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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见行脸色更不好了。
姚氏笑眯眯的道:“你爹爹听同僚说,高阳王与三公议定,要拥大皇子登基,你在宫中可有听闻?”
萧源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坐到朱沅身边:“确有此事,都在赶制龙袍冕冠了。”
萧见行沉声道:“你向先帝尽忠,坏沈娘娘好事。大皇子便是登基,也不会因此计较。只因如今朝中之臣,尽是向先帝尽忠之人,他不会想与所有人为敌。若他计较,高阳王与三公也不会拥他上位了……”
萧源嗯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他看了看朱沅的面色,养了几日,总算是好了些。
萧见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可你媳妇却不能一概而论,她原是沈娘娘身边的女官,即便是向先帝尽忠,明面上不说,大皇子心底也未必不计较她的‘叛主’,有这层心思……”
萧源不动声色,将杯盏往旁边一放,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阿沅再如何,已是嫁作人妇,大皇子登基为帝,日理万机。旁的不说,就是如何对待二皇子、三皇子,尚且要小心拿捏尺度。如何会计较到一个朝臣的妻室身上来?恐怕不消半月,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的。爹爹多虑了。”
萧见行面色几变,终是叹了口气,没再出声。
反倒姚氏柔声道:“你爹爹也是担心你往后仕途不顺。”
萧源摇摇头:“那他也不能明面上为难,我好生办差,迟早也有出头之日。就是终生不得寸进,比起平头百姓也是强上许多。”
姚氏望着朱沅:“好好一条坦途,又多崎岖。源哥媳妇,前回钱姑娘来闹,我是真真没想到源哥儿能这般维护你,难得有情郎啊。源哥媳妇,你说是不是?”
朱沅原本聚精会神的看着帕子上的绣花,听她问到,便故意侧过脸去问萧源:“情深义重,无以为报。此际却不想拖累你……不如予妾身一纸休书?”
姚氏坐正了些,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忍不住了。
萧源心中一沉,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绷着脸道:“你又没犯七出之罪,我有何缘由给你休书?”
朱沅也是一本正经:“缘由便是你贪慕权势,抛弃糟糠,不能共患难,正是薄情郎。”
萧源怔了怔,挑眉笑了起来:“那我可万万不能写这休书,便是将来皇上命人将刀架在我颈项上,我也是不写的。”
姚氏正竖着耳朵等着答案,不想这两人说着说着,竟是一幅打情骂俏的模样,她面上那点强笑都挂不住了。
朱沅起身盈盈的曲了个膝:“公公、婆母,朱沅有心求下堂,奈何夫君不允。若来日牵连了公公和小叔,也顾不得了。还望恕罪。”
姚氏脸上轻一阵,白一阵的。
萧见行一直皱着眉琢磨,此时才道:“怎就说到休书上头去了?源哥媳妇要避上一避才是真的,不如就称病,并不出门走动,一年两年,旁人也都忘了。”
朱沅还没说话,萧源先冷笑了一声:“爹何以如此惧怕?爹自可对人说已将我逐出墙外,如此便不牵连爹和弟弟。”
萧见行拿起手边茶盏,往萧源头上一砸,不想平素萧源都能避开,此回却稳稳的受了。一时瓷片在他额角碎开,茶水贱了满头。
萧见行都怔住了。
萧源抹了把脸,十分平静的看着萧见行:“我书念得不多,也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爹若怕受牵连,也可一刀杀了我,收回我这身骨血,爹,你看如何?”
萧见行又惊又怒,却被萧源这神情镇住,无力再发作。他看了萧源一阵,疲惫的道:“为父是为你们好,并不是自身惧怕,为何就说到这份上了?罢了罢了,由得你们去。”
萧源站起身来,拉了朱沅的手:“既如此,儿子就先回房了。”
萧见行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都没回过神。姚氏啐道:“这朱氏也真有几分手段,这般快就将源哥儿收得服服帖帖的,一心护着她!”
