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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眼波清澈,里面有隐隐的怨怪,“陛下您今日为何不留下阿茜和阿菡?”
他微愣,“怎么?你竟希望她们留下?”
“臣妾……自然不希望。”她声音低下去,“可,您为何会这么做?”
他一笑,语气悠然,“云羡,云茜,云菡……朕身边有一个云娘就够了。她们俩再进来,朕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们了。”手指滑过她玉般沁凉的脸颊,“况且,那个阿茜看你的目光隐有怨恨,她若进宫,定会生出是非来。”
还有一个十分要紧的理由他没说出来。大晋早年长期困于世家之乱,而世家多因外戚而起。如今顾氏已有云娘在宫中,这对顾氏姐妹再进宫,恐怕局面会不好控制。
身为姬氏后人,他断不能让外戚专权的局面重演。
退一万步讲,即使他能掌控住她们,不惹出乱子来。但有三个女儿入宫为妃,为了避免顾氏势力太盛,他也不能再给云娘更高的位置了。
这种情况是他不想见到的。
“陛下为何要这般为臣妾考虑?”她咬唇,几分恼怒道。
他挑眉,“你居然是在恼这个?”
她微微低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臣妾本来想得好好的,后宫三年一大选,这是祖宗成例,没法改变。臣妾告诉自己,即使有新人进宫也没什么,只要陛下心中记挂着臣妾就好了。”右手攥住他的衣袍,“可是白日您在朝云殿那么说,臣妾……臣妾虽然很高兴,却又觉得……”
他盯着她的眼眸越来越亮,唇边也不自觉带上一丝笑。轻声开口,语气温柔,甚至带一□哄,“觉得什么?”
她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她脸颊微红,眼神中满是委屈,“却又觉得生气。陛下对臣妾这般好,臣妾就不能自己骗自己了。臣妾不喜欢陛下纳新人,看到她们,臣妾心中不快活。”
他的手指落上她的额头,手指贴着肌肤,慢慢抚下来。良久,喟叹一声,“真是个傻姑娘。你既然不喜欢,前阵子为何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害得朕……”
后面的话被他咽在喉咙里。
“因为臣妾明白,无论是为妻为妾,都需得贤惠大度。嫉妒犯了七出之条,臣妾不愿承认自己居然这般小心眼。”
他似乎笑了笑,“你若真大度无私,朕倒要恼了。”
她神情微讶,他不愿绕着这个话题多说,便道:“你若为这个生气,那么大可不必。朕准你小心眼,你这个样子,朕觉得很可爱。”
他话说得轻松,她却似乎被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没好气道,“陛下这话说的。纵是您准,臣妾也不能失了自己的气度。那些新人已然入宫,臣妾难道要给她们脸色看不成?”嘟嘟嚷嚷,“您若不纳这么多人,臣妾便不用这么挣扎了。”
他哭笑不得,“好好好,是朕的不是,不该纳那么多人入宫。”
话一出口,就忍不住心中抱屈。远的不提,只说先帝在时,哪回大选不留四五十个人?平时更是各州各县进献的美人来者不拒。比起先帝的豪放作风,他委实算洁身自好了。
顾云羡平复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取过文书,道:“这是淑仪娘娘送来的名单,定好了诸位家人子的位分,陛下可要过目?”
她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偏偏嘴唇红艳艳的,仿佛樱桃,诱得他忍不住想上前吮吸。
拼命抑制住这个冲动,他接过文书,一眼扫下去,道:“别的都没什么,不过薄氏那个庶出女的位分定太高了。正六品琼章?”摇摇头,“降成徽娥。”
顾云羡愕然。即使薄瑾柔是嫡出,薄熹微是庶出,但一个从五品,一个正七品,差别也太大了吧?
“瑾娘落罪身死,薄氏一族都不免惶恐。边关还要仰仗薄将军,他这回一次送来两个女儿,想来是心中忐忑。朕若不收,他便不能安心了。”
顾云羡颔首,表示明白了。转头却见他仍看着自己,她有些发愣,仔细一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她解释为何会留下薄氏女?
