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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几天有点事……”林凛回答,他在学校一直是独来独往的,真的要抛头露面却也不露怯,因为面孔长得漂亮,挺受女孩子欢迎,偏就遭男孩子恨。
那几个男生大笑,指着他说:“你还好意思说那是你哥?人家都在说那是你姐在酒吧陪酒搭上的富二代,现在大概是玩腻了,把你姐甩了吧,还说是你哥,哈哈哈。”
林凛大窘,甩掉书包冲上去就要打,拳头还没落下去,却听见一记汽车喇叭的声音。他抬头一看,马路对过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底盘低,车身修长,样子足够嚣张,比从前那辆黑的还要漂亮。挡风玻璃反光,他看不清里面坐的人是谁,却一下子高兴起来,除了何齐还会是谁?姐姐说他不来,但他还是来了。
林凛又得意起来,背上书包一路跑着穿过马路,一边跑一边对那帮男孩子喊:“不跟你们废话,我哥来了,他前几天没来接我,是因为要换车,瞧,那就是他的新车!”
也是在那几天,何齐又找到胡凯,让他务必约沈继刚出来谈一谈。
胡凯无奈,心里说,你是少东,我听你的,得空就又去了趟沈家,结果却扑了个空。他跟邻居打听老沈,邻居也不大清楚,只说前些天看见沈继刚跟他老婆拖着拉杆箱走了,后来就一直没回来,大概是出去旅游了吧。胡凯还得上班,只能花钱雇了个民工蹲点,蹲了几天都没见老沈回来。到最后,他自己也烦了,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又去找罗晓光帮忙。
罗晓光这次也说没辙了,只含含糊糊的答应帮他去医学院问问看,隔天回话过来,说学校每个月二十号发工资,那些请了长病假的教职工一般都会赶在那一天之前把医药费单子交了,免得耽误了报销。
胡凯依葫芦画瓢的跟何齐说了一遍,何齐想,那就去医学院吧,沈继刚请的是病假,说不定也会去。
那天已经是十八号了,何齐去医学院碰运气。胡凯为表衷心,也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地方一看,倒也算是天时地利,学校财务室在老校区,方便进出的只有一扇西门,里面也地方停车。何齐把车泊在马路对过,正好看到校门,沈继刚要是来了,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两人空等了一天,老沈没来。第二天又去,从早晨财务上班一直等到傍晚,何齐坐不住了,生怕还有哪个出入口他们没注意,就说要去学校里转转。
胡凯也坐得屁股疼,正要开门下车,何齐叫住他,说:“你别去了,就在车里等着吧,人多了反而不好。沈继刚见过你几次,这次要是再碰上,肯定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胡凯只好点点头,继续坐在车里,开了个调频台听歌。
何齐一个人进了学校,大门虽不起眼,校园里倒是绿意荫荣,全都是遮天蔽日的香樟树,掩映着清水红墙的老房子。医学院有两个校区,新校区在远郊,本科生一般都在那里上课,市区的这个老校区里都是研究生和留学生,放了学,来往的人也不少,像他这样的,倒也不算特别格格不入。他沿着窄窄的林荫路走了一圈,并没找到什么能证明陈康峪曾在生活过的蛛丝马迹,只有一面墙上隐约露出一条旧时代的标语:求质量分毫不差,谋发展分秒必争,表明那里从前有过一间工厂。
一圈走完,何齐又回到财务科所在的那栋楼,隔老远就看见沈继刚从校门口进来,这回没穿功夫衫,也没拿宝剑。何齐没想太多,走过去叫了声“沈老师”。
大概是因为离得远,沈继刚没认出何齐,只当是哪个听过他课学生跟他打招呼,但再走近就不对了,才刚露出来的笑凝在脸上,转身就往校门外面走。何齐生怕他这一走,连医学院也不再来了,赶紧追上去。
沈继刚到底是上了点年纪的人,才几步路就被何齐赶上了。何齐伸手去拉他,正想说:沈继刚,我不跟你谈官司,就是有些事想问你。话还没出口,旁边横着窜出一个人来,一下就把沈继刚撞倒了。
沈继刚叫了一声,整个人朝左边歪下去。何齐一惊,赶紧伸手去扶,才搭上他的手就觉得不对,沈继刚整个人都在抽搐。何齐想拉他起来,却摸到一手的腻滑,低头去看,身上手上一片暗红,许久才意识到那是血,很多很多的血,不知从哪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何齐茫然的抬头,去找刚才撞过来的那个人。那人并没跑多远,就在十几米开外,一个单薄的背影,好像知道有人在看他似的,也回过头来,朝他们看了一眼。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短,却又长得永远都不会结束,何齐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觉得自己好像在梦游,既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旁边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直到一个过路的女学生歇斯底里的叫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很快又有人看到了,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杀人了!杀人了!”“快打110!”“叫救护车!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各种各样的喊声此起彼伏。
那个人像是回过了神,撞出人群,穿过车流,朝马路对面跑过去。
第五章 (1)
那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林薇都记得很清楚。
傍晚五点五十分,她从学校回到家,邻居家的女主人掀开门帘,探出半个身子来对她说:“刚刚林凛的班主任打电话过来,问他病好了没有,明天会不会去学校,好像有个什么测验。”
“他哪有什么病?”林薇脱口而出。
