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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都是‘沙沙沙’一片咂叶啮桑之声,像暴风骤雨一样密集。半个时辰不到,那田地里成垧成顷的稻谷、麦苗就被它们啃得干干净净,连一根谷茎都没剩下……”
“那你‘贾大炮’就干瞪着眼看着它们乱吃粮食?”那位中年儒士左手边的一个满身书卷气的白袍文士将手中折扇“哗”地一合,紧紧捏在了掌心里,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应该赶快派人去扑打啊!”
“扑打了!贾某当然派人去扑打了!王君,你不晓得,贾某把河东郡的三千驻兵兄弟全部调上去扑杀那些恶蝗了。用大火烧、用沸水泼、用扫帚打、用铁网罩,什么办法都使出来了!嘿!甚至还向它们乱箭齐射。”那黑脸大汉双眉一竖,亢声便答,“可是这些恶蝗太多太多了……简直是杀之不尽!”
“唉!这些蝗虫真是可恶!”那白袍文士恨恨地骂了一句。
“且住!”那中年儒士听到这里,脸上肌肉隐隐一阵抽动,拿眼向四周打望了一下,右手微微一抬,止住了黑脸大汉和白袍文士二人的对话。他埋着头向前“噔噔噔”紧走了几步,深深皱起了眉头,一幕幕景象如同电光石火一般闪现在他的脑际,让他揪心不己:一团团仿佛低空游走的沙雾一样的蝗虫席卷过大地,漫山遍野,简直比遭了兵燹(xiǎn)一般还可怕——所有的树林谷禾,槐柳桑杨,桃李杏橘,统统都被扫成片叶不剩的光树桠,在灰暗的半空中呻吟嚎哭;所有的田野几乎都被吃得成了白地,到处都是亮晶晶黏糊糊的蝗虫口液和黑泥一样的粪便,江河湖泊都被染得一片污浊!这无数的蝗虫从兖州那边铺天盖地地飞来,一路西卷而进,吃得山无寸绿、野无稼禾,吃得黑天暗地、日月无光,吃得庄户人家擂胸抢地、哀鸿遍野。吃、吃、吃……吃得黄初二年魏国的河南之境一片凄惨!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中年儒士胸中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猛一抬头,便看见了前边大槐树下的那片农家院坝和那个老汉,心念一动,于是挥了挥手,对黑脸大汉、白袍文士等说道:“这样罢——咱们到那里去歇一歇。”
“老人家,您贵姓啊?”中年儒士隔在篱笆栏外向院坝中正呆坐着的那位葛衫老汉喊道,“咱们是从这里路过的游学书生,能不能在您这坝里歇一歇脚啊?”
那老汉一直有些呆呆地望着他们越走越近,这时又听到他们喊话,突然反应过来,从烂草席上支起了上半身,脸上挤出了几分干涩的笑容:“各……各位先生客气了。老汉免贵姓于,村里的人都喊我老于头——你们走累了来歇脚咋不行呢?行的!行的!老汉再去搬几张草席来……”
中年儒士当下开口谢过了,和那几位同伴轻轻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原来,这中年儒士正是魏国尚书仆射司马懿,白袍文士乃是黄门侍郎王肃,黑脸大汉乃是豫州刺史贾逵,而那走在末尾的中年人则是河东郡太守何曾。他们今天是专门到这牧阳县里微服察访来的。来之前,贾逵、何曾都曾提出派遣亲兵侍卫易容改装一路贴身保护,却被司马懿一口拒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这些亲兵侍卫与其被调拨出来贴身保护他们,还不如也派到邻边县邑去同步调查。司马懿做事就是这样:一向喜欢精打细算,从来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人力物力。
这时,老于头已从堂屋里搬了四五张烂草席出来,请司马懿等人在院坝当中坐下。然后,他又端了一瓢凉水上来,呵呵笑着:“各位先生走路渴了吧?唉,老汉这里眼下只有凉水喝了。七八天前你们若来,老汉还可以给你们送一两碗稀粥喝。可是现在被这蝗灾一闹,连老汉自己今后再想喝几碗稀粥也怕是难得很了……”
“是啊!今年的蝗灾来得这么厉害,实在是我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司马懿瞧了那光秃秃的大槐树一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吟了一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又看到了老于头正面带惊色地望来,便向他问道:“老人家,怎么好像就您一个人在家守屋呢?您的妻子儿女到哪里去啦?”