萧见行揉了揉额角:“罢了,既然娶了,原也该祸福荣辱一起受。”
姚氏咬了咬牙,她好容易挑动了萧见行,却没料到萧源态度如此坚决。
她凑到萧见行耳边:“老爷,真不如趁此让他们分开去过?”
萧见行将手放下,严厉的看了她一眼:“我和他是嫡亲的父子,原先不过嫌他混帐才要分他出去,如今他有了难,我岂能为了避祸分他出去?那我萧见行成什么人了?”
姚氏不由讪讪的说不出话,今日辛苦一场,居然连最细小的一个目的都未达到。
萧源和朱沅回了房,朱沅便拿了帕子仰着脸给萧源擦干净额上的茶水,看见他额上红了一团,动作便放得十分轻柔。
萧源出神的看着她的眉眼,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低下头去轻轻的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声音很温柔:“前几日,你说有话要告诉我,是什么话。”
朱沅张了张嘴,露出犹豫的神色。萧源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答,他脸上的柔情逐渐消失:“我方才以为,我们变得有默契,彼此更信任了一些了。”
朱沅轻声道:“再等一等。”那一日,她有一种想连同自己一起毁掉的暴虐,不顾一切的想将一切都说出口。而此时,她却有了些顾忌。
萧源点了点头:“好,再等一等。”可是他的神情中的失望朱沅看得出来。
她对自己说,再等一等,她会想出两全齐美的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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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中最要紧的年三十,在萧源和朱沅的平淡相处中过去。
四处的鞭炮响震了天,闹腾得人不得清净。
过年萧家往朱家送了礼去,朱家也派人不薄不厚的回了礼来。两家都没有什么诚意和用心。
年初二萧源陪着朱沅回娘家,柳氏推说前日守岁耗了神,正头疼着,匆匆见了一面,用淡漠的眼神看了看朱沅,话也没多说一句,就回去上房。
倒是朱临丛拉着萧源问宫里头的情况。
新帝赶在旧年最后两日登了基,无论如何,大家对于新的皇帝,总有许多的关注,朝臣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想揣摩圣心,迎合圣意。
朱临丛这样的小官,登基大典时远远的伏着,就是偷着看了一眼,也只看得到个明黄的模糊人影。反倒是萧源仍是近在御前,找他问是没错的。
柳氏并不让人请朱沅过去说话,朱沅只得一人孤零零的在中庭,仰着头看树上的积雪。
突然扑的一声,朱沅肩上就挨了一下,她低下头,正看到雪球从自己肩上滚落。
沉哥儿哈哈的笑:“打中喽!”
天真烂漫的笑脸,像一道阳光从乌云中射出。朱沅忍不住挂了一丝笑容,弯下腰去搓了一团雪,故作愤怒的朝着沉哥儿作势,唬得沉哥儿满院子乱窜,笑个不停。
姐弟两正玩闹着,宵红就满面难色的走了过来,先朝朱沅行了个礼:“姑奶奶……夫人说让婢子带沉哥儿过去……”。
朱沅望向了上房:将她当成了杀人狂魔,连沉哥儿也不放心放到她身边了吗?