大学一早要晨跑,去一次敲一个章,一学期坚持下来就有加分。所以,她总是很早出门赶过去,就为了能多拿几百块奖学金。这几天也是一样的,她早上出门的时候,林凛还刚刚起来,像平常一样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换衣服理书包,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对。
“那我就不知道了,”邻居家的女人看了她一眼,讪讪道,“反正他们老师这么说的,我白天上班也不在家,没看见林凛。”
林薇有点尴尬,赶紧道了谢,进屋去看,林凛果然还没回来。家里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她楞在那里,心里还在想,这小子跑哪里去了,等他回来了,一定要他好看。她去楼下厨房淘米,插上电饭锅烧饭,又炒了个菜,一边做一边等,但却没有等到林凛,一直都没有。
那时已经是初秋,天黑的早了些。钟敲过七点,林薇坐不住了,推了自行车出门去找,先在弄堂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到平时常去的饮食店看了看,都没有。她有些急了,在路边找了个电话亭打给何齐。听筒里的嘟嘟嘟响起来,她的心倒放下一些,想林凛大多是跟何齐在一起。这些天何齐突然不去接他了,他表面上没有什么,心里还是难过的,她不可能看不出。
但那嘟嘟声一直就这么响下去,没有人接听。林薇挂掉电话,硬币退出来,再打一遍,还是这样。她又急又气,骑车回去,咚咚咚跑到楼上,邻居又探头出来看,房门仍旧关着,林凛还是没回来。天完全黑下来,窗外的路灯亮了,她慌起来,想到报警,转身从屋里出来,才刚下楼,就看到一楼的公共厨房里站着两个警察。
后来,她在王俊从法院复印出来的案卷上看到过这一连串的时间——
200X年,9月20日,下午5点15分,凶案发生。
5点20分,嫌疑人何齐、胡凯被抓捕,嫌疑人林凛(未成年)驾驶嫌疑人何齐提供的车辆逃逸。
5点35分,嫌疑人林凛逃逸途中遇车祸,在警方控制下入院抢救。
7点50分,嫌疑人林凛的亲属林薇被带回分局协助调查。
当夜,林薇在公安局接受问询,因为她的身份到底是嫌疑人还是嫌疑人家属尚未有定论,几个办案的警察对她的态度也不大好拿捏。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几把折椅,墙上没有挂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也没写“禁止刑讯逼供”,看样子应该不是审讯室。从晚上到半夜,前前后后来了几拨人,反复问她相同的问题:“林凛是你什么人?”
“你认不认识何齐?”
“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
“他跟你什么关系?”
“胡凯呢?跟你什么关系?”
“听没听他们提过沈继刚这个名字?”
……
林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坏了的发条玩具,机械的重复着那些答案。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警察为什么要问她这些?所有问题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她不容许自己去想,但即使不想,却也有着极坏的预感。
每隔一阵,她就问一遍:“我弟弟林凛在哪儿?他现在怎么样?”
警察们表情淡漠,并不回答。
就这样,直至凌晨,最后一拨问话的人走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女警走进来,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碗温吞吞的方便面。从午饭到现在十几个钟头,她什么都没吃,水也不曾喝过一口,奇怪的是一点都不觉得饿。她坐在那里没动,女警也不强要她吃,放下面就准备走,不知是真的同情她,还是审讯策略,离开之前又转回来,对她说:“你弟弟在区中心医院,手术做完了,还没醒。”
林薇迷茫的抬起头,医院?手术?她不懂。
“你知道什么都说清楚了,就能出去看他了。”女警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的都说了。”林薇回答,喉咙发出的声音有点陌生,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女警看看她,打开门走了,很久再没有人进来。问询室里没窗,也没挂钟,她只能约莫估计着过去多少时间。二十四小时,她心里想,他们可以留她二十四小时,如果超过了,那么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赖志成是在半夜里被一通电话叫起来的。过去的大半年里,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次,好在他年纪大了,睡的也不沉,并没有觉得多痛苦。次数多了,再在静夜里听到那一阵阵催魂的铃声,竟然连心慌的感觉都没有了。
但这一次却是两样的,电话那一头不是何齐,也不像华善堂那帮小的管他叫“阿Sir”,反倒例行公事的喊了声“赖先生”——是上海那边的张律师,到底是职业素质,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赖志成听得坐起来,后来干脆就下了床,开口道:“先把人保出来吧。”
那边答说:“被害人送医之后宣告死亡,重大刑事案,四十八小时都没到,要取保候审恐怕有难度。”
“有难度?去找领事馆,找侨办,务必给我把人先弄出来!”
“只是何先生,对不对?”那边又问。
“是,只是何齐。”赖Sir回答,待电话挂断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叫车过来,直奔机场。
民航包机在上海降落已是次日天明,太阳从近海的滩涂上升起来,机场跑道上晨风凛冽。赖志成从舷梯上下来,上海这边的律师及一干人等已经在下面候着了。
“怎么样?”赖Sir问。
张律师答:“领馆方面还在交涉,警察局死抠着规定不放人,估计不满四十八小时出不来。”
“人见到没有?”
“在审讯室见过一眼,没单独见,也没说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