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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撇了撇唇似是自嘲,却转瞬消逝,唇边笑容愈发张扬,一翻白眼,啧啧两声,“瞧你这德行……我可不是秀秀!”
卫希颜哈哈笑了两声,抬头看了阵月,道出一句:“这仗要打!”她步入正题。
“怎么打?”种瑜神情转肃,立时透出一股逼人心魄的大将威严。
“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
卫希颜没有回头,望着天边那轮圆月道:“现在还不是动真格的时候,别使着力气一窝子上,小心打出真火收不了场!但也不能手软,要提防着北军以假作真。若被北军夺了城,雷动可不会大方吐出来!”
种瑜剑眉微扬,忖思一阵心中已有数,却“啪”地张开扇子,狭长眸子乜斜她,哼道:“既要真打,又不能真的打,这分寸如何把握?”
卫希颜回眸一笑:“这分寸自然由你把握……靖岚,这是朝廷、枢府对你的充分信任!”她眼底笑意浓浓。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种瑜扯了扯嘴角,瞪她一眼,折扇哗啦啦摇,“别以为我不知道!边境冲突,哼……你们两人压下军报不发,战事闹大纸包不住火,到时谁来背这黑锅?”
卫希颜垂眸,从袖筒中摸出条手巾擦了擦手,方抬眼不紧不慢道:“这擅启边衅的罪责,自然是北营总帅担着!”
“你!”
种瑜折扇几乎戳上她鼻子,“好你个卫希颜……我在前方喝西北风啃粗粮,你们两人窝在江南软玉温香你侬我侬,还要将黑锅盖子往我头上扣?这有没有天理了……没良心的……”
他掩面悲嚎,“师傅啊,秀秀她太黑心了……呜呜呜……徒弟我好凄惨啊……师傅啊……你要为我做主……”
卫希颜抬了抬眼皮子,“鬼哭狼嚎的,大半夜别嚇死鸟雀。”她慢悠悠捻着手巾。
种瑜放下掩面的扇子,一双桃花眼此刻却飕飕飒着寒光,恨不得将某人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怎么地,不服?”卫希颜挑了挑唇,手中方巾突然扬到他脸上。
种瑜眼疾手快接住,一股幽淡的沁兰香气扑入鼻中,他心头一跳,不由捏住巾子。
月光下细白的棉巾柔和质软,那样式竟是男子方巾?种瑜眸子瞬间一黯。
卫希颜没有察觉他刹那间的眼神变化,眨眼笑道:“这可是栖云亲手为你裁织的,别糟蹋了。”
种瑜心道果然,眼角余光瞥见月下那清姿绝世的女子浅语调笑的眉眼,心头涌上一丝苦涩。
山有木兮木有枝……他低沉暗叹,相遇太晚,如之奈何?
他将方巾折好,揣入怀中,俊颜绽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莫要以为,一条绢帕儿就能收买我了!”
卫希颜挑眉,“将栖云送过来如何?”
种瑜气结。大将严禁携带家眷,她将何栖云送到行营,不是给他添堵么?还嫌他背的黑锅不够沉?“得!我怕了你!”
种瑜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真要见到何栖云,他又如何面对?
他苦笑暗叹一声。
*********
靖岚,有些古怪!
卫希颜道别种瑜返行京师,一路上这种感觉都挥之不去。
悄然回到凤凰山庄时晨光已透,名可秀观她神色有异,纤手不由轻抚她微蹙眉心,关心道:“累了?”
卫希颜摇摇头,欲言又止,这种感觉有些莫名,说不清楚。
名可秀波眸微闪,“那是为了靖岚和栖云?”
似乎是,又似乎不完全是……卫希颜皱皱眉,点了点头。
名可秀笑道:“你歇会,去看看栖云。拿了人家的巾子送人,总要回个话儿,省得别人惦记。”
怎么回话?卫希颜想起种瑜当时的脸色似乎称不上欢喜,却又似乎没什么不欢喜……她不由愁眉了,该如何告诉何栖云?
“种靖岚到底想什么?”她气道。
名可秀低笑:“希颜,顺其自然就好……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和栖云再亲,也插不上手!”
“我给栖云找个更好的,气死他!”
