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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却还是抱着胳膊、闭眼假寐;歪在靠着车门的位置上,一丝反应也无。
雍正爷不觉一阵气闷——他还当自己接到上谕之后,假借“节省开支”向皇父求来的“微服出巡”能够重新拉进他与胤禩的感情,熟料这老八哪怕是阖着双眼装死,也还是一副“贞洁烈妇”不愿同流合污的表情!
雍正爷咬了咬牙,决定上猛药:“八弟也知此次是微服;你我扮作去漕帮联络生意的富户兄弟。汝见过上门谈生意还意见不合的兄弟么?”
说完这句;他果不其然听到了胤禩鼻息抽动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愚弟已然顺了四哥意思,到地方依计行事,怎么连马车内也不让人安稳了么?”
——那你也好歹和我说说话,咱们计议计议案情也好!雍正爷被他堵了个来回,心里要上不下地吊着,只觉着小八放狠话的功力相较于前朝更甚,句句夹枪带棒,不觉回了句:“到底是谁不让谁安生了?”
胤禩倏然睁眼睇着他,素日隽秀温润的脸上,只有面对雍正爷时候,才是目今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模样。眸中七分拒绝、两分隐忍、一点难过,让雍正爷立刻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悻悻闭了嘴,双手一抄,索性也阖上眼睛。只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一代帝王说不忍就不忍,大咧咧地哼了声,抬身就往胤禩身旁“用力”一坐。马车“吱嘎”歪了下,外头的郝进连忙一把扯住了苏培盛。
胤禩选择的位置不太好,他偏生要坐在车角,这会儿连躲都没处躲去。而雍正爷则好死不死地将腿往前一伸,干脆利落地连胤禩挪到对面的路都堵死了。胳膊贴着胳膊,臀侧挨着臀侧。
胤禩不经深吸了口气:“已应承四哥微服办差,非要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留么?”
他句句话直往肺管子上戳,雍正爷面上一白又一红,素来心高气傲的帝王委实想不到要怎么再接下去,亦没有吵架时候先说软话的习惯,只得梗着脖子拒不相让,好半晌才吭哧了一声:“漕运的盐价米价高涨一案,你怎么看?”
胤禩觑着他面前的那条长腿,突然一脚踩了上去,只听“唔——”地一声闷响。外头的苏培盛和郝进同时在听见几个腾挪拆招的声音之后,感觉到了马车重新回归“平衡”。
雍正爷捂着腿抽着气,怒瞪对面也气喘吁吁的胤禩:“你就真能下得去脚?!!”
“四哥当年下得去手,愚弟今兹怎就下不去脚?”
一句话,再度将四爷的全部话语塞回了肚脐眼里——他即便想要说东陵废太子案是一时托大失误,之前的一桩桩能好意思讲自己没思绪缜密地动过歪心眼?他虽皮厚,脸却小着呢~!
胤禩却在此刻不着痕迹地飞速扫了一眼四爷的小腿,抿了下唇,才道:“漕运的案子,没到地方不好做主意。”
雍正爷喉头滚了滚,到底是将“小八你在江南有没有人马”的话给硬压了下去——这会儿提,不是紧赶着吵架么?而他揉好了伤腿,哼哼唧唧地表示了半天“这一定是青了、紫了、肿了,不知道伤没伤到筋骨晚上要好好揉揉”,也没得到对面扭脸望向窗外的胤禩什么回应,终于似个被遗弃了的大型犬一般耷拉下了脑袋……
过了一会儿,他许是心里也发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怀里捣鼓捣鼓摸索出了什么东西,又悄么蔫儿地用那东西戳了戳胤禩的手背。
胤禩不得已低头一瞥,却见到了那份这小半个月以来,雍正爷藏得忒紧的“密旨”。
那是皇父临行之前交给他们的,微服遇到紧要关头,见“密旨如见君”的保命符,其实亦也是他们是否需要“假扮感情甚笃的富商兄弟”的开关阀——若是放在雍正爷那里,即便胤禩千百般不愿意,只要雍正爷想玩,他就必须陪他装下去。而今个儿……
“漕运一案,微服是最好切入的方式。只是……你如不愿,为兄、不强人所难。”
胤禩喉结一滚,视线挪了挪,手指在那缂丝缎面的密旨上滑了下,终究将小卷轴揣入了怀中。
◆ ◆ ◆ ◆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二十多天后的一个黄昏,雍正爷与胤禩抵达杭州。雍正爷钻出了马车,习惯性地回身将手递给弟弟,一说胤禩却是看也不看,径直跳了下来。雍正爷没再说什么,只让苏培盛去客栈里头挑两间上房,权且歇下了再说。
他们两人此番扮作的是米庄的少东家,因着家中米好,又新进了蚕丝布匹,便想走水路往北面开拓开拓生意。帖子已递了上去,成等着明日未时好去拜会目今的漕运老大张胜。
康熙年间的漕运,还属于半混乱状态,虽挂名的是官服营生,然而过路的地头蛇、船上的水手船工、甚至是河道上纤夫,还不都得是民间百姓集结?或渔利,或被雇佣。遂自明朝初年便开始“南粮北调”的漕运,一直就是黑白两道在其中势力虬结、依傍相生的复杂存在。
