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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窗对坐,君无意为爹斟茶。
“给你带了些茉莉花枝,”君澈眼角优雅的细纹舒展开来,父母见到儿女都很容易高兴:“回头给你二姐也带些,这花好养。”
君无意心中有事,难免有些少语,他唇内受伤不能喝滚烫的茶,又怕爹看见,只能端起茶盏做做样子。
好在君澈正在打开袋子,并没有注意他掩袖假饮。
“茉莉性喜温暖湿润,不可用阳光暴晒,四月插枝下去,六十天便可生根……”
看着爹认真的拆着一袋花枝,君无意的眸子里涌出更多温柔。他的娘不像别的贵族女子一样喜爱珠宝翡翠,只在衣襟上别这种清香的小花,娘过世之后,爹便在庭院里种满了茉莉。
“我不理朝中之事已经多年,”君澈说:“田间禾锄,植草后庭,也得享清乐,只是四季轮回,再美的花——终无百日之盛。”
君无意眼眸一抬,倾身聆听。
“这几年我每天上山种树,却发现下山所需要的智慧,比上山更多。”君澈笑了一下。
“爹是希望我在合适的时候激流勇退?”君无意沉吟了一下,也微笑。
“我闲赋在野,也知道你的声名一日大于一日,市井百姓都在传说你的战功与品行,更有说书的竹板唱讲:‘三军可无粮米炊,不可无君将军’。”君澈的神色难掩忧虑:“做爹的从百姓口中听到这些,既为你高兴,也为你担忧。”
父子俩认真起来的模样,有七分神似。
“你在前朝位极人臣,约儿在后宫位极妃嫔,我君家百年来的荣耀已到了巅峰。”
“爹担心月满则亏。”君无意清眸如墨,点点头。
“爹知道你为人行事向来端正,”君澈饮了一口茶:“但,正不能免祸。朝堂上的杀伐,历朝历代都不曾停息过,况且,当今圣上与先帝毕竟不同……”君澈说到这里,轻轻顿住了。
“我记着爹的教诲。”君无意的神色温和而认真。
只听门外传来喧闹声,似是有人求见,是被士兵们拦住了。
君无意打开门来,只见左翊卫的几人脸色焦急的推开士兵们冲了过来,为首的张统领汗水湿透了面庞:“君将军——!”
“什么事?”君无意一个眼神将他要说的话压了回去。
“……”张素看到室内正起身的君澈,怔了一下,立刻转口道:“那个……新来的汪蓬和赵紫延互相殴打,汪蓬把赵紫延的肋骨都打断了!正闹得不可开交,这军规一乱……”
君澈负手走到门口。
君无意回头:“爹——”
君澈按按他的肩膀:“去吧。”父子之间微笑而不说破的事,何止一件两件,都是朝堂沙场历练出的火眼金睛。
“我先走了,还要回去浇花,”君澈道:“你二姐要带娃娃来长安小住几日,你有空去看看外甥女。莫笑小时候和你感情最好,现在还常常念着要用舅舅的剑刻小木船。”
君无意微微一怔,他的两个姐姐都嫁到了洛阳的世家,与朝政毫无关系,生活也十分清雅,外甥女君莫笑七岁了。
而爹,自从娘过世后,便一直是一个人。
等人走远,君无意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统领急得满脸是汗:“卓云死在了牢里!”
君无意神色一凛。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午时。”张统领擦了擦汗:“守门的士兵说苏状元拿着将军令进去过……”他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难道是——”
“不可能。”君无意斩钉截铁道:“先请仵作秘密验查尸首。”
第44章 国色?
卓云的尸首完好无损,既没有刀伤剑痕,也没有搏斗之象。
但他的确已气绝身亡。
什么人用离奇的手法杀害卓云?石牢内四面密闭,只有苏长衫进来过。
君无意眉心紧锁,沉声道:“在牢外搜查。”
牢外十丈开外是绝壁,山风拂面,芦苇如雪海惊涛,层层裂岸埋伏。
“将军!发现了这杆长枪!”士兵木木拿着一杆银枪大汗淋淋的跑过来。
君无意拿过枪,枪没有缨,锋镝尖锐——不是中原人用的枪。
他大步走至悬崖边,脚下天长日久风化的碎石滚落悬崖,一旁的大松树在风中呜咽,大枝新断,流出绿色的汁液。
空谷死寂,唯见流云——
张统领大声喊:“将军,当心!这里山石松落,掉下山崖就没命了!”
