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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棣亲率大军从北平出发时,怀来已是风声鹤唳。自从余瑱率残兵进入怀来,宋忠便处于高度戒备之中。这位总兵官屡下军令,怀来三万大军均已枕戈待旦,准备迎接燕军的进攻。饶是如此,宋忠仍不放心。连日来,他带着余瑱以及庄得、彭聚、孙泰等一干下属昼夜巡视,生怕大战在即,己军先生乱子,而那些昔日的燕山护卫则更是众人重点监视的目标。但百密终有一疏,宋忠等人做梦也没想到,如此严防死守之下,城内还是混进了一位燕军的细作——火真。
火真那日得了燕王密令,当天便乔装打扮到了居庸关,余瑱败退怀来时,他也混在败兵中跟了过去。当时居庸失守,怀来大营一片恐慌,众人根本就没留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中年汉子。当晚,他便成功摸进了昔日燕山护卫鞑兵所在的城西军营。
先前宋忠将燕山护卫精锐收为己用后,便将其中一众汉兵打散,分布于各军之内,其目的就是怕他们合起来造反。但对于鞑兵,宋忠就没有办法了。鞑子性格暴虐,又与汉人语言不通,风俗迥异,且相互间还存着隔阂。宋忠不敢强行拆散他们,唯恐因此生了祸端。何况在他看来,鞑子素来反复无常,不知礼仪,只要自己好吃好喝将这帮人供着,他们便不可能再效忠燕王,于是也便由着这帮人聚在一起。正是这一时疏忽,给了火真可乘之机。
火真不是汉人,而是如假包换的归化鞑子,且他久在燕山护卫军中供职,与其中的鞑军将士交往甚密,在鞑兵中威望仅次于已被调到京师的观童。宋忠打散汉兵的消息朱棣早已知晓,因此有意派火真这个蒙古人前往怀来,对鞑兵进行策反。
“将军!”火真刚将几块粗饼咽下肚,一个身穿总旗服饰的小校便掀帘进来。火真一瞧,正是自己昔日的亲兵吴帖木儿。
“情况如何?”不待吴帖木儿坐下,火真便急急发问。他知燕王业已发兵,自己这边的策反之事亦需加紧步伐。
吴帖木儿正拿起桌上的水壶欲饮,见火真发问,忙又放下答道:“我鞑军自无问题。自从将军前日密会众将,他们便愿重附燕王。小的这几日观察,也未见人有反悔之意。估计只要使长一到,他们便会向南军发难。”
火真听鞑军真心归附,心中也十分高兴。原来鞑子虽然反复无常,但素敬强者,且重情义。燕王雄踞北疆多年,威名赫赫,哪个北虏不惧?而他待下属又一向大方,这十几年下来,护卫鞑军早就被喂了个饱,又岂会因宋忠些许小惠而改换门庭?先前燕王不说倒也罢了,如今老上司火真亲至,又带来燕王令旨,众人哪能不从?自是痛快应承下来。
“鞑军愿附,尔功劳不小,将来使长必有重赏!”火真脸带微笑,对吴帖木儿夸道。这几日火真虽在鞑军营中,但他毕竟是燕山护卫千户,认识的人多,因此不敢胡乱走动,这一应联系之事都是托吴帖木儿这个老部下办理。此时见他办事妥帖,火真自也不吝封赏之诺。
蒙古人向来豪爽。吴帖木儿见火真如此说,也不推辞,顿干净利落地磕了个头道:“谢大人提拔!”
火真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又问道:“汉兵那边如何,还是联系不上吗?”
火真一语问闭,吴帖木儿便面显难色:“没办法,汉兵早就被打散了,眼下要找熟人太难。何况就是找到,也无法传话给其他人。就单凭寥寥数人,散落在数万人马中间,也成不了什么事!”
火真神色顿时一黯,方才的兴奋劲头顿时无影无踪。他并没有怪罪吴帖木儿办事不利,毕竟这些话说的都是实情,而且自己对汉兵之困也已有所预料。过了良久,火真方心犹不甘地问道:“就真没办法了吗?”