见到她的神情,他有些窘,这才发觉自己在意太过,几分尴尬地别过头。
他这样的神情太过少见,她睁大了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生生地呆在了那儿。
半月后,十三位入选的家人子都在尚仪大人的教导下学完了规矩,被迎入宫中。
按规矩,新人入宫必然要集体拜见宫中诸位资历深的嫔御。
从前这样的觐见都是在长秋宫晨省的时候完成。然而如今后宫既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后,晨昏定省早就被免掉,也就难有机会把众人聚到一起。
顾云羡见状提议说,不然就让众位妹妹去毓秀殿行拜见大礼,她们前往受礼便是。
皇帝却拒绝了,“如今后宫虽以竹央位分最尊,但她到底不是皇后。大家都是妾侍,难道还要谁给谁晨省不成?”
这话说得在理,顾云羡也没法反驳。见皇帝的视线转落在她身上,忙笑道:“陛下既然这么说了,来臣妾宫里也不像话。不然这样吧,地方还是在毓秀殿,只把时间换成午后,这样也就不算晨省抑或昏定了。”
皇帝想了想,颔首同意。
于是在诸位新人正式进宫次日,顾云羡与六宫嫔御齐聚毓秀殿,看十三位佳人仪容端方,恭敬地稽首拜倒。
毓淑仪坐在上首,含笑道:“诸位妹妹请起,以后就是自家人了。这些东西,算是我送诸位的见面礼。”说着,吩咐身侧宫人赐下赏赐。
众人敬受了。薄芳华在新人中身份最高,跪在最前头,见状朗声道:“臣妾谢淑仪娘娘赏赐,以后定恪守本分,服侍好诸位娘娘。”
毓淑仪笑着点头。
宫人设下席位,她们各自按身份落座。明充仪看着薄芳华,叹了口气道:“今日见到妹妹,本宫竟有些恍惚了。此情此景,恰如从前我们在长秋宫定省,那时候薄美人可还在呢!”满脸皆是伤感之色。
“姜妹妹谬了,哪有什么薄美人,是薄宝林。”毓淑仪笑着提醒。
明充仪一脸醒悟,“是了是了,臣妾一时难过,竟险些忘了这个。”
“看到娘娘这样,倒让臣妾惊讶了。怎么娘娘从前与薄宝林关系这般好么?”贞贵姬微笑道,“这么久了还一直记挂着她。”
明充仪似笑非笑:“自然比不了妹妹你与她的情分。不过,如你这种关系好的不记挂,本宫也只好代为记挂了。”
贞贵姬看一眼薄芳华,只见她双唇紧抿,表情有些僵硬,似在极力克制情绪。
心中冷冷一笑,她淡淡道:“薄氏是落罪身亡,陛下以宝林之位将她下葬已是给了她足够的颜面。充仪娘娘此刻口口声声说记挂,难不成是在为薄氏不平,还是在暗示当初的案子,陛下处置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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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岂敢质疑陛下?只是我这人一贯心软;旧日姐妹不在了;总免不了伤感。如今陡然见到她的妹妹,这才牵动了愁思。”明充仪口气慵懒;却字字刺心;“妹妹不用急着给我扣罪名。要知道,陛下如今恐怕不会像从前那样,一味听信妹妹了。”
贞贵姬眼睫一颤,握着绢子的右手猛地用力;骨节微微发白。
顾云羡冷眼注视贞贵姬的神情;心中忍不住困惑。她这副模样;似乎是被人触到了痛处。可不应该啊!陛下如今对她虽比从前淡了;却也是温柔体贴;宠爱程度仅次于自己。
她不至于因此而恼恨成这样。
“原是臣妾误会了。”贞贵姬轻吸口气;微笑着开口,“臣妾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充仪娘娘。”
听出她话里有话,明充仪也不开口,只淡淡瞅着她静候下文。
“充仪娘娘宽宏大量,哪怕是犯下大错的人也能不计较。但臣妾想,柔婉仪大抵没有娘娘这样好的度量吧。”贞贵姬微笑道,“邢妹妹,你可能原谅薄宝林?”