君无意负手转过身来:“苏同是什么时候来石牢的?”
“守牢是士兵说……是辰时。”
辰时到未时,整整四个时辰。苏长衫行事,向来最有分寸——他没有理由来过石牢之后不回将军府,更不可能带着事关重大的将军令拂袖而去。
“已经分五路人马搜寻,没有苏状元的行踪。”张统领以为君无意在为将军令失踪而担忧:“只要苏状元还没有离开长安城,我们一定能在日落前找到他!”
山风凌厉俯冲,残枝狂舞。
君无意正待上前,被张统领紧张的拉住:“将军,不能再上前了!”
脚下碎石纷纷,突出的峭壁边大松在风中微弱咆哮。君无意拂开张统领的手:“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他一步踏上悬崖边的松树,风振云起,白衣入画青山与天地。
松树大枝被掌风震断,可见凌厉。君无意俯下身来查看——
士兵们看得心惊胆战,稍胆小些的已经双腿颤抖。
君无意拨开断枝,松叶间露出一角残网,天竺紫蚕吐出的丝线织成的大网“辰宿列张”,风雨不侵,刀剑不入,却被灌注了内力的利器所破。可以想见,几个时辰前悬崖上有过一场高手恶斗。
峭壁之下云海苍茫,孤鹰盘旋。
“这里有没有通向山下的路?”君无意回头,墨色眸子里竟似有裂痕。
张统领不解道:“后山有一条小路,但下去至少要整整三日。”
“我们立刻下山。”君无意提气返回崖上:“带路。”
“您忘了?今日是兰陵公主的头七,”张统领愕然道:“朝中大臣都要前往祭拜,听说连突厥王子都已经去了。”
御花园曲径绕翠,几个宫女匆匆走过。
“今日是兰陵公主的头七呢。”
“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位三公主……”
“你们看那边——”
只见不远处,一个白裙的身影和一个穿着朝服的颀长男子正在说着什么。
“知道朝中的士族小姐们怎么说吗?”一个宫女低笑:“长安城的春天最好看的两样东西,一是十里铺的桃花,二是朝堂上的南门探花。”
一个调皮的宫女吐吐舌头,轻声道:“我看长宁公主要摘下这朵奇葩。”
“皇上若将四公主许给他,你就去做个陪嫁的丫头!”旁边的嘻嘻道。
“你……”被打趣的宫女拧了对方一把,羞红了脸。
池边杨柳依依,丝条拂过水面。
御花园的池塘里有几尾金鱼正摇头摆尾,回暖的水温让它们十分快活。
“一心!”
只听一声快乐的喊声,叶舫庭跑了过来,四公主高兴的提起裙纱,也跑上前去:“小叶!”
长宁公主闺字一心,笑颜宛若清晨带露的牡丹花;叶舫庭玲珑帅气,似钻出松土地的青嫩竹笋。
这样两个女孩儿笑嘻嘻的搂在一起,是一道春日也无法模拟的风景。
“你们认识的吧。”长宁公主朝南门若愚努努嘴。
“大愚,士别三日,认不出来了。”叶舫庭笑嘻嘻的朝南门若愚挥挥手。
南门若愚微红了脸。
“你好久不来宫里找我,我无聊坏了。”长宁拉过叶舫庭:“真羡慕你想去哪儿都行。”
“那你赶紧嫁人啊,出了宫去,还愁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吗?”叶舫庭刮了刮她的鼻子。
长宁嗔怪的推了她一下,旁边的南门若愚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了。
“你脸红什么?”叶舫庭摸着下巴,故意问。
“没有……”南门若愚的耳根几乎要烧起来,别有一种傻气的可爱。
“南门探花,你先回去,我要和小叶说话。”长宁公主笑道。
南门若愚得到大赦,立刻松了口气:“臣告退。”他告辞转身时,朱色朝服衣角随风而动。他身后是大片碧玉的荷塘,笔直的径叶稚拙质朴,将美无边无际的伸展向天际。
这家伙对自己的美从来没有一点点自觉,那种珠玉生辉的璀璨光华,被他糟蹋在了轻易的脸红里——要命的是,哪怕是被糟蹋,仍然是美。
“你喜欢大愚,是不是因为他好看?”叶舫庭笑嘻嘻的问。
长宁公主挑眉道:“是,也不全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爱脸红的男人——琼林宴上,士子们都风仪出众,抓住一切表现的机会。唯有他傻傻的埋头吃菜。”
叶舫庭大笑:“你注意到大愚,难道没有注意到苏同?”
