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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妆龛右边的第二个屉子里,有把戒尺,以前我要是做错事,爹爹就是拿这把戒尺来打我……”慕丞雪动动手指,将他的一双大爪子扒下来,继而抬起下巴,指了指五六步开外的妆台。
顾玉麟额上明显地流出了汗,一脸失望。
他不情愿地移开了步子,以着比蜗牛还慢的速度挪向那边,心里委屈得发寒——
慕丞雪,我说得了这样直露坦白,你却不信我,非但不信,还要拿戒尺打我,别人娶老婆三从四德,我娶个老婆,就成就了我的三从四德,这还不够?咦?不对啊,她生气,不就代表她留意我?她留意我,是不是就表示有一点关心,有一点吃醋,有一点点喜欢呢?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换了个角度想,顾玉麟的嘴就咧到了耳朵根。
慕丞雪看他步子时快时慢,不晓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变得有些清明的心境,一下子又浑浊起来,最终却是咬一咬牙,“扑通”一声在他身后跪下。
明明是衣料包着皮骨触地的闷响,听在顾玉麟耳中却如泰山倒塌,天崩地裂。
他吓得一个上蹿,蹦得三尺高,待看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他更是手足无措,整个似脱绳的野马“嗖”地奔至跟前,搀住慕丞雪的胳膊。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是为夫有错,为夫之前钻狗洞,误将二哥当成了奸,奸……唉呀,这些与你无关,你起来啊!”
“相公,妾身有错,妾身怕死,处处防人,自进门那天起,便派着彤影,甚至央着沈大人调动了锦衣卫去拿顾家的卷宗,相公时时忍让关心,妾身却只将相公踩在脚底,就拿这次来说,明明是圣上有错在先,可慕府满院的家丁奴仆却都置相公生死于度外,妾身掌家多年,从不知自己所谓扬威立万,不过是以势压人,养得他们一派奴颜,见风使舵,妾身自以为聪明一世,自以为洞察先机,却不过是小人之心……妾身甘愿受罚!”
“你拉我进来,不是因为二哥那句话?”顾玉麟顿时懵了。
“二哥大事小事皆糊涂,他说什么,相公都不用放在心上。”慕丞雪双手压在他手臂上,执意不肯起来。
她真的错了,当朱钽的自称从“我”变成了“朕”,她就应该知道,所谓的荣宠,所谓的青梅竹马都已经过去。皇帝只能是皇帝,她与他天生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若她还是那个不曾婚配,恣意横行的慕大小姐,朱钽还能由得她去胡闹,可她如今已经嫁作他人妇,她随便任性一次,顾家便可能是举家覆顶,满门不幸。
婆婆和大嫂拿出那样的诚意来厚待自己,分明就含着几分意思在里边。
顾家朝中无人,处处遭人制肘,经不过这朝堂风雨,官场风波啊。
她错了,错在自以为是,错得几乎离谱。
进门三天,她便闹得双禧园里鸡犬不宁,竟还自以为能干聪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都错了。
二哥大事小事皆糊涂,可是对钱银之事却从不糊涂,二嫂接了中馈,一房独大,欺压妾室,只手遮天,连着底下的奴才也跟着风水转圈,主母怎么摆,他们就往哪边钻,她以前身在高位不明白,只道是府中家人修养得当,她这个掌事大姑娘管教有方,原来都是假。
如果顾玉麟真的被狗咬伤,如果他真的失救身亡,那她……
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眼前飘过朱钽那双几可称得上阴骘的眼睛,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现在不说顾玉麟对自己好是不好,自己是否能真心喜欢他,就算他纨绔不知轻重,莽撞不懂进退,她也得护着他啊,她不想入宫,更不想以某种见不得光的方式伴君左右。
要改变一个人真的很容易,知子莫若母,太后十月怀胎生了他,焉不知他的软肋在哪?