“眼下要策反怕是不行了。不过小的打听到些汉兵的情况,不知对使长有没有用。”
“什么消息?尽管道来!”火真眼光一亮,忙又问道。毕竟情报是越多越好。至于有没有用,那自有金忠等一干谋士去判断,不劳他火真费心。
“居庸关破后,宋忠便在汉兵中造谣,说燕王恨诸护卫将士反叛,已将他们在北平城内的家属屠戮殆尽。”
“他娘的宋忠,往日在锦衣卫阴人惯了,如今到了军中还是这般,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火真狠狠骂道。宋忠编此莫须有之言,无非是要激起燕山护卫对燕王的仇恨之心,这点他岂能不知?
“那汉军将士反应如何?”火真此刻最关心的便是护卫汉兵的态度,要真被姓宋的蒙住可就糟了。
“有些信,有些不信,大多数人还是将信将疑。”吴帖木儿答道。
这个情报十分重要,火真牢牢记下,方对吴帖木儿道:“我来的也够久了,再呆下去恐被发现,你去安排一下,连夜送我出城。”
“大人这就走了?”吴帖木儿有些意外,他以为火真会一直混在鞑军之中,临阵时率众反戈。
“尔方才之言很是要紧,估计燕王还不知道,我必须马上回去禀告!鞑军反举之事也已妥当,尔只需居间联络,待我军到后,依计而行即可。”
听火真如此说,吴帖木儿遂不再劝,忙行了个礼便出帐安排。
当晚子时,城内军民已进入梦乡。火真装扮成个胡商,在吴帖木儿的引领下,悄悄爬上怀来西墙。趁着值夜军士不在,火真让吴帖木儿用根绳子将自己吊下城墙,旋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居庸关离怀来不过几十里,若是有马,一个多时辰便到。但火真是翻墙出的城,此时三更半夜,却又到哪去寻马来?无奈之下,他只得靠一双腿狂奔。偏偏方才为了安全,火真选择了离鞑营近的西城出门,而居庸关在怀来东面,一绕又是一大圈,这一下可把火真给整了个苦,足足跑了三个时辰,方赶到八达岭附近。八达岭再往东十来里便是居庸关,此时火真已是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反正这里与居庸关近在咫尺,他便寻块平坦地儿坐下,掏出腰间水壶便一阵猛灌。
“什么人?”就在一壶水快要饮尽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喝问。火真吓了一跳,忙扭头一瞅,当即大惊失色:来的竟是两个南军哨骑!
原来居庸关离怀来太近,宋忠怕燕军搞突袭,便广布侦骑于两地之间,直至居庸关下方止。先前天色漆黑,火真又是独行,目标较小,故几拨哨骑均被他躲了过去。可此时已是黎明时分,曙光初现,因此正巧被这两个南军瞧见!
火真虽是胡商打扮,但此时天色尚早,他一人行于荒郊野外,本就很不寻常;何况怀来居庸之间已是战区,连老百姓都跑光了,哪又会有什么客商?火真自知暴露,忙起身便跑,此地离居庸关近,只要拖延一下,没准儿能碰到燕军哨骑,那他就有救了。
可是很快火真便失望了。尽管这是山路,骑兵行驶不便,但自己连奔三个时辰,早已气消力竭。跑了不远,他便觉得双腿发软,脚丫子钻心的疼,步伐也不听使唤地慢了下来。
火真一慢,南军哨骑便趁机逼近。打头的是一名小旗军官。他见火真逃跑,很是恼火,张弓便是一箭,只见火真“啊”的一声,一骨碌便扑到在地。
“射中了!”小旗见火真倒下,一声欢呼,忙催马上前,准备搜身。
当他来到火真尸前,不由一呆:自己的箭只是射在他的屁股上!就在小旗一愣神间,火真突然翻身而起,他左手撑地,右手一支匕首凌空掷出,正中他的心口!小旗惨叫一声,落马气绝。
后面跟着的哨骑见长官落马,大吃一惊,当即催马向前,抽出马刀弯身便照火真头上划过。
火真是蒙古健儿,对马刀再熟悉不过,如何应对自也很有经验。只见他一个后仰的姿势倒在地上,刚刚避过刀锋。就在哨马即将过去之时,火真忽然拔出佩刀,照着马后蹄就是一划。马失后蹄,当即倒地,马上哨骑也被抖落下来,顿时昏了过去。
火真脱险,忙起身拣起马刀,一把将昏厥骑兵的头颅割下,方吐口唾沫,狠狠骂道:“臭汉儿,就这两把刷子,也敢跟老子玩马刀!”
