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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平凌羽
【由文】
正文 第一章 四海山庄
深秋的斜阳静静地照着大地,风正清。
红尘乍起,远远的几乘马径来到四海山庄门前。
公孙羽下了马。在他那清瘦的面颊上已蒙了层薄薄的倦意,就连满面的风尘也无法掩住那份疲倦。灰白色的长袍似也被那疲倦所染,懒散地垂在背上,风吹过时也撩不起一丝激情。此时,就在他那张还带着几许疲倦的脸上,一丝倔强的神色正不屈地透出来,他的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他甩了甩挡在面前的几缕长发,微微摆起长袍,缓缓走向那两扇沉重的门。
四海山庄已经变得破败荒凉了。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东西走向衰败,那场血腥的杀戮毁却了它曾经的繁华,所剩下的只是这静静地等待着时间来把它彻底湮没的残躯。
门前的柱子都倒了,只有那两扇朱漆大门还在那儿直挺挺地立着。门面上满目的创痍似乎也是在诉说着一段兴衰往事。门上的匾额犹在,四个鎏金大字还是在闪闪地发着光亮——四海山庄。
眼前这阔大的庄园曾经岂非也如同这鎏金大字一般在江湖上闪闪发着光?看看这四个字,不由不使人想起那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孙羽的眼里,躺在自己面前的仿佛是一盆死灰,可这死灰的底下却还埋藏着足以点燃整个江湖的火种。自己就像是个玩火的人,玩得好了,可以得为己用,玩得糟了,只会引火焚身。
伴着那沉重而涩哑的声音,门被推开了。摆在公孙羽面前的是一条生满青苔与荒草的小径,屋宇楼阁被一层尘土与落叶遮掩着,一片萧条景气。
一个素衣汉子闻得开门声,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宽阔浓厚的眉宇间仍旧带着一股朝气,看上去与这沉静萧索的庄园太不协调。这庄园里显然久已不见人来,可他似乎对这几个不速之客并不惊奇,径自迎了上去,对公孙羽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公孙羽也淡淡一笑,道:“来了。”
那汉子侧身道:“里面请吧,新找来的几个庄客还没来得及打扫,只有内堂是干净的。”
公孙羽对身后的几个随从道:“你们先随上官兄进去吧,我想四下里看看。”
上官迟没有多说什么,自领那几个人进去了。公孙羽似乎对这坐巨大的荒废的庄园很感兴趣,左右看了看,自取道向西偏院走了去。
西院里是一大片水池,引醉心湖的活水,倒显得有几分生气。浮桥都尚完好,公孙羽信步走了上去。侧目看时,却见不远处是几间水榭,池中有几处赏鱼亭子,构建都十分精巧别致,只是雕栏玉砌仍在,朱颜已改。他见那赏鱼亭周围莲叶尚青,便向那亭子走了过去。亭下的石桌石凳仍完好,只是落满灰尘,他轻轻拭了,自在一石凳上坐下。放眼看去,只见庄园内外树木森然,碧水池中萍荷青郁。垣壁萧萧,生遍滕蔓青苔;瓦檐郁郁,落满秋叶浮尘。庄园虽已破败,此时在这深秋的景色里倒也显得别有一番古朴清幽的韵致。
不时,水榭里忽然传出几缕琴声。琴声清扬,有如轻叹,又似感怀;宛约间如行云流水,泠淙时似清泉直泻。公孙羽起身寻那琴声处走去。待得近前,但见水榭栏前,一轻罗碧纱女子正自抚琴,一张清秀绝伦的容颜微微带着几分憔悴。玉指轻拨处便是世间佳音,秋波微动时竟是红尘绝色!此情此景当真是人间能有几回得?