“苏郎活该只在辞赋里。”长宁狡黠的笑:“世间女子都爱慕苏郎,我偏不正眼瞧他,挫挫他的锐气。”
叶舫庭朝她翘起大拇指。
“南门若愚的胆儿还不小——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说我的琴艺是第二。”
“那你知道他说的第一是谁吗?”叶舫庭眨眨眼。
对方大大方方的展露笑颜,半点架子也没有的说:“能被列在苏郎之后,是我的荣幸。”
“原来你早就知道!”叶舫庭恍然大悟。
“呵呵,”长宁折下一枝桃花:“琼林宴上他和苏长衫眉来眼去的,我早就看见了。”
“嘻嘻……!”叶舫庭几乎笑岔了气:“你说他们……眉来眼去?”
“要是眼角的余光能杀人,他已经被苏长衫杀了百次了。”长宁挑眉道:“他那句‘公主的琴音可列第二’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很是无辜的,傻傻看着苏长衫的脸色呢。”
“哎呀……你观察的这么仔细……”叶舫庭乐得直不起腰来。
“他一天到晚念叨的最多的,就是君将军如何义薄云天,苏状元如何智慧无双,叶大小姐如何可爱伶俐。”长宁将桃花扔进池塘里,顿时有一群红金鱼来争抢啄食:“他再说,我要吃醋了呢。”
叶舫庭大笑扮了个鬼脸:“他要是没有这样实在,虚言蜜语来哄人,就和这枝桃花一样,被公主殿下扔去喂鱼了,哈哈!”
金鱼们将桃花瓣啄散,长宁毫不客气的眨眨眼:“物以类聚,他能和君将军走得近,品行当然也如玉石无暇。”
恋爱中的女子都有种醉酒的美丽,却美得各有风情。
酩酊大醉、狂笑悲泣,是红尘众花之美;微醉尽兴而不忘记从心里微笑,才是国色天香。
“最近宫里不太平——”叶舫庭摸摸下巴。
长宁点点头:“昨天闹刺客,几天前三姐姐过世……”说到这里她的长眉也皱了一下。
“兰陵公主过世之前,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吗?”叶舫庭赶紧问。
“三姐在偏殿养病,深居简出,我几乎没有见过她。”长宁摇摇头:“今日是她的头七,我正要去祭拜呢。”
兰陵公主的灵堂内,来吊唁的出于礼节的多,真心悲戚的少。
她的生母早逝,自己又体弱多病,不太得宠爱,一直孤居在偏殿。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公主皇子和妃嫔都来上一柱清香,也上一柱幽幽惋惜。
此刻,只见几个妃嫔施施然从灵堂内走出来,居中的一个正是辰妃,绣衣华贵高高在上,张扬盛放的美丽扼人呼吸。
她旁若无人的走过来,视线落在了劲装的叶舫庭身上:“小叶也在这里,昨日宫里闹刺客……”
她说话间,一双妙目笑盈盈朝前看去,仿佛这话是专说给几尺之外听的:“恐怕连那刺客也没想到,自己在沉芳宫那样的偏殿里,竟挟持到了当今贵妃。”
只见几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