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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行者,假中又假,虚里还虚: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个包袱一样;他的真身,却又变作一个苍蝇儿,钉在门枢上。只听得八戒在那里哼哩哼的,声音不清,却似一个瘟猪。行者嘤的飞了去寻时,原来他吊在皮袋里也。行者钉在皮袋,又听得他恶言恶语骂道妖怪长,妖怪短,“你怎么假变作个观音菩萨,哄我回来,吊我在此,还说要吃我!有一日,我师兄大展齐天无量法,满山泼怪登时擒!解开皮袋放我出,筑你千钯方趁心!”行者闻言暗笑道:“这呆子虽然在这里面受闷气,却还不倒了旗枪。老孙一定要拿了此怪,若不如此,怎生雪恨!”正欲设法拯救八戒出来,只听那妖王叫道:“六健将何在?”时有六个小妖,是他知己的精灵,封为健将,都有名字:一个叫做云里雾,一个叫做雾里云,一个叫做急如火,一个叫做快如风,一个叫做兴烘掀,一个叫做掀烘兴。六健将上前跪下,妖王道:
“你们认得老大王家么?”六健将道:“认得。”妖王道:“你与我星夜去请老大王来,说我这里捉唐僧蒸与他吃,寿延千纪。”六怪领命,一个个厮拖厮扯,径出门去了。行者嘤的一声,飞下袋来,跟定那六怪,躲离洞中。毕竟不知怎的请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
话说那六健将出洞门,径往西南上,依路而走。行者心中暗想道:“他要请老大王吃我师父,老大王断是牛魔王。我老孙当年与他相会,真个意合情投,交游甚厚,至如今我归正道,他还是邪魔。虽则久别,还记得他模样,且等老孙变作牛魔王,哄他一哄,看是何如。”好行者,躲离了六个小妖,展开翅,飞向前边,离小妖有十数里远近,摇身一变,变作个牛魔王,拔下几根毫毛,叫“变!”即变作几个小妖。在那山凹里,驾鹰牵犬,搭驽张弓,充作打围的样子,等候那六健将。那一伙厮拖厮扯,正行时,忽然看见牛魔王坐在中间,慌得兴烘掀、掀烘兴扑的跪下道:“老大王爷爷在这里也。”那云里雾、雾里云、急如火、快如风都是肉眼凡胎,那里认得真假,也就一同跪倒,磕头道:“爷爷!小的们是火云洞圣婴大王处差来,请老大王爷爷去吃唐僧肉,寿延千纪哩。”行者借口答道:“孩儿们起来,同我回家去,换了衣服来也。”小妖叩头道:“望爷爷方便,不消回府罢。路程遥远,恐我大王见责,小的们就此请行。”行者笑道:“好乖儿女,也罢也罢,向前开路,我和你去来。”六怪抖擞精神,向前喝路,大圣随后而来。
不多时,早到了本处。快如风、急如火撞进洞里报:“大王,老大王爷爷来了。”妖王欢喜道:“你们却中用,这等来的快。”
即便叫:“各路头目,摆队伍,开旗鼓,迎接老大王爷爷。”满洞群妖,遵依旨令,齐齐整整,摆将出去。这行者昂昂烈烈,挺着胸脯,把身子抖了一抖,却将那架鹰犬的毫毛,都收回身上,拽开大步,径走入门里,坐在南面当中。红孩儿当面跪下,朝上叩头道:“父王,孩儿拜揖。”行者道:“孩儿免礼。”那妖王四大拜拜毕,立于下手。行者道:“我儿,请我来有何事?”妖王躬身道:
“孩儿不才,昨日获得一人,乃东土大唐和尚。常听得人讲,他是一个十世修行之人,有人吃他一块肉,寿似蓬瀛不老仙。愚男不敢自食,特请父王同享唐僧之肉,寿延千纪。”行者闻言,打了个失惊道:“我儿,是那个唐僧?”妖王道:“是往西天取经的人也。”行者道:“我儿,可是孙行者师父么?”妖王道:“正是。”行者摆手摇头道:“莫惹他!莫惹他!别的还好惹,孙行者是那样人哩,我贤郎,你不曾会他?那猴子神通广大,变化多端。他曾大闹天宫,玉皇上帝差十万天兵,布下天罗地网,也不曾捉得他。你怎么敢吃他师父!快早送出去还他,不要惹那猴子。他若打听着你吃了他师父,他也不来和你打,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里搠个窟窿,连山都掬了去。