顾玉麟脑袋里像飞进了一群马蜂,一直嗡嗡嗡响不停。
鼻端飘来熟悉的暖香,他半屈着身子立着,堪堪可以看见她漂亮的发线。
慕丞雪玉雪似的脖颈衬着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发际纹理清晰,无一根碎发,仿佛工笔妆成,一笔一绘皆是风景。再往下,可以看见她干净的锁骨,以及领口小露的春意,玉色迷离,仿佛还蕴着香。他听见自己的血管滋滋地味着热气,仿佛阳羡茶壶沸腾的水。
“咕嘟!”他很不客气地吞了一口口水。
喵啊,再这样下去,他狼尾巴就要长出来了,好说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没碰过女人,可不代表着他不能人事啊,碰上个合意的血脉贲张也不是什么奇事,可是他就算掩得住下面,却憋不住上面啊,哎呀妈呀,流鼻血了。
“夫人,你要跪到什么时候?为夫的腰还痛着,你……不痛了吗?”他郁郁地说着,“叭嗒”一记响亮的鼻血落在地上,溅出了血花。
“相公,你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昨夜不小心磕坏了鼻子啊?”慕丞雪大惊失色。
“夫人,你能不能扶住我,我,我见了血……有点晕哈……”顾玉麟再是心花怒放也挡不住晕过去的速度,他多想趁机揩个油啊,可是老天爷爷就是不成全他。
昨夜东风压到了西风,今晨西风压倒了东西,顾玉麟就这样扑过去,恹恹地倒在慕丞雪身上。
“来人啊,相公又晕过去了!”
慕丞雪狠狠地将这个“又”字咬了个重音。
怎不听她说完哪?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天天很晴
这回顾玉麟倒是没晕太久,盏茶功夫就醒来了。
贺氏嬉皮笑脸地派人送来了新的棉被,却赖在房里不肯走,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打量慕丞雪和顾玉麟十指交缠的手。
慕丞雪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顾玉麟拿捏住的,挣也挣不脱,只能硬着头皮拿眼角余光看二嫂。
贺氏站在那儿,有点拘束,抢在慕丞雪开口之前先打了个“哈哈”。
慕丞雪便觉得那笑声假得刺耳。
顾玉麟躺着,一双眼睛像涂蜂蜜似的地贴在慕丞雪脸上扫来扫去,那眸色清澈湿润,盯着她全身发痒。钱钱拉着流月一脸狗腿相地往厨房里跑,老远就听见他大声报着菜名:“蟹粉狮子头,白烧四宝,红果拌梨丝,淡菜炒笋尖,枇杷虾,熟抢虾仁,炸禾花雀……”
慕丞雪瞪着眼睛珠子,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身子还没好,就吃这么油腻,就算钱钱家以前是开淮阳菜馆的,也不能胡吃海喝,伤身啊。”她手里有顾家卷宗四十余册,丫鬟小厮祖上三代都被她查干净了,钱钱身为顾玉麟的贴身小厮自然查无遗漏,她是个爱做笔记的好姑娘。
贺氏又笑了一声,还未曾开口,就听慕丞雪悻悻一叹:“上次那碗粥也不知道是谁熬的,居然那么难吃。”
贺氏哪能不明白她的话里的意思,赶紧凑上前来插话:“小妹想喝粥,我马上叫厨房去准备,今儿庄上刚送来了新摘的蔬果,可做蔬果粥。”
慕丞雪摇摇头,依旧握着顾玉麟的手:“二嫂子一粒米当得别人家十粒米,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喝不上那样金贵的东西。相公,我们已经在二嫂这儿打扰了四五日,也是时候回去了。”竟是要抬脚走人的意思。
贺氏又不是傻的,慕丞雪故意将自己家的娘家说成二嫂家,不就是暗刺她掌了中馈胡作非为么?可惜贺氏是个脸皮厚的,压根就不吃这套,听了这话,那脸上还挂着笑,仿佛慕丞雪那席是话是说给墙壁听了,可把慕丞雪气了个半死。