名可秀白了她一眼。
“我就说说而已……”卫希颜笑道,目光瞥见榻边一只衣箱,不由惊讶,“你要出行?”
名可秀一边将衣衫放入竹箱一边道:“李允那边来信,我需去广州一趟,可能半月后才回。”她抬眸一笑,“昨夜阿莫接到范汝为发来的讯报,他的舰队已回到广州港,我正好先去看看他所说的‘收获甚丰’……”
卫希颜清眸顿时一亮。
这范汝为原是名花流主持福建路事务的堂主,后因南洋海盗猖獗,屡屡打劫海船,官府无力肃清,名重生遂命范汝为组建“海安堂”,为名花流旗下的舶商出海护航。名可秀掌控名花流后,又将海安堂独立出来,作为专门的海上护航镖队进行经营,不仅保护名花流的海船,同时也为其他舶商提供海上护镖业务,到靖康年间时,已发展成为拥有水手镖兵八百余人、战船三十余艘的庞大武装船队。
南廷立朝后,范汝为遵照名可秀的授意,向朝廷申入军籍。
赵构闻知后大喜,需知建立一支水师不比陆军,光是舰船的兴造就是一笔巨额花费,如今有一支现成的武装舰队自愿投效朝廷,既省了朝廷的军费,又消弭掉一个民间武装的隐患,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喜事么!
丁起恭维皇帝“德泽深厚、天下感召而至”,赵构大悦下御笔一挥准了他的奏议,将海安堂收编朝廷,成立广东水师,授范汝为正七品武翼大夫,统制该水师,并授命范汝为在两广和福建路招募水性好的精悍壮丁入伍,扩大水师规模。
卫希颜接掌枢府时,广东水师已扩充兵员到一千五百人、大小战船七十余艘。卫希颜有心创建海军,兵改时将范汝为的广东水师整个编制成立为帝国国防军南洋舰队,并再度进行扩建。
叶梦得对户部财政抠得紧,在国师压力下,苦着脸掏出一百万贯拨入水师,但这一百万贯对海军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后来在名可秀的推动下,由名花流旗下的泰昌商会牵头,东南海商联盟进行捐赠,前后共捐出三百万贯的银钱、船舶投入南洋水师。
到得建炎元年十一月,南洋水师已拥有兵员三千人,大小战舰约三百艘,其中千吨级巨舰十艘、七百吨级的大型战舰五十艘,五百吨级的中型战舰一百艘,五百吨以下的小型战舰五十余艘。这样的舰队规模,和大宋的人口和疆域相比,并不算大;与这个时代称雄于苏门答腊、马来半岛、巽他群岛的三佛齐王国相比,也还为次。
但卫希颜此时并不片面追求舰队的规模。
当时南廷初立,国家财政尚不丰裕,百事待兴,无法过多投入海军;况且规模不等于实力,她要的是强,而不是数量!沈元、高宣研制成功『元宣炮』后,她首先装备到南洋水师。这些装载移动火炮的战舰成了范汝为的心肝宝贝,乐得几夜梦中笑醒。
南洋水师装备火炮后,卫希颜给范汝为下了任务,要求他在两个月内彻底肃清广州、明州、泉州等海域的海盗。
南洋海盗因海贸的繁盛而兴起,尤其在福建、广南等近海海域,海船若无武装力量保护,时常被劫掠。范汝为的海安堂收编为广东水师后,就光明正大地挂旗剿匪,几个月内将南洋的海盗剿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有朱聪、潘远福这两股大的海匪藏匿在不知名的深海岛屿上,伺机而动,抢掠商船。每当水师战船出动,海盗便望风遁去,几度出击均无功而返,让范汝为气得跳脚。
但海战不比陆战,海域比陆地更广阔,又更不易侦察;海盗的战船虽然比不上水师的舰体大,却胜在灵活便捷,远远望见水师就扯帆溜之大吉。范汝为的舰队虽然配备了弓箭和小型投石机,却也很难在海上进行远距离追歼。因此,朱聪、潘远福这两股狡猾的海匪就成为范汝为的心头刺,拔之难去。
有了元宣炮后,事情发生了转机。
在密集的炮火下,射程超过七百步远,威力比床子弩的穿透力更强的炮弹足以使任何一艘海盗船都逃天