我儿,弄得你何处安身,教我倚靠何人养老!”妖王道:“父王说那里话,长他人志气,灭孩儿的威风。那孙行者共有兄弟三人,领唐僧在我半山之中,被我使个变化,将他师父摄来。他与那猪八戒当时寻到我的门前,讲甚么攀亲托熟之言,被我怒发冲天,与他交战几合,也只如此,不见甚么高作。那猪八戒刺邪里就来助战,是孩儿吐出三昧真火,把他烧败了一阵。慌得他去请四海龙王助雨,又不能灭得我三昧真火,被我烧了一个小发昏,连忙着猪八戒去请南海观音菩萨。是我假变观音,把猪八戒赚来,见吊在如意袋中,也要蒸他与众小的们吃哩。那行者今早又来我的门首吆喝,我传令教拿他,慌得他把包袱都丢下走了。却才去请父王来看看唐僧活像,方可蒸与你吃,延寿长生不老也。”行者笑道:“我贤郎啊,你只知有三昧火赢得他,不知他有七十二般变化哩!”妖王道:“凭他怎么变化,我也认得,谅他决不敢进我门来。”行者道:“我儿,你虽然认得他,他却不变大的,如狼犺大象,恐进不得你门;他若变作小的,你却难认。”妖王道:
“凭他变甚小的,我这里每一层门上,有四五个小妖把守,他怎生得入!”行者道:“你是不知,他会变苍蝇、蚊子、虼蚤,或是蜜蜂、蝴蝶并蟭蟟虫等项,又会变我模样,你却那里认得?”妖王道:“勿虑,他就是铁胆铜心,也不敢近我门来也。”行者道:“既如此说,贤郎甚有手段,实是敌得他过,方来请我吃唐僧的肉,奈何我今日还不吃哩。”妖王道:“如何不吃?”行者道:“我近来年老,你母亲常劝我作些善事。我想无甚作善,且持些斋戒。”
妖王道:“不知父王是长斋,是月斋?”行者道:“也不是长斋,也不是月斋,唤做雷斋,每月只该四日。”妖王问:“是那四日?”行者道:“三辛逢初六。今朝是辛酉日,一则当斋,二来酉不会客。
且等明日,我去亲自刷洗蒸他,与儿等同享罢。”那妖王闻言心中暗想道:“我父王平日吃人为生,今活彀有一千余岁,怎么如今又吃起斋来了?想当初作恶多端,这三四日斋戒,那里就积得过来?此言有假,可疑!可疑!”即抽身走出二门之下,叫六健将来问:“你们老大王是那里请来的?”小妖道:“是半路请来的。”妖王道:“我说你们来的快,不曾到家么?”小妖道:“是,不曾到家。”妖王道:“不好了!着了他假也!这不是老大王!”小妖一齐跪下道:“大王,自家父亲,也认不得?”妖王道:“观其形容动静都象,只是言语不象,只怕着了他假,吃了人亏。你们都要仔细:会使刀的,刀要出鞘,会使枪的,枪要磨明,会使棍的使棍,会使绳的使绳。待我再去问他,看他言语如何。若果是老大王,莫说今日不吃,明日不吃,便迟个月何妨!假若言语不对,只听我哏的一声,就一齐下手。”群魔各各领命讫。
这妖王复转身到于里面,对行者当面又拜。行者道:“孩儿,家无常礼,不须拜,但有甚话,只管说来。”妖王伏于地下道:“愚男一则请来奉献唐僧之肉,二来有句话儿上请。我前日闲行,驾祥光,直至九霄空内,忽逢着祖延道龄张先生。”行者道:“可是做天师的张道龄么?”妖王道:“正是。”行者问曰:“有甚话说?”妖王道:“他见孩儿生得五官周正,三停平等,他问我是几年、那月、那日、那时出世,儿因年幼,记得不真。先生子平精熟,要与我推看五星,今请父王,正欲问此。倘或下次再得会他,好烦他推算。”行者闻言,坐在上面暗笑道:“好妖怪呀!老孙自归佛果,保唐师父,一路上也捉了几个妖精,不似这厮克剥。他问我甚么家长礼短,少米无柴的话说,我也好信口捏脓答他。他如今问我生年月日,我却怎么知道!”好猴王,也十分乖巧,巍巍端坐中间,也无一些儿惧色,面上反喜盈盈的笑道:
“贤郎请起,我因年老,连日有事不遂心怀,把你生时果偶然忘了。且等到明日回家,问你母亲便知。”妖王道:“父王把我八个字时常不离口论说,说我有同天不老之寿,怎么今日一旦忘了!岂有此理!必是假的!”哏的一声,群妖枪刀簇拥,望行者没头没脸的札来。这大圣使金箍棒架住了,现出本象,对妖精道:“贤郎,你却没理。那里儿子好打爷的?”那妖王满面羞惭。
不敢回视。行者化金光,走出他的洞府。小妖道:“大王,孙行者走了。”妖王道:“罢罢罢!让他走了罢!我吃他这一场亏也!
