君说:“玳君,还不给皇帝剥个橙子,这个时节保存好的不多,皇帝也尝尝鲜罢。”

玳君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更加小心翼翼地、谨慎地旋转着,只一会儿就把散发出清香果气的橙肉呈在颛福面前。

颛福咄咄称奇,接过后赞叹说:“你的手真是灵巧,难怪琴也弹得那么好了……”

玳君的脸微微红了,她低下了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我和善善对视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上与玳君真的很投缘不是吗?希望他们可以顺顺利利的,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我微微蹙起了眉,工部尚书在奏折上说趁七月份黄河还未泛滥之际应兴修水利,加固堤坝,免得以后黄河沿岸百姓流离失所,秋无所收。

我叹了口气,这又是一大笔银子啊。

我摇了摇头,先帝在世轻赋役,所以国库并不十分充盈。我又怕其他各地遇到干旱水涝或者蝗灾,那时还要拿出粮食与银子救济灾民,如果皇帝还要大婚的话……那么财力就很捉襟见肘了。

我又叹了口气,看着那份奏折,迟迟没有动笔。

这时楚姿禀告说:“太后,三十名医女已经等候在殿外了。”

我从书案中抬起头,搁下了笔,站起身来。

立即有两名宫娥上前跪下为我整理袍角。

又有楚姿拿来铜镜,我左右看着,伸出手勾了些香膏抹于发髻上,又正了正珠玉簇金花步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步摇那金晃晃的颜色甚是刺眼,我索性拔了出来扔在托盘上。

金属相撞的清脆声音。

楚姿有些无措地抬头看我,我吩咐说:“去把哀家的檀木簪子拿来。”然后语气又有些烦躁地说:“以后别总用啊金的银的,看起来不顺眼。”

楚姿诚惶诚恐地应命离去,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那枚古色的檀木簪子,然后又是一番整理,我方才被搀扶着来到殿外。

我站在高高宽阔的台阶上,下面是苗太医的孙女苗香带领的三十名医女,清一色的藏青色衣裙外罩着纯白色的医袍。

她们向我跪拜,我微微动了动手,楚姿便在旁边说道:“皇太后叫你们起来。”

她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我看她们,却没有注意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俯视那整齐的青色方队庄重而威严地说:“你们是大胤的第一批医女。是哀家叫你们进宫,因为后宫需要你们。你们与那些宫娥和太监一样,每月领宫中的俸禄,你们的俸禄要比他们多,但是你们的身份比他们低。因为你们在为太妃、妃嫔诊隐病之外,闲暇时还要兼顾宫人们的健康。这也是你们身份低的原因,哪有身份高的人给身份低的人看病的道理呢?但是哀家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先要集中培训,你们将主修《千金方》(1)中的妇科。两个月后哀家会亲自考查,你们之中将有十名被淘汰到浣洗房去做苦役。其余的二十名的医女将要在太医院同太医们一同工作。”

末了我顿了顿,扫视了她们一圈,口气严厉地说:“做为医女的你们是来治病救人的,而不是来穿着打扮的。你们只能依等级穿藏青色或者深红色衣裙,外面都要穿白色罩衣。头发只能梳单髻,更重要的是不能抹粉擦脂,不能佩带任何饰品,知道吗?”

“奴婢们知道了。”下面回答道。

我点了点头,然后叫来苗香说:“哀家封你为医女长,希望今后你能好好教导她们。除了医术,还要注重日常的宫中礼仪,否则不只是她们要遭到斥责,哀家更是脸上无光。哀家希望你能随时向哀家禀告她们的情况,不用通过别人,直接向哀家奏报就行了。好了,哀家还有很多事要忙,你们退下吧。”

苗香带着众医女离开,我转身,碰上的是楚姿等侍女迷惑的眼神。

她们一定不懂。她们不懂当初我对于患乳疡的安婕妤是怎样的冷眼旁观和无动于衷,现在却要组织这样的一个医女队去治疗女人难以言喻的疾病;她们不懂,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我,难道还在乎宫中那些宫娥太监如草芥一般的生命吗?

我并不需要她们懂,但我确实对身为可悲之身的女人们存有体恤之心。

我心中感谢的是颛福对这件事采取了支持的态度。这个呼风唤雨无忧无虑的皇上,这个还未娶妻娶妾的少年,他显然不知道所谓医女存在的意义,但是他支持我只因为我是他的母后。

我的儿子颛福。除了他不是我十月怀胎痛苦分娩生出的之外,我们与亲母子无二。

所以我费心劳神,只希望交到他手中的是一片繁荣安定的江山。

我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按压我的额头,听说想得过深的人很容易衰老。

也许我并不怕因此而衰老,但是我怕百密一疏,我怕我机关算尽,最后的事情却不是按照我预料的那样发展,甚至,违背了我当初的意图。

我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确实想得过多了。

我依然必须考虑得面面俱到,因为我坚信,事前预防总比事后补救的好。

于是我再回到勤政殿时,看着刚刚那本迟迟未定的奏折,终于落笔写下,“可。朝上细议。”

(1)《千金方》唐代孙思邈撰于永徽三年,作者以人命重于千金,故取“千金”为书名。

晚上用膳时,我突然发现四下的宫人全都褪下了金银首饰,换了木或玉质的簪子。

且不说如善善或者陪着用膳太妃等这样老辈的宫人,就连玳君这样年轻的女孩子都不见丝毫的珠光宝气。

我一怔,然后心知是我今天下午无意中的一句话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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