若非此次查处了有大千岁余党从中渔利,导致盐价、粮价居高不下,还有偷漏税的嫌疑,康熙帝大概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雍正爷对于此番能来江南查看漕运却还是十分欣慰。他脑中何能仅是与胤禩那些雪月风花?漕运从康熙朝到雍正朝都乃是一块“难啃的肥肉”,布控好了,京师与边防的粮草都可高枕无忧,还有余利可图。而如若弄不好了,就反会整出些雍正末年层出不穷的江南兄弟会与反清复明组织。他尚且记得自己是在雍正二年招贤纳才地将“翁、钱、潘”三人乃入麾下,彻底规范了漕运的营生。而今兹既有机会下江南,提前考察考察也是十足必要的。
况且……他也得摸摸底,不晓得皇父圈拢他与胤禩同来,可有甚其余“深意”。
只他没想到,一夜沉眠,梦里或漕运杂物,或胤禩温润形貌。第二日一早起身,便还当真得见。
旅途劳顿,雍正爷起得相较平素便有些晚。净面之后整装下楼,却见胤禩正坐在大堂一方木桌之前用早膳,青年背脊挺拔,姿态优雅,两年不见,倒是相较上一世越现贵气。皇子晨起都早,遂此番大堂中并未有旁人,胤禩显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便回过了头来,一见到他,便笑开了:“哥。”
雍正爷一鄂,这才猛地想起昨日还是他自个儿在马车中,摁住胤禩又强调了遍,到了杭州地界需得“真心实意”的“兄友弟恭”起来。
只是这两年未得亲厚,回来便遭了冰水重泼,此番听到八弟能再温润地唤他一声“哥”,雍正爷只觉得从发梢到脚趾都舒坦的发痒。忙忙便按住了要行礼的胤禩,在边上坐了:“亲兄弟之间,哪儿来这许多客套。”
胤禩也不遑多让,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
雍正爷心下一颤,这才忆起是“做戏”,却听得胤禩说:“兄长可还是用以往的?”
雍正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胤禩却当他是默认了,招了小二再上一碗清粥,又道:“苏杭爽口小菜也是使得的,你且上几样可口的来,如有凉拌木耳、糯米藕片、椒炒菱角、盐渍花生,便一样来一碟,量无需多,二人使得便罢。”
这都是五年前他们随皇父南巡出游,路过西湖江畔时分,雍正爷爱吃的菜式,何曾想到五载悠悠,胤禩竟全都记得清晰如此。
雍正爷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下一动,还是忖度着:“劳烦贤弟费心。”
孰料胤禩哪儿给他面子,只说:“外事外物一应操持,多记着些好的,也不至开罪人。”——这意思,一则那些阿猫阿狗的杂物他都记得清晰,多你雍正一个不多、少你雍正一个不少;二则自己也似某些人,心里尽是“恶趣”,连往日之好也不记。
雍正爷被他搡得险些噎住,抿着唇:“你若还记得哥的好,也不至于今兹这样小气!”他将声音压得挺低,显然是顾及了胤禩颜面。
胤禩哪儿领他的情了?食不言寝不语,待四碟小菜先后一上,便埋首用饭,再不多言。且他与雍正爷口味不同,连个“筷子打架”也无从生发。他先吃先毕,后守礼的陪着兄长一味用完。然而曾经的蜜意浓情变作今朝相顾无言,雍正爷食至后来,也觉着不甘味了……
不想到了外头,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二人化名卫嗣、卫缜,先商榷着去东市买些礼物,才好拜会漕运掌舵。本来四爷坚持要胤禩跟着他叫“佟禩”,奈何被小八一句“四哥还当佟家不够扎眼么”给生生顶了回去,他俩化作汉人富商,还是“卫”之汉姓较为妥帖。
雍正爷因着“随老婆姓”有些委屈。而胤禩寻思着大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凭证,也不好不兄友弟恭。他俩人到底五载情浓,“扮演”棠棣交辉,又何尝有甚挂碍?思着想着劲儿全往一处使,免不得又找回来了两年前的光景来。
雍正爷心下得意,暗暗哼道——跟老婆姓便跟老婆姓,权宜之策,就当入赘,横竖上下级关系未变更,待爷重新追回小八,且看他听话与否!!这一想,连心口最后一点儿郁气也消退了。
他们买了茶叶、美酒,便去最好的布庄看了看江南新进尺头。
二人立在一处比划了铺内成衣,瞅着尺头精挑细选,默默同路上置备的比较一番。最后定了雨过天青、松竹翠节、秋香软雾、芙蓉银红四色,让掌柜的包了。胤禩务实细致,终不忘叮嘱与他们先前带的相匹配,又细致地添了些流苏小件一并奉上,才作罢。雍正爷向来是认真不缺耳雅的,盯著那掌柜的仔细包裹,修正了小节,一份并不怎贵重的礼物看起来熠熠生辉。
惹得掌柜的直赞两位公子杰出人物,打量了两人好几许:“看两位公子倜傥风流,仪态贵重。往一处一站,真真乃兄友弟恭,相得益彰……又配合如斯默契,想必平素感情定比莫逆。”
他是实心实意夸赞之语,听在了彼时二人心头却不知何种滋味。
雍正爷眼瞅着弟弟神色中一抹黯然,登及决定趁热打铁。他早就瞥见店中一腰带甚为雅趣,便知会老板从架子上取下来,亲自拿了往胤…》小说下栽+wR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