公孙羽走得近了,那女子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依旧抚琴。他自也不做声,只静静地欣赏着佳人美景,聆听着琴声,一时倒也觉得惬意。
人说琴弦断处必有不祥,可琴弦没断,甚至连琴声都没有丝毫变化。几支利箭已带出急锐的破风声,向着公孙羽的背心激射过来!公孙羽的脸色变了,他从没感到过如此强烈的杀气,仿佛这一刹那间死神就出乎自己意料地到来了!另一个声音却也在这时响起,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一阵刺耳的利器交激声后,三支钢箭“叮呤呤”地尽数落在公孙羽身后的石桥上。
箭是从他身后的水榭里射出来的,拔剑的人已朝那水榭飞掠过去。公孙羽抬眼看时,却见那女子仍在抚琴,琴声依旧淡定自若,似乎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种生死间事,对她而言竟已那么不屑一顾!他苦笑一声,回身去捡起一支钢箭。那钢箭铸就得极精致,长近三尺,箭锋锐利,整支箭足有三两斤沉重。能将这样一支箭射出如此威力,可知那行刺的人当真有些来头。
先前拔剑相救的那人已从水池上飞掠回来。那是一老翁,看去已枯骨残年,面上须髯飞扬,瘦弱的身躯经风欲倒,无论谁一看之下也难以想象适才于千钧一发间出手救下公孙羽的竟是此人。公孙羽上前上施了礼,叹道:“看来有人已先我们一步到了。适才若非风老及时出手,晚辈倒真不知此时如何了……”说着自顾摇头苦笑,打算就此把这场虚惊带过。
风临清却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苍劲而有力的声音缓缓道:“如今的四海山庄已非等闲之处,你一人身负重责,何故亲来犯险?”
公孙羽背过身去,喃喃道:“我不来时,却要谁来?”
风临清自顾摇头不语,转眼看向那抚琴女子,才蹙眉道:“此人是?”
公孙羽未待回答,身后已有人来叫道:“两位原来在此,酒宴已齐备,庄主叫请。”
公孙羽笑道:“走吧!”自和风临清去了。
夜。
月如明镜,把一片银光玉屑撒遍四海山庄的每一个角落,使得这片本来深沉幽黯的庄园平添了几分祥和宁静。公孙羽看着窗外的清明月色,回想起那些倥偬的往事,不觉怅然而叹。
那个苍劲却慈和的声音缓缓从门外传了进来:“你正当年少,本该有吞天吐地之志,何故常自感怀伤神?”房门开处,风临清缓步走了进来。
公孙羽淡然一笑,转身回礼,并不置答。
风临清又询道:“日间水榭里抚琴的那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四海山庄已荒废多时,为何还会有这样一个人?”
公孙羽叹道:“她是四海山庄老庄主杨紫卢的养女,唤作红嫣。三年前她本已许配给了玄刀门前掌门人南宫召。就是在南宫召来迎娶她的当夜,四海山庄遭袭,随同南宫召而来的数十余玄刀门弟子连同庄上三百余人,一夜间被残杀。就连南宫召与杨紫卢这样的高手都未能幸免。”
风临清奇道:“那这个女子如何活了下来?”