此时天色已亮,又经此一番惊险,火真再累也不敢休息了。小旗的马还在一边,可他屁股上挨了一箭,实在是坐不上去,只得捂着臀部,一蹦一跳地向居庸关全力跑去。
火真进关时,朱棣大军正好到达。见火真受伤,朱棣忙将他扶到塌上趴下。火真呲牙咧嘴,将鞑军归附,以及宋忠蛊惑汉军之事一一奏上。朱棣听完半天做不得声,末了方恨恨道:“真不愧是锦衣酷吏,竟出如此毒计!”
金忠也跟随朱棣前来。待朱棣发火毕,金忠一哂道:“宋忠毒则毒尔,论心智终究只是末流。他用此低劣妖言蛊惑我护卫将士,王爷何不将计就计,反过来要他宋忠之命?”
“哦?”朱棣眼中一亮,忙问道,“世忠有何妙策?”
金忠又是一笑,从容将心中想法说了。朱棣听罢,大笑道:“好!正可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宋忠想让我燕军将士自相残杀,本王偏要他弄巧成拙,自食恶果!”
在居庸关休整一日,第二天一大早,八千马步燕军便在朱棣率领下杀向怀来。宋忠探知朱棣兵至,早早将三万大军拉出城外,准备决战。
燕军见南军严阵以待,便也远远先排兵布阵,后方整步前进。待两军相近,南军阵中忽然出现一阵骚动:
“咦!对面的是我家二狗子!”
“我爹也在那边!”¨wén rén shū wū¨
“不是说家属都死了吗?俺哥怎么还好好的在燕军阵中?”
宋忠、余瑱等人顿时大惊。原来明代兵制,军户都是世世相袭,代代为兵。宋忠虽带走护卫精锐,但这些人的父子、兄弟却仍在燕山三护卫中效力。金忠知得宋忠行诈,便让朱棣将这些被调离护卫的亲属悉数派到阵前,有意让那些护卫精锐瞧见,这样一来宋忠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果然,燕山护卫在一阵惊愕之后,马上明白过来,南军阵中顿时暴出声声怒吼:
“我们被宋总兵骗了!”
“天杀的宋忠,竟让俺杀自己亲爹!”
“反他娘的,回燕王那边去!”
“姓宋的不得好死!”
……
在得知上当后,南军阵中的数千燕山护卫当场倒戈,一个个挤出阵列,欢呼雀跃地向燕军阵前奔去。
宋忠目瞪口呆!本来他施此毒计,便是想骗得护卫为自己卖命;却不料被朱棣当场戳穿。自己作茧自缚,不但没让燕人自相残杀,反倒乱了自家阵脚,扰了南军军心!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右侧传来。宋忠远远一瞧,自己的副将、都指挥彭聚已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名鞑军总旗挥舞长弓,用鞑语叽里呱啦叫了一阵,上千鞑军马上掉转枪口,狠狠杀进南军阵中!
射杀彭聚的正是吴帖木儿。他受火真之命,于南军惊惶之际当场发难。此时因护卫倒戈,南军阵势已是松动,军士更是一片恐慌,右翼副将彭聚又被他杀死,鞑军士气顿时大振。不多时,南军右翼便尸横遍野。
朱棣遥见得南军大乱,一阵狂笑,当即抽出宝剑,大声喊道:“天命归我,众将士随我杀敌啊!”说完双腿猛夹马腹,胯下龙驹马奔驰而出,八千将士也是气势大盛,个个奋力向前,一起向南军大阵冲去。
南军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右翼经鞑军一搅,现已土崩瓦解,士兵非死即逃,再无战力。中军和左翼也是十分不堪,早已没有原先严阵以待的架势。燕军主力一到,南军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