柔婉仪与她的目光对上不过片刻,便有些畏惧地避开了。
“是了,邢妹妹定然是不能的。薄宝林是因为对你的腹中骨肉心存不轨才被处死的。试问一个母亲,怎么能原谅意图伤害自己孩子的人?”她蹙眉,“臣妾本以为,充仪娘娘也是遭遇过这种事情的人,应该最能明白柔婉仪的心情,也最痛恨这样的行径。谁知今日看来,是臣妾太过小气,充仪娘娘并不放在心上……”
“景馥姝!”
贞贵姬打住话头,看着明充仪几乎是目眦欲裂的神情,微一欠身,“臣妾失言,娘娘勿罪。”
从进门就一直没有开过口泠充媛忽然道:“贞贵姬适才的话固然有理,只是逝者已矣。薄宝林无论犯下什么大错,都已经得到了惩罚,也就过去了。陛下想必也是这么认为,不然便不会留下她的两位妹妹了。”一贯清冷的眼眸平静无波,“更不会赐了薄芳华那么高的位分,另一个却……。”
这话说得众人一凛。是了,薄瑾瑗和薄熹微同出一门,虽然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可陛下的差别对待也太过明显。更何况她们曾听说,淑仪娘娘最初的名单上,给薄熹微定的是正六品琼章,却被陛下给降成了徽娥。
现在想一想,大概是因为薄瑾瑗与薄瑾柔长得相似,薄熹微却不然。
所以,陛下虽处死了薄瑾柔,心底深处却对她仍有几分旧情?
毓淑仪此刻方出来打圆场,“今日是诸位妹妹的大喜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息事宁人般,“薄宝林一事已经盖棺定论,诸位妹妹就不要再提了。”
“诺。”
“糟糕。”顾云羡忽然蹙眉,引得众人都看向她。
“怎么了?”毓淑仪问道。
顾云羡为难道:“臣妾刚想起来,日前安排住处时,没料到贞妹妹的想法,竟把薄芳华安排到合袭宫了。”歉疚地看着贞贵姬,“妹妹不会介意吧。”
毓淑仪也一脸醒悟,“是了是了,当时我们考虑到妹妹你从前与……与那位要好,才特意把她妹妹分配到你宫中。可谁知你心中竟是这么个想法。既然如此,那这个安排便不合适了。要不然……”
“不用。”贞贵姬笑着截断她的话头,“娘娘放心,臣妾明白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这二人本质上还是两个不同的人,所以不会对薄芳华有什么成见。”
“如此便好。”毓淑仪欣慰道,“本宫知道,妹妹你一贯是个明白事理的。”。
因如今没有了晨昏定省,六宫嫔御少有机会全部聚在一起,从前那种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喝茶打嘴仗的盛况变得十分难得。今日好容易有一个机会,众人都格外珍惜。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两个时辰之后,这场劳心劳力的拜见终于折腾完了。作为全过程关注焦点的薄芳华明显有些累到了,出门的时候板着一张脸,显得十分不愉快。
顾云羡回到含章殿时已是傍晚。厨下已经准备了晚膳,只等她回来。
她解下大氅,随口问道:“大正宫那边可有消息,今夜传哪位宫嫔侍寝?”
宫中规矩,新人入宫,按例得轮番召幸一次。
“回娘娘,是薄芳华。”采葭道。
“果然是她。”顾云羡一笑,“当初薄瑾柔入宫初封也不过是琼章,这位小薄氏的风头,可比她姐姐还要厉害。”
“风头太盛也不是好事。”采葭道,“她姐姐从前树敌太多,她如今若不知收敛,只怕不是好事。”
“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明白这道理的人。”顾云羡道,“倒是她那个庶妹,不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