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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病本就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册封前夜在得知他居然头痛频繁的时候她委实吓了一跳,又见他好像不甚在意,才会说要把御医都召来给他看看。
即使不谈他的性命安危与她息息相关,单从情分上来讲,她也是希望他可以平安健康的。
无论她如今是否还爱着他。
“采葭,你一会儿去尚药局请张显张御医过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担心是龙胎出了问题。记住,只能是张御医。”
。
入夜之后的大正宫十分安静,书房内只留了吕川一人伺候,皇帝手中捏着玉管狼毫笔,却许久没有写下一个字。
“陛下。”吕川轻声道,“您若真的担心,便去看看吧。”
皇帝沉默片刻,“张显是怎么说的?”
“张御医说,皇后娘娘这几日心神不宁,所以龙胎不稳。他已开了几帖药让椒房殿的宫人煎了,但……”
“但什么?”皇帝的眉毛危险地挑起。
“但,治标不治本啊。”吕川道,“皇后娘娘为何心神不宁,陛下您大概也能猜到才对……”
皇帝自然能猜到。
打从封后大典当天他从椒房殿离开,接下来一连数日都不曾再去过那里。虽说他一直装出忙于政事的模样,后宫却仍是议论纷纷。
皇帝力排众议硬是让皇后复了位,自然是恩宠无限。可如此厚爱,却又为何会在册封之后立刻对她不闻不问?这也太奇怪了。
还是说,皇后娘娘在封后大典之后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陛下动怒,故而失了宠?
云娘她,一定也听到这些流言了吧。
她弄不明白自己的态度,所以心中不安么?
可他并没有对她不闻不问。她每日的饮食起居,宫人依旧会给他禀报。今日她前脚召见了张显,后脚他便把他传到了大正宫,询问情况。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可若是她为此伤到了身体……
“反正折子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就走一趟吧。”搁下笔,他淡淡道,“吩咐他们备辇。”
。
皇帝到达椒房殿的时候,顾云羡已经歇下了。宫人将他迎进去,小声道:“娘娘大概已经睡着了,陛下可要奴婢唤她起来?”
他摆摆手,“不用。”她睡着了正好。
他在榻边坐下,看着她闭目沉睡的样子,有些出神。她睡着的时候总喜欢微微抿着唇,好像在睡梦中也在和谁较着劲儿一般。他从前总觉得有趣,如今却只剩心惊。
她会这个样子,难道也是梦到了什么让她无法面对的事情?
这么一想,他眼前又闪过她饮下毒酒之后,趴在案上闭目长逝的样子,心头一阵惊慌。
“云娘……”行动先于意识,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轻唤出声。
顾云羡蹙了蹙眉头,睁开了眼睛。
“陛下?”她有些惊讶,“您怎么过来了?”
他顿了顿,“朕听说你身子不适,所以过来看看。”
“噢。”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如今面对她时总是敏锐得不得了,立刻察觉了她的情绪,“怎么了?听朕这么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顾云羡眼眸一转,低声道:“臣妾还以为,陛下是想念臣妾了,才会过来的。”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侧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为了平复心头的紧张。
今日她特意让张显帮她装病,为的就是引皇帝过来,好找到机会与他说话。
按照原计划,她应该在床上装睡,然后在合适的时机醒来。可谁知她有孕之后觉实在太多,居然躺着躺着就真的睡着了,还好他叫醒了她,不然今日就功亏一篑了。
听到她这般娇声软语,他的心弦猛地一颤。
“朕确实思念你……”这是真话,这么几天不见,他已经想她想得心都紧了,“只是,朝堂上事情有点多。”他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与她相处,在做了那个真实到可怕的噩梦之后。
“臣妾明白。”她微笑,“陛下自有陛下的苦衷。”
他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那么,你身子到底如何了?张显说你心神不宁,因何事心神不宁?”
她垂眸,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
“臣妾说什么,陛下都不会生气么?”
“朕怎么会生你的气?说吧。”
“臣妾担心陛下的身体,所以心神不宁。”
“担心朕?”他明显一愣,“担心朕什么?”
她抿唇,“臣妾已经听说了。册封当日,陛下头疾又犯了,对不对?您明明身子不适,却不肯传御医来看,臣妾日夜忧虑这个,所以心神不宁。”
他委实没料到她居然会这么说。
原以为她是忧心自身处境,可谁知她却告诉他她是担心着他,这样的回答让他忍不住心情激荡。
她在关心他。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是否康健。
她在意他。
可欣喜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另一个想法又浮上了他的心头。
她关心的,也许只是皇帝好不好,而不是摘掉身份之后,他这个人。
她是刚刚复位的皇后,根基未稳,需要他的庇护。
她不是关心他,她只是关心她自己。
一喜一悲,巨大的情绪落差之下,他忽然觉得拉扯了他多日的纠结情绪全部达到顶点。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躲避下去了。
“朕记得朕问过你,朕从前那么对你,你是否恨朕。当时你说你没有,如今,你还是这个回答吗?”