公孙羽浅笑道:“是上官迟救了她。其实那天晚上官迟并非像江湖中传说的那样,是因为外出行事才侥幸捡得性命。那一夜他就在庄上,而最后活下来的也只有两个人,就是他和红嫣……上官迟与她早有情素,杨紫卢却从中横加拆散,若非那场血腥杀戮倒也成全不了他们。”
公孙羽转眼看向窗外,似乎有什么往事又一次触痛了他的心,在他桀骜不驯的脸上,再次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还要从白羽楼说起。前辈也知道,十年前,白羽楼一夜间倾覆瓦解,旗下三万弟子一哄而散,所残存的两股力量各起旗号自立门户变成了现在的飞雪教与四海山庄两大门派。江湖中人都不明白,这个立足于江湖千百年,号称天下第一大派的传奇组织,竟然如此奇怪的走向灭亡。”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当年白羽楼楼主临危,门下规矩,同辈不得再掌门户,而第二代弟子中,上官迟众望所归。可老楼主不从众意,执意要传位于他的嫡传弟子。就是因此,上官迟的师父杨紫卢生了反叛之心,他在内说服了晚辈先师等一干党羽一同起事,在外与玄刀门暗中勾结诛杀异己。其时同辈弟子中对老楼主多有怨憎,是以同心同力者居多。就在新楼主即位那日,各大分舵门主会集西冥山,大家一同发难,杀了新楼主和老楼主一党满门,收治了其属下人众,一举折了白羽楼旗号。自此西冥山总舵归先师旗下,号称飞雪教。而杨紫卢则带门下弟子回庄,立四海山庄为总舵,收编了周遭分舵,也自成了一派。”
“老楼主白鹤有一女儿,唤做白清清。那时我还年少,在众多弟子中身卑辈微,师父起事之事我竟不知,等到我知情时,白鹤满门都已被杀,就连府坻也被放了大火。我牵念这个小师妹,曾冒火进去寻找,可找遍了各处所见的只是死尸,那时我只道她也已死了……”
公孙羽说的极轻,可他强自平静的声音里却仍旧无法掩饰住那一丝微微的颤抖。他与风临清可谓是忘年之交,公孙羽一向事其如父,凡事从不曾有过丝毫隐瞒,此时却也是第一次讲起这段旧事。风临清直到此刻才发觉:在这个倔强少年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那么一处连他自己都查觉不到的脆弱。他始终都在回避,可他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你越是去回避,它就越会绕在你心间缠绵不去。如今身为飞雪教教主的他,不惜犯着性命危险一意来此,话说道是为给飞雪教争取得四海山庄存留下来的这股力量,可这件事换作别人也未必不能行,是不是在这背后,还有着他自己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呢?
公孙羽接着道:“杨紫卢死后的三年里,是上官迟在一力维持着。四海山庄旗下有十七家分舵,一万余弟子。上官迟掌门后从江湖中寻来了旧时在白羽楼中的一干交好属下作为亲信,只靠着这些人往来号令十七分舵。好在十七分舵的门主都还是当年白羽楼的旧下,寄过楼主之望与他,倒不曾有过大的风波。可毕竟独木难支,以他只身一人要制约这千万之众总是不能长久的,时至今日,他便已感觉到十七分舵的力量在他手里已渐渐难以控制。”
“两年前,在我接掌本教时他就曾去找过我,让我找机会收并四海山庄,言道会一力支持我。也就是那时,他告诉了我一个不为人知的密秘。原来,十年前白羽楼覆灭时,杨紫卢为防万一,在屠杀老楼主满门后,还留下了一个活口,那就是小师妹白清清。他带走了小师妹和白羽楼的镇门宝剑‘白狐’。白狐剑被视为白羽楼的圣物,而小师妹又是老楼主的亲生骨血,这样在他回庄途中若有白鹤余党阻拦他也可以之为质。等他回到庄上,便令上官迟将小师妹杀掉以绝后患。那时,上官迟已被立为四海山庄的大弟子,可见杨紫卢也对他颇为信任。不想上官迟却还是背叛了他。那时,小师妹已被服下了奇毒,就算上官迟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的。没想到上官迟为救她一命,竟不惜冒险盗出了白狐剑,伪托外出行事,亲自带她去了西域万毒山谷,将白狐剑奉上,求那位号称江湖四大独行高手之一的‘鬼手神医’鲁敬救了她一命。此后,白狐剑的遗失杨紫卢也曾察觉,却并未查出所以,也便不了了之。而上官迟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鲁敬在救过小师妹后,竟将她收为了关门弟子,将平生绝学倾囊相授。就在鲁敬逝后,小师妹便带了白狐剑重回中土,决意为父报仇。那夜她在四海山庄的水源中下了奇药,这种药似毒非毒,却能伤人元气,使人失力,且极难察觉。庄内上下几百人,就连杨紫卢与南宫召这样的高手都不曾察觉,满门上下竟都惨死在她一人剑下了!”
公孙羽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有些黯然,少顷才又接道:“杀杨紫卢只是其一,若不是当日她也受了重伤,说不定她还会去找先师。红嫣是上官迟的红颜知己,上官迟于她有恩,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