且关了门,莫与他打话,只来刷洗唐僧,蒸吃便罢。”
却说那行者搴着铁棒,呵呵大笑,自涧那边而来。沙僧听见,急出林迎着道:“哥啊,这半日方回,如何这等哂笑,想救出师父来也?”行者道:“兄弟,虽不曾救得师父,老孙却得个上风来了。”沙僧道:“甚么上风?”行者道:“原来猪八戒被那怪假变观音哄将回来,吊于皮袋之内。我欲设法救援,不期他着甚么六健将去请老大王来吃师父肉。是老孙想着他老大王必是牛魔王,就变了他的模样,充将进去,坐在中间。他叫父王,我就应他;他便叩头,我就直受,着实快活!果然得了上风!”沙僧道:“哥啊,你便图这般小便宜,恐师父性命难保。”行者道:“不须虑,等我去请菩萨来。”沙僧道:“你还腰疼哩。”行者道:“我不疼了。古人云,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看着行李马匹,等我去。”
沙僧道:“你置下仇了,恐他害我师父。你须快去快来。”行者道:“我来得快,只消顿饭时,就回来矣。”
好大圣,说话间躲离了沙僧,纵筋斗云,径投南海。在那半空里,那消半个时辰,望见普陀山景。须臾按下云头,直至落伽崖上,端肃正行,只见二十四路诸天迎着道:“大圣,那里去?”
行者作礼毕,道:“要见菩萨。”诸天道:“少停,容通报。”时有鬼子母诸天来潮音洞外报道:“菩萨得知,孙悟空特来参见。”菩萨闻报,即命进去。大圣敛衣皈命,捉定步,径入里边,见菩萨倒身下拜。菩萨道:“悟空,你不领金蝉子西方求经去,却来此何干?”行者道:“上告菩萨,弟子保护唐僧前行,至一方,乃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有一个红孩儿妖精,唤作圣婴大王,把我师父摄去,是弟子与猪悟能等寻至门前,与他交战。他放出三昧火来,我等不能取胜,救不出师父。急上东洋大海,请到四海龙王,施雨水,又不能胜火,把弟子都熏坏了,几乎丧了残生。”菩萨道:“既他是三昧火,神通广大,怎么去请龙王,不来请我?”
行者道:“本欲来的,只是弟子被烟熏了,不能驾云,却教猪八戒来请菩萨。”菩萨道:“悟能不曾来呀。”行者道:“正是。未曾到得宝山,被那妖精假变做菩萨模样,把猪八戒又赚入洞中,现吊在一个皮袋里,也要蒸吃哩。”菩萨听说,心中大怒道:“那泼妖敢变我的模样!”恨了一声,将手中宝珠净瓶往海心里扑的一掼,唬得那行者毛骨竦然,即起身侍立下面,道:“这菩萨火性不退,好是怪老孙说的话不好,坏了他的德行,就把净瓶掼了。可惜!可惜!早知送了我老孙,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