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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草肯定有麻醉作用,”米罗道,“所以你不会产生痛觉。”
“不。”曼达楚阿说,“我知道疼,很疼很疼。全世界最疼最疼。”
“鲁特说围栏比死还可怕。”“人类”说,“全身没有一处不疼。”
“可你们受得了。”米罗说。
“那一半疼。”曼达楚阿说,“动物的你觉得疼,但树的你不在乎。这种草让你成为你的树。”
就在这时,米罗想起了一件小事,在利波可怕的死亡现场的刺激下,他早就忘了这个细节。死者的嘴里有一团草,所有死去的猪仔嘴里也有。麻醉剂。看上去像骇人听闻的酷刑,但痛苦并不是这一行为的目的。他们用了麻醉剂。这种行为的目的完全不是折磨与痛苦。
“还等什么?”曼达楚阿道,“嚼草呀,跟我们走。我们把你藏起来,”
“欧安达。”米罗说。
“哦,我去找她。”曼达楚阿道。
“你不知道她住哪儿。”
“知道,我知道。”曼达楚阿回答。
“这种事我们一年要做好多回。”“人类”说,“所有人的住处我们都知道。”
“可从来没人见过你们。”米罗道。
“我们很小心。”曼达楚阿道,“再说,你们又没有找我们。”
米罗想像着十来个猪仔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爬进米拉格雷的情景。城里没有警卫,只有十来个上夜班的人晚上还在户外。猪仔们个头很小,往卡匹姆草丛里一钻就看不见了。难怪尽管有那么多旨在不让他们知道机器的条文,他们仍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肯定看见了采矿过程,观察过班机是如何着陆的,见过窑里是怎么烧砖的,发现了人们如何播种耕耘人类食用的苋属植物。难怪他们知道应该向我们索要什么东西。
我们可真蠢啊。以为可以阻止他们学习我们的文化。他们瞒着我们的秘密比我们想对他们隐瞒的秘密多得太多了。还说什么文化优越感呢。
米罗扯起卡匹姆草来。
“不。”曼达楚阿道,从他手里拿过草叶,“根不能要。把根吃下去不好。”他扔掉米罗拔的草,从自己手里的草中分出一些。这些草大约距根部十厘米。曼达楚阿把草叠成一团,递给米罗。
米罗嚼起来。
曼达楚阿又掐了几把。
“这个你不用担心。”米罗道,“去找欧安达。他们随时都可能逮捕她。去呀,快去。”
曼达楚阿望望自己的同伴,从他们脸上发现了米罗瞧不出来的同意的表情,转身沿着围栏朝欧安达的住处奔去。
米罗义嚼了一点草,然后掐了自己几把。和猪仔说的一样,他能感觉到疼,但却不在乎。他只知道,这是惟一的出路,想继续留在卢西塔尼亚,这是惟一的办法。留下来,也许还能和欧安达在一起。去他妈的规矩,所有规矩全都去他妈的。一旦他离开人类社会,进入猪仔的森林,这些规矩全都管不着他。他会成为一名人类的叛徒,他们已经把这个罪名安到他头上了。他和欧安达可以把人类的所有发疯的规定甩在一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抚育自己的子孙后代,具有全新价值观的子孙后代,向猪仔学习,向森林学习,学习所有人类世界不知道的新知识。星际议会再也约束不了他了。
他奔到围栏边,双手抓住。痛苦丝毫不亚于平时,但现在他不在乎了。他向围栏顶端爬去。但每一次接触围栏,痛苦便增加一分。越来越痛,他开始在乎了,每一分疼痛都可怕地刺激着他。他开始明白了,卡匹姆草对人类不起作用,但这时他已经爬上了围栏顶端。剧痛到了令人发疯的地步,他已经无法思考了。惯性带着他登上困境顶部,就在翻越时,他的头穿过围栏的垂直作用场。身体的所有痛觉骤然问全部集中于大脑,他的全身好像着了火一样,烈火熊熊,吞噬了他。
小个子们恐怖地看着他们的朋友挂在围栏顶端,头和身体在一侧,腿却悬在嗣栏另一侧。他们同时大叫起来,想抓住他,上去把他托下来。但他们没有嚼草,围栏他们碰不得。
听到同伴们的尖叫,曼达楚阿转身跑了回来。他的体内还残留着足够的麻醉剂,他爬了上去,把那具沉重的躯体从围栏上推了下去。米罗着地时一声钝响,伴随着骨头折裂的声音。他的胳膊还触着围栏,猪仔们连忙把他拉开。他的脸在极度痛苦中扭歪了。
“快。”吃树叶者喊道,“我们必须把他种起来,不然他会死的。”
“不!”“人类”道,将吃树叶者从米罗僵硬的躯体边一把推开。“我们还不知道他会不会死!疼痛只是假象,这你也应该知道,他连一道伤都没有,疼痛会过去的——”
“不会过去的。”箭说,“你们看他。”
米罗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腿折弯在身体下,脊梁和脖颈向后弯曲。他还在一口口短促、艰难地呼吸着,但他的脸却皱成一团,皱得越来越紧。
“在他死之前,”吃树叶者道,“我们必须让他生根。”
“去找欧安达。”“人类”说,他转身对曼达楚阿道:“快去!去找她,告诉她米罗快死了。告诉她大门封死了,米罗到了我们这一边,他快死了。”
曼达楚阿拔腿便跑。
秘书打开房门,安德还不敢放心,直等看到娜温妮阿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让埃拉去找她时,他肯定她会来。但等待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他心里渐渐没底了,他真的了解她吗?不过现在,他清楚了,她确实是他所想像的那个女人。他注意到她解开的头发,被风吹得略有些散乱。自从来到卢西塔尼亚,安德第一次见到那个年轻姑娘的影子,正是那个姑娘的痛苦把他召唤到这里。多久以前?不到两个星期,二十多年以前。
她很紧张,忧心忡忡。安德理解她的心情——自己的过错被揭露后这么短的时间便来到主教大人的办公室。如果埃托把米罗的处境告诉了她,那她的紧张情绪肯定更重了。不过这些紧张都是一时的。安德从她脸上看得出来,还有她轻松自如的动作、沉着的目光。这是卸下长期欺骗的负担的结果,安德所希望的正是这个结果,他始终相信最后一定会是这样。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伤害你,娜温妮阿,看到我的话给你带来的更多是好处,而不是羞耻,我真是太高兴了。