顾云羡不明白他的意图,只是答道:“是。”
热血涌上大脑,在还没思考清楚的时候,一句话已经脱口问出,“即使朕曾经赐过你一杯毒酒?”
她的神情陡然僵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和味煎饼果子菇凉扔的又一颗手榴弹,谢谢5867513菇凉扔的地雷!爱你们!mua! (*╯3╰)
122
仿佛突然从六月骄阳之下跌入冰窖;寒意来得又快又猛烈。
顾云羡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冷得彻骨的雪天,鹅毛大雪哗啦啦灌进她的屋子;也在她心里开了个大洞。风雪争相涌进去;从此里面再也没有暖起来过。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神中有着惊惧。
皇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神情,见状瞳孔微缩,眼眸中慢慢浮上一丝绝望。
“果然……”他惨淡地笑了一声。
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居然;是真的。
这几日;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去多想。他对自己说,这世间怎么会有梦回前世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荒谬。
他畏惧真相,于是仓皇地躲避;一连数日不来见她。
可是如今;他还是知道了。
那个可怕的噩梦不是他的幻觉,不是他病糊涂之后的胡思乱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至少,曾真实发生在他们的记忆中。
他想起更早的时候他做的那个梦,梅花灼灼、疏影横斜,她唇边带血地倒在他怀里,用颤抖的声音跟他说,是他杀了她。他想起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只为了告诉他,她恨他。
原来是这样。
看到皇帝的神情从紧张到了然再到最后的凄然绝望,顾云羡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抖。
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知道了那些事情?
可是不可能啊!
他没理由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耳旁忽然响起柳尚宫的声音,“……封后大典当日,陛下突然头痛不已,把大家都吓得不行。后来吕大人派何进去请御医,陛下却靠在软榻上,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一般。等他醒来,便说自己做了一个梦,说他被梦魇着了。不仅如此,他还突然询问吕大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要册封的皇后又是谁……就好像,就好像他突然什么也不记得了一样……”
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她头脑一片清明。
居然,是这样。
他最近性情大变的原因不是因为头疾反复、乱了心神,而是因为他也被梦魇缠身,知晓了从前。
知晓了他曾赐死过她的往事。
“还记得那天晚上吗?我从噩梦中惊醒,你问我梦到了什么。当时我没敢告诉你。”他的声音不能更轻,仿佛害怕稍微大一点便会惊吓到什么,“现在我告诉你吧。那晚,我梦到你在我怀里没了。临死前你跟我说,是我杀了你……”声音颤抖,“你说,你恨我……”
顾云羡面色一片雪白,唇瓣不住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她定定地看着他,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他苦笑一声,“我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重活一次,我又怎么会梦到这些。更重要的是,我们怎么会相信了它。”声音嘶哑,“明明就是一个梦啊……”
她说不出话来。
他握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
她想否认,她想告诉他不是那样,即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得想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可是嘴唇无力地张了张,那些欺骗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曲意逢迎,原本便是她为了保全自己而做出的违背本心的决定。如果给她别的选择,她根本不想去讨好他,不想去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语。
上一世的时候,她在他那里受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冷落,如今想来还觉得可怕。虽然明白这些事情不能全怪到他身上,很多事情他也有他的无奈,但若说她一点芥蒂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甚至有时候,她也会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上一世他能够对她多一点尊重,多一点信任,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是不是就不会被景馥姝她们陷害致死了?
退一万步讲,即使最后的结果还是无法挽回,至少她不会对他那么绝望。
重生之后,她除了最初那段时间恨过他,之后便一直告诉自己,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没理由让皇帝为他根本不记得的事承担责任。
可是如今他想起来了。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不再是她单方面的臆想,而是不容忽视地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事情。
她的不甘和伤痛也一并涌上来了。
这一刻,他们之间最大的谎言被捅破,跨过生死,撕开伪装,她看到的是他们两个人最真实的样子。
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与皇后,只是一对被荒唐梦境折磨得快要发疯的男女。
他握住她肩膀的手在不住地发颤,相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那些甜言蜜语,不过是说来哄我的,对不对?你其实从来没有原谅我,你根本不爱我……
“你只是在利用我……
“对不对?”
“对。”她没想到这么冷漠狠绝的声音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我一直在骗你。从我喝下那杯毒酒之后,我就没有再爱过你。一刻都没有。”
她觉得长久以来约束自己的那根弦断掉了,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即使是被姜月嫦当众捅破不能有孕的那一天,也没有这么失控过。
她当然知道原因。
重活一世,这是她最大的底牌,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因为这个,她才能绝地反击,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她曾经觉得,这是老天在折磨她多年之后,对她唯一的垂怜。
可是看来老天已经把他的垂怜收回了。
老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又让他也梦到了这些事情。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