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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主人道:“四兄弟至今一齐尚在,他家吃怕了小脚的苦,至今生了女儿皆不缠脚,一慨大脚。这华如自加了道衔后一直至今末到苏州,只除讲求西学外在家享福,前数年闻得他一妻一妾均生子女,那妾雪花生的儿子名叫榕生的。他家老四月如已带得外洋学生意,叔侄两人闻说巳发了十万余财。他老大镜如鸦片已戒去,与他正妻月娥所生的那个儿子杏生在家整顿旧园,督率女工,终年纺织亦发了七八万的家私。他老三水如亦不比从前专爱小脚,已死了这个心,亦用心在洋务上。他妻潘赛金脚亦放大,颇能操作,闻因赛金不能生育,前年已纳了一个大脚丫头,其余我亦记不清。”
撷英问:“他妹子阿莲现在何处?”
轩主人听了说:“不错,忘了这个人,不料此人早已做了个财主婆,他儿子硕泉亦跟了那个广东矿师到广东学军械制造去了。”
撷英又问:“郑芝芯这人呢?我却不知我们浙东有这个人,又与月如造了这许多机器,此恐是你捏造的。”
轩主人笑说:“并不捏造,他曾中了个副榜,这个科名我岂能别造得来的。”
撷英主人于是这才做的小说书翻了又翻,说道:“这部小说话虽拖沓,却不如此便不能传出各人情景来。中间长毛一段却天然是助了做书的波澜,其实却是真事。我闻得人说我们浙东有一个山中,自从长毛来时,有避难的三四家逃在此,后便成了一个大村坊,其中水法机器皆极精究,却一时忘记了此山的地名。”
轩主人便说:“就是我书所说孔先生住的山了,难怪你亦听见人说过吗?可见这事是真的,可惜此山名目我亦忘记,那魏家兄弟们一家故事是那个朋友芝芯兄说与我听的,叫我与他传传。我耽搁至今,无暇执笔,魏家那个知府加道衔的如今又懒于出门,所以外人亦不知他们当年有这件事,故世人无一人不沉迷在这三件事中,如竟醉梦的一般。”
话未说完,撷英主人便说:“你这书可有书名了,就叫《醒世新编》可好么?”
轩主人笑说:“书名却取得好,只可惜世上人无一个肯醒,却有了此书亦足不看,即看了此书亦仍不醒,这便无法要得他。”
撷英主人便说:“你不管他,你总去了,我想他是外国人尚具此救世婆心,可知这人抱负不凡,你何不将这小说带至上海亲见傅兰雅先生,与他讲论讲论,结个文字缘何如?”又说:“你若要去,我与你同去。”
轩主人道:“我亦多年想到上海走走。”不意轩主人是夜便梦至上海,思欲见了兰雅先生,将这小说就正就正,不料被一人拉至一个酒馆内,见数人已坐在席上,轩主人看坐上并无一人认得,只见席上一齐说道:“你这人好不达时务,我们知道你做了一部书,将些时文、鸦片、小脚的害处故意捏造起几个人来荒唐敷衍杂凑成文,我试问你现在中国考举人、考进士、考差使、考翰林,多少官员由此出将入相。岂不是由时文出身的?又试问鸦片一宗自道光年间起朝廷所得厘税无万万万万数。方今日本造反,无故要我们赔兵费多少,官虽筹兵饷尚属不敷,借洋债又不能多,现在各省办息借,你是中国人晓得的,去年至今,各省绅民共现借出多少,譬如禁了鸦片,一则鸦片的厘税不用说是要掉去了一大宗,一则现在饷项何从开支,军食亏欠势必兵变,你这个人可谓不知缓急轻重之分,你这个书就是个害千人,害万人,破家误国的祸根,满口胡柴。何不缴出来烧了。”又有一个人道:“如今官府尚不禁鸦片,你是何人,造这一部书,将吃鸦片的说得一钱不值。我便是吃鸦片的,必不容你将这书传世,是比官府更大了,快把书抢来烧去,将字纸灰丢入黄浦江去。”
轩主人听了已是发狠,欲赶上去与这班人拼命,不料店门口跑进一班小脚妓女来,一个个妖狐鬼魅的一般,围了轩主人骂道:“你这未曾开过眼界的,我们小脚与你何干?你编造些小说书糟踏我们。据你说小脚不好,为何你们男人见我们小脚便要死去。又据你说女人脚放大了好种田,哪知种了一年的田,还不能抵我们小脚一夜的出息。你还未曾见过小脚面呢,谅你这蛀书虫无福消受。你说早早有心思到上海,今朝来了,哪知我们小脚多聚在上海,上海便是小脚的世界,若无小脚,上海便不成世界。快把这人手上拿的书抢了丢在茅厕里,还了我们世界。”说罢便一齐抢上来,这里轩主人急了,将牙一咬举起一张椅子来当头打去,只见这班人男男女女迎着便倒。轩主人看那班男人,说时文、鸦片禁不得的皆一齐张着口,吐了臭水满地,须臾又吐了数口黑烟,便把四马路一带电灯、煤气灯皆已遮隔。那一班小脚的妓女皆直挺挺的伸着小脚。轩主人想欲再打,只听门外叫道:“不用打,我就是要你著书的人,你的书我已检得了。”忽听打门声甚急,原来撷英主人从外间醉归,轩主人一惊而悟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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