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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同事为我举行了告别晚宴,许多人都喝醉了,纷纷钩住我的脖子,说:“不是我出卖的你!”
退掉了租的房子,万般无奈地回到家里。
【三、】
我的父母和当年一样,眼神敏锐,动作敏捷,只不过增加了染发的习惯。他俩拥有青春的外壳,皮肤上的油脂依旧年轻。
父亲是个能圆满处理一切生活问题的上海男人,无论做什么都精力过人。他说话总是由一个细弱的喉音开始,然后越说越快,直到振荡了整个房间,让人心烦意乱,而他达到了旁若无人的悠然境界。
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目光越来越凶狠,这是上海女人的发展规律,不管在年轻时多么秀气。她一天洗二十次手,三十次脸,四十分钟健美操,和父亲连绵不断地说话,平均60分钟含有120个重音270个高音。
我的家摆满和父母一样精巧的物品,都是日本电器,十几年前流行日货,而今的上海流行美货,而我的父母还固守日货,说明他俩毕竟老去,面对时尚开始鲁钝。
我的家还有70年前的老上海古董,唱机、电话、海报一类,焦黄锈污,塞在床下。按照风水之说,床底下最好空空荡荡,而床下淤积的旧物,将我的未来辐射得毫不明朗。
时常怀念当出租车司机的时候。在廖无人迹的深夜,两个出租车相逢了,会彼此喊一声:“抽根烟?”将车停在路边,抽着烟倾听着都市的噪音,甚至会有心旷神怡的感觉。慢慢越来越多的出租车停下,由于统一的色彩,远远看去,深灰色的路面泛起一片巨大的艳红。
那种快活已一去不返。
母亲骄傲地告诉我,父亲早已停止了他多年前的艳遇。我的家已平安无事,整日呆在其中,是死一般的沉寂。我家的藏书都是我小时候看的小,现今都已是绝版珍品,对此,父亲认为他当年对我的智力投资,已连本带利地回收。一个清晨,我拦住了出门上班的父亲,递给他一个纸条,说:“能给我再买本书吗?”
按照纸条上的书目,他买回一套《博尔赫斯文集》。
博尔赫斯——我终于看到了他。书的封面登着他青年时代的照片,和我一样的懦弱。书的扉页是粉红色,以白色影印出他老年的轮廓,他右眼失明后整张脸开始转变,转变了三十年,成了另一个模样。
我喜爱他老年的面容,也许那便是我三十年后的样子,一个智者,是人类但没有人类的表情。
对于自己的右眼,他没写过任何东西,也没有一篇失明者的小说,而对于妓女或是妓女般的女人,他有许多描述,手法雷同,不是“鲜亮的红发”就是“鲜亮的黑发”,这重复的贫乏词汇,也许对于他是津津乐道,他就喜欢女人的毛发。
我喜欢女人的什么地方?我喜欢她上衣圆领露出的锁骨,喜欢敲点她鼻梁的硬骨,她——我的骨感女子,不知她的身体现在何处——
我的右眼以前是模糊的光璇,而今已然是一片昏暗,也许不久便溃烂凹陷。当我尚且面部正常,不惹人注意的时候,母亲交给我一个任务——监视父亲。
作为一个闹过婚外恋的人,积累了多年经验,我的父亲具备一股难以形容的风度,甚至还有令小女孩动情的力量。他可能的确分离了多年前的那一情人,却很难担保没什么新的举动。
随着他,我到了一所咖啡馆,一所理发店,最终进入了一所澡堂。
一进澡堂,便失去了他的踪影,这时一高个女子走来,问道:“先生,修脚吗?”竟然是马姑娘。自从和她的东北老乡一起下车,她便消息全无,见到我,她激动得眼圈发红,又叫了一声:“修脚吗?”我说:“修。”
在修脚室,她一边把我的脚划得鲜血直流,一边又讲起了白俄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一个白俄在雪地死了,他是饿死的,这个故事就是一点点讲述饥饿的过程,说完这故事,我流血的脚上滴满了她的泪水。我不知该如何劝她,就说:“再讲个土匪的故事吧。”
她讲的土匪的故事是,一个土匪抢了个村姑,这个故事就是一点点讲述强奸村姑的过程。故事讲完,她停止了哭泣,恢复了正常,在我的脚上又划了一刀。她说这两个故事是她的精神支柱,每当难过得吃不下饭,就给自己讲白俄的故事,每当她腻烦,就给自己讲土匪的故事,凭着一点兴奋,生活下去。
她问我是否对土匪的故事有些许感触,我说:“否。”然后请她帮助寻找我的父亲。询问了父亲的音容相貌,她两眼泛起深海鱼类的光芒,说:“他呀,谁知道跑哪去了。”
猜想马姑娘与我父亲的关系,令人无法忍受,我匆忙告辞,一走出修脚室,耳边响起一声:“踩背吗,先生?”——这个声音分外熟悉,正是我蒙古的宽脸姑娘。她见到了我,泪眼汪汪,激动地又说了一遍:“踩吗?”我说:“踩。”
我的后背冰凉闪闪,那是她的眼泪落下。她说在澡堂的诸多工种中,她最喜欢踩背了,站在别人的背上,立时感到自己命运逆转。
她站在我背上喝完了一瓶酒,醉态可鞠地问我,是否将彼此的关系逆转,我说:“否。”然后请她帮助寻找我的父亲。询问了父亲的音容相貌,她焕发出八百年前成吉思汗侵略中国的豪气,凭空一指:“那里。”
按着她指明的方向,我到了一个黑暗的单间,里面有一个姑娘的身影,轮廓的边线已让我认出了她——骨感女子。她的身体耸动了一下,在即将上演相认的悲喜剧前,我张口描述父亲的容貌,她说:“刚走。”我便推门出去。
奔跑在回家的路上,由于缺乏右眼的视线,跑得非常颠簸。跑到离家相隔三条马路的一户石库门前,我敲了敲门。多年以前我的离家出走,实则是被父母所弃,父亲的态度容易理解,而母亲不单是为了交换条件,我拳打一个半裸女人时脸上的表情,也令母亲对我产生了极大厌恶。
没人开门,如果我在十七岁的时候没有随母亲走进这扇门,也许我就是另一种命运,那时要没人开门该有多好——
我奋力地又捶了一下门,引发出二十步外的一声大叫:“什么事,我在这!”父亲的情人出现在弄堂口,款款地走来。
许多年过去,父亲的情人依然美丽。她的皮肤没有了当年的水灵润泽,但她依然美丽,不知父亲在何时将她抛弃。我说:“我有件事,必须跟你谈谈。”她诧异地看着我,…》小说下栽+wR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