“唉!老汉家里本来只有四个人,老伴大前年就病去了啦!老汉的大儿子现在正在荆州曹仁大将军手下当兵呐!”老于头两眼盯着院坝的黄泥地面,喃喃地说道,“二儿子年岁还小,六月间刚满十二岁,一早跟着隔壁的许大伯到后山坡地里去挖红薯啦!呵呵呵……那红薯埋在地底下,蝗虫自然是啃不到了……”说到这里,他那苍老憔悴的脸庞上竟然绽出了一片难得的天真笑意,“唉!挖完了红薯,再挖地瓜,就这么将就着先吃几天吧,挨得一天算一天了……老汉我去年得了咳喘,做不得什么重活,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只有一个人待呆在家里守屋了……”
司马懿听了,鼻子里一酸,一缕悲悯之色立刻淌了出来。他正自调控着情绪,此刻王肃却噙着眼泪开口讲话了:“老人家,不管怎么说,如今正是大魏应天禅代、玉宇澄清的升平之世——您家的余粮应该还是够吃吧?比起前些年流离四散、飘摇无居的日子,恐怕还是好了许多罢?”
“咳、咳、咳!这位先生,您有所不知啊——老汉家中哪里还有什么余粮?老汉是这于家庄土生土长的本地自耕农户,自己家中也是有田有地的。自前朝建安六年以来,每年田地里的粮食收成都有五六分缴给官府做了租税……那剩下的四五分余粮只够一家几口人勉强填饱肚子罢了!今年又遭这蝗灾一闹,唉!只怕又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官府的租税要缴纳这么多?五六分的粮食收成?这是民屯客户才会遭到的境遇啊……”王肃吃了一惊,“您还是本地自耕农户呢!”
“民屯客户?哎呀!老汉幸好不是民屯客户——这后山那边的那些人氏才是!他们向官府上缴的租税比咱们更多!每年的粮食收成有七八分就要交给官府!”
“这个……何君,王某听闻朝廷颁下的收税条令是:自耕农户的缴粮比例为二三成,屯田客户的缴粮比例为四五成……怎么到了你们牧阳县里竟然收缴得这么多?而且简直是多得出奇啊!”王肃也不怕得罪谁,朝着那河东太守何曾就直通通地问去。
何曾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尴尬,露出干巴巴的笑容来,眨了眨眼睛,向贾逵瞟了一下,垂头低声地说道:“这个……王先生,您可就要问一问这位贾老师了。其实,贾老师还算是非常优恤咱们牧阳县了,您瞧一瞧和咱们牧阳县相邻的屯野县、平顶县,他们缴纳租税的比例至少比咱们这里要多出一成呢。”
贾逵却是转脸看向司马懿苦苦一笑:“司……司马先生,您瞧这……”
那边,老于头像听什么哑谜一样听着他们的对话,简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司马懿使了一个眼色给他们,他们立时便乖乖地闭住了口。他暗暗叹了口气:他身处朝廷枢要之地——尚书台,难道不知道为何这下边的农田租税会收得这么高吗?在前朝建安年间,哪一年朝廷没有对外用兵征伐?只要一用兵征伐,农民就得随时准备被额外征缴军粮!本来,倘若不对外用兵征伐,自耕农户和屯田客户各自缴粮三四成,倒还有些盈余可以积储防饥。但是,一旦用兵征伐,朝廷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毕竟,“饿死平民事小,饿坏军卒事大”啊!