贺氏笑吟吟地上前执着她的手,一脸地和气:“双禧园离慕府也不远,小妹随时可以回来住住,太师府里别的东西不好,可房子却大而气派,冬暖夏凉,住起来也舒服。”说得好像双禧园里没房子会是窝棚似的,她笑得热络,话里还藏着话呢,上句夸着房子,下句就说到了钱眼上,“……几车的瓜果捱不过冬,眼见着再过几个月就过年了,这府中手头儿紧,莫说是不能给澄哥儿几个做新衣,就连大嫂也……唉,都是二嫂子没用,竟还让小妹操这份闲心。”
慕丞雪暗暗咬牙,却是展颜一笑,道:“妹妹才不操心。”
贺氏厚着脸皮道:“小妹不操心,那藏着我们二房的回门礼不给又是做什么?礼单上红纸金字,写得明白呢。”
慕丞雪银牙咬碎,笑得比谁都好看:“说了是礼,又不是欠了二嫂的,二嫂这话说得太有趣。”
贺氏面色不改,笑里藏刀,眼睛却瞟向了在一旁装死的顾玉麟:“妹妹嫁得好夫郎,却忘了娘家的清苦,真是不应该。”
慕丞雪点点头,笑容不改:“没忘没忘呢,是二哥说不要这实礼,妹妹说他不过,才兑成了银子,足足一千两,够他去烟雨楼花销一个月了。”
贺氏勃然变色:“什么?银子?烟雨楼?个老不死的,又出去滚,识相的就不要回来!”
说罢一阵风刮过,在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玉麟躺在床上,笑得肠子打结,他压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慕丞雪的鼻子,半晌才整得个完整的句子:“夫人……好黑的心肠,自家嫂嫂也被你坑成这样。”
慕丞雪一本正经地道:“我平时就有这么黑,光明正大的事我可不爱做,暗里使刀子我最会,相公要是怕了,可早早地休了我,我绝无二话。”
她嫁给顾玉麟,不啻于扛个了祸祸来让他一并笑纳了。
那抽风的皇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杀回马枪,她心里烦着呢。
本以为回门这几日能消停消停,可是却摊上了二哥这一家子绝世好姨娘,二十六路姨娘来相公面前探路也倒罢了,二嫂子这个做正房的像个要债的似的,一天三省,比当初向婆婆请安还候得准时,不是来要回门礼,就是来诉苦的,一下子说慕从琅偏私,一下子又说庄子进项不好,今年收成差,没盈余。
慕丞雪不好让她拿账本来看,她便天天翻来覆去都是这些空话,仿佛顾玉麟是块猪油膏,火温温水化化就可以刮下一层。
顾玉麟知道慕丞雪说的并不是气话,沉默片刻,他起身,轻轻摇了摇她的肩:“夫人,要是住得乏了,我们回家。”
回家?
慕丞雪目光滢然,懵懵地瞧着他,一时间像被那黑色的漩涡卷了去,再也摆脱不了。
不知为何,突然鼻尖发酸,她竟慌慌张张地扭过了头。
她在宫里行走惯了,看多了那些鬼域伎俩,总不肯相信人,她很怕死,十岁那年起,她常常梦见自己被妖魔鬼怪弄死,她不敢说给爹娘听,也不敢求助于大哥大嫂,便一个人扛着,谁也想不到,堂堂慕阁老的爱妹,居然会凫水,会划船,会骑马,还会驾车……
她说得很明白了,她就是怕死,怕得要命。
她一边看不起顾玉麟胆小心鼠,一边却有极有自知。
女人胆小一点原本也没什么,但这样怒极求生的,可就称得上是逆天了。
“好。”她答。
家里还有个烂摊子等着收拾呢。
她扶着顾玉麟起身,为他打散了头发,又学着他伺候自己时的样子,为他束发。
“咝!”
她束发的手法并不高明,甚至还有些笨笨的,拉痛了他的头皮。
他一面受宠若惊,一面却又甘之如饴。
“给二哥的回门礼,就让二嫂收着吧,其实不值钱。”
等束好了发,顾玉麟兴冲冲地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发髻有点偏。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