但她面上却只是平静的点点头,摸了摸沉哥儿的头:“去吧。”
沉哥儿玩得正是高兴,不免撅着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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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初始,新帝便领文武百官祭天。
连日都是大雪纷飞,偏祭天那一日放了晴,百姓都说新帝必是个明君。
新帝登基三个月以后,总算是理顺了政务,腾出了手来。
朱沅并没有想到,新帝居然这般快就想起了她。
他命了个小宦官来萧家传口谕,命朱沅入宫一趟。
此时萧源正在宫中任职,萧见行也在大理寺。姚氏听了口谕,连忙催朱沅随着小宦官前往。
圣命不可违,朱沅只得心中忐忑的随着这小宦官再次入宫了。
她一路都在想,是为了什么事。他要动她,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传她。
等她到了清元宫,小宦官便让她在偏殿等候。
新帝来的时候,已经让她等了一个时辰了。并未让人宣驾,他负着手,脚步缓慢而闲适的走了进来。
如今虽是春日,但因国丧,朱沅并未穿红着绿,一身荼白色的窄袖掐腰短衫,以银色丝线绣了两指宽的万字不断头窄边,底下一条黛青长襦裙,十分素静。
她斜斜的坐着,微垂着目光一动也不动。
皇帝与她也有大半年未见,只觉她消瘦了许多。原本她虽苗条,但绝不是如今风吹便倒的纸片人模样。
皇帝脚步顿了顿,寻思她必然日夜焦虑,无法安枕,以至于此。如此一想,心中对她的几分不满,倒也减退了许多。
他低低的清了一下嗓子。
朱沅迅速的抬起头看过去,立即又低下了头。就这一眼之间,她发现他变了。
他以前浅得连她也能看透,但如今不能了。
也是,一位太子,突然跌落云端,原本有持无恐,却突然发觉先帝有意栽培二皇子,他被关在方寸之间,怎样熬过那惊惶不定的数月?
人有所变化,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朱沅行了大礼:“臣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已是盘作了妇人头,口称臣妇了。
“起吧。”
“谢皇上。”
皇帝转身往殿外走去:“跟朕来。”
朱沅闻言,上前两步,跟在他身后。
皇帝一路不言不语,散步一般缓步前行,越过一座一座的宫所,朱沅心中不停揣测。随着逐渐的靠近,再无侥幸,果然是去冷宫。
那些轻微的脚步声,传到朱沅耳中,便有如要令她送死的阵鼓声,她手心中沁出了汗水,只能一步一步的跟随着皇帝的脚步。
她有些木然的打量着四周,她曾经来过一次,当时离去时天还未大亮,但模糊之间,她也看清这冷宫中的花木无人打理,疯长蔓延。
而此时花草都修剪得十分齐整。
朱沅定了定神,仔细看去,果然冷宫经过了大肆的修整,门窗换了新的,柱子刷上了新漆,四处添了摆设,廊下挂着几鸟笼,嫩绿羽毛的小鸟正在啾鸣。
完全焕然一新。
朱沅心中似有所悟:是了,沈娘娘的罪行板上钉钉,意图逆弑君,并且先帝也确实在她的手段下寿元大减,正可说先帝之死与她直接有关。
作为新的皇帝,那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生母,他若赦了她,便是对先帝不孝不敬,是对律例皇权的公然践踏。
所以他不能将沈娘娘移出冷宫,但却可以将冷宫内变得不是冷宫。
皇帝举步走入了内殿,远远的就听见沈娘娘在大喊大叫:“你胡说!你说过溺水三千,只取一瓢!怎么会变成是我的错?”
“我杀了你,杀了你!”
皇帝微微皱起了眉头。
室外站着一排满面愁色的宫婢,隔着一层帘子,沈娘娘在内四处乱走乱窜,不停的对着虚空喊叫。
皇帝隔着帘子站定,看了一阵:“你看,她这次发病,比从前厉害许多。”
朱沅心中怦怦直跳:当然厉害许多,她为了怕沈娘娘被人治好,不断在沈娘娘半睡半醒间进行恐吓,且有意将向她头部用针,将她毁了个彻底,便是大罗金仙也是难以救回了。
皇帝偏了偏头,便有人迅速的挑开帘子,皇帝举步走了进去,朱沅极不情愿,也只好跟了进去。
虽然有专人照料沈娘娘,不停的给她梳洗整理,但她仍是钗环散乱,面容憔悴。
看到皇帝和朱沅两人进来,沈娘娘停了喊叫,好奇的走了过来。
朱沅并不想沈娘娘说出什么让皇帝起疑的言语,不着痕迹的将身形隐在皇帝身后,尽量不让沈娘娘看见。
但沈娘娘偏偏绕过来,偏着头,一脸呆滞的打量。
沈娘娘的心病是先帝,是沈蕴棠,是原太子落败。朱沅在她眼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