娜温妮阿站了一会儿.看着主教。不是挑战的目光,而是带着尊严的客气的目光。他也用同样的态度接待她,轻声请她就座。堂·克里斯托欠身让座,但她笑着摇摇头,在墙边另一张凳子上坐下,紧挨着安德。埃拉也进来了。站到母亲和安德身后,像站在父母身后的女儿,安德心想。他立即将这个念头逐出脑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看,”波斯基娜道,“你要开的这个会肯定非常有意思。”
“我想议会已经决定了。”堂娜·克里斯蒂道。
“星际议会,”佩雷格里诺主教开口道,“指控你儿子犯下了——”
“我知道指控他的罪名是什么。”娜温妮阿说,“刚刚知道,是埃拉告诉我的。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吃惊,我的女儿埃拉也一直暗中违背我这个导师给她作出的规定。他们俩都更加忠于自己的良心.而不是忠于别人给他们设置的规章制度。如果你们的目的是维持既定秩序的话,这当然是一种缺点;但如果你们的目的是学习新知识、适应新环境,那么,这就是一种美德。”
“我们聚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审判你儿子。”崔·克里斯托道。
“我请大家来,”安德说,“是因为我们必须作出一项决定:是否继续执行星际议会给我们下达的命令。”
“我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佩雷格里诺主教道。
“我们有很多选择。”安德说,“也有很多理由必须加以选择。你们至少已经作了一个选择:在你们的资料即将被剥夺时,你们决定暗中保存它们,把它们托付给我,一个陌生人。我不会辜负这种信任,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们提出要求,我都会立即归还这些资料,不读,不改动。”
“谢谢你。”堂娜·克里斯蒂说,“可是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对我们的指控会发展到多么严重的地步。”
“他们要把我们全部撤离。”堂·克里斯托说。
“所有东西都控制在他们手里。”佩雷格里诺主教说。
“情况我已经告诉他了。”波斯基娜道。
“他们并没有控制一切,”安德说,“他们只能通过安赛波实现对你们的控制。”
“但我们不能切断安赛波呀。”佩雷格里诺主教道,“这是我们与梵蒂冈联系的惟一途径。”
“我不是建议你们切断安赛波,只是告诉你们我能做到什么。我希望像你们信任我一样信任你们,因为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事,一旦被泄露出去,会给我,以及我所爱、所依赖的另一个人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他依次看着大家,每个人都郑重点头,表示同意。
“我有一个朋友,完全控制着联系所有人类世界的安赛波网络,这种控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她的能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问她时,她告诉我,她可以让所有异乡世界以为我们卢西塔尼亚脱离了安赛波网络。实际上,我们仍然能够向其他世界传递加密信息,比如传往梵帝冈。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读取远程记录,截取远程通讯。一句话,我们什么都能看见,而他们则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切断与安赛波的联系,哪怕假装切断,都是叛乱行为,会导致战争的。”波斯基娜道,声音嘶哑,喘不过气来。但安德能看出,她对这个主意很感兴趣,只不过竭尽全力抗拒着它的诱惑,“不过我得说,如果我们真的发了疯,决定投入战争,代言人提供给我们的显然是一个巨大优势。无论什么有利条件我们都需要——如果我们疯得打起仗来的话。”
“叛乱不能给我们带来丝毫好处。”主教说,“却会让我们丧失一切。把米罗和欧安达送到另一个世界去接受审判,我很难过,特别是他们还那么年轻。但法庭无疑会考虑到这一点,宽大为怀。只要遵守议会的命令,我们就能使这个殖民地的人民免于更大的灾祸。”
“把他们全部撤离这里,你认为这个灾祸还不够大吗?”安德问。
“是的,是的。这是一场大难。但我们这里毕竟违背了法律,理当接受惩罚。”
“但如果法律是建立在误解的基础上,而惩罚之重,又远远超出了过错应得的待遇。那我们该当如何?”
“这方面我们无法判断。”主教说。
“只有我们才有能力判断,我们也必须加以判断。如果我们遵守议会的命令,我们便是在说,法律没问题,惩罚是公正的。这也许正是这次会议结束时你们会得出的结论,但在得出结论之前,有些事大家必须知道。这些事中,一部分我可以告诉你们,另一部分只有埃拉和娜温妮阿可以告诉你们。在掌握这些情况之前,请你们不要仓促地作出结论”
“我总是希望尽可能多地掌握情况。”主教说,“当然,作最后决定的是波斯基娜,不是我——”
“决定权掌握在你们所有人手中,政府领导人、宗教领袖、知识精英。你们中只要有一个反对叛乱,叛乱便不可能。没有教会的支持,波斯基娜不可能唤起民众,没有政府的支持,教会便没有力量。”
“可我们没有力量。”堂·克里斯托说,“修会只能提供意见。”
“卢西塔尼亚每个人都会信服你们的智慧和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