前些年,还是先帝曹操在世之时,在司马懿的建议之下,朝廷颁下了“兴建军屯以养兵安国”之令,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使得一些地方的军仓渐有积蓄。但是,除了并州、幽州、冀州、青州、兖州这五个用兵较少的地方真正开始推行“军屯养兵”之令外,雍州、凉州、荆州、徐州、扬州等大多数本是富庶之地的州郡,都没怎么对这事儿上心。坐镇雍、凉二州的镇西将军曹真和坐镇荆州的大将军曹仁,两个人都是宗室上将,仗着自己身为皇亲国戚的特殊关系,硬是没把尚书台“军屯养兵”之令放在眼里,一天到晚只想着举全军之力东征西伐以图建功立业!而徐州牧臧霸、扬州牧张辽,又是先帝时的心腹宿将,一向恃功而骄,对施行“军屯养兵”之令也是半推半拖、不肯尽力。
身为执掌军政庶务之尚书仆射的司马懿,让典农中郎将王昶、度支尚书陈矫等连番去函督办了几次,曹仁、曹真、张辽、臧霸等仍是爱理不理。司马懿一时也拿他们没辙。看来,只有待到合适机会再以皇命圣谕的手段逼他们认真开展“军屯养兵”事务了。
定下心神之后,司马懿拿起那木瓢喝了一口凉水,向老于头淡淡笑道:“老人家莫愁——你们今年虽然遭了蝗灾,日子也可能会过得紧巴一些,但如今正是大魏应天受禅、日月重光、玉宇澄清的升平之世,当今陛下又是尧舜一流的英主仁君,哪里就会看着你们白白挨饿?咱们从洛阳那边求学归来途中,就曾经听到传闻说朝廷里大概不久后就会颁下御旨——据说要给你们拨粮赈灾呢……”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于头笑得满脸皱纹都似乎挤成了一朵花,“哎呀!——这位先生,老汉我全家可是就托您的吉言等着朝廷赐粮享福了。来、来、来,老汉我也没什么东西可送的,您就拿几个红薯去路上吃着解饿罢!”
说着,他从里屋里抱了一大包红薯出来,使劲儿地便要送给司马懿他们。
“这……这怎么行?你们都是靠着这些红薯充饥……”司马懿慌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咱们不能收……”
可是那老于头一个劲坚持着要送,司马懿没办法,只得叫何曾脱下了自己的衣衫兜起了带走,然后留下了一串铢钱,才在老于头的千恩万谢中辞别而去。
第3卷 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 第25章 魏代汉主 第174节 提拔清吏
在驿道上走出三四十步开外,司马懿方才容色渐敛,变得凝重之极,从胸腔中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徐徐问道:“依诸君之见,眼下豫州河东郡一带这一场蝗灾应当如何化解呢?”
“启禀司马仆射:贾某这多日来也早就想得烂熟于胸了——为今之计,当务之急是全力捕蝗、驱蝗、除蝗!河东一带虽已遭历过了这场蝗灾,但现在还保不定这群恶蝗会扑腾到哪里去。关西那边的雍州、凉州等地都得防着点儿!”贾逵听得司马懿此问,略一思忖,便朗声而道,“贾某在这里向您保证:无论使用多少兵力、多少人力,这豫州全境的恶蝗,贾某一定会将它们捕杀一净!”说到这里,他又抬眼看了一下司马懿和王肃,声音蓦地变得刚硬了起来:“有些人讲,这蝗虫乃是天降灾厄以示警的奇物,谁也捕杀不得——狗屁!老天爷降灾示警就降灾示警呗,自有当朝的‘食肉者’之徒去反思自省。可是咱们身为州郡的父母官,却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恶蝗去折腾这些升斗小民?司马仆射,说句冒犯人的话,我贾逵一向认为‘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这些恶蝗与民夺粮,那它们就堪称我大魏朝社稷之大敌!我贾逵一定要将它们除之而后快!”
听了贾逵这一番有棱有角的“硬话”,跟在他身后的何曾直眨巴着眼睛,一会儿瞅一瞅司马懿,一会儿又瞥一瞥王肃,心底的思绪如同风轮儿般转了个不停:关于贾逵所讲的“蝗虫乃上天示警之物,不可妄行捕杀”的这些怪话,他也听到过,而且他还打探到这些说法就是从朝廷的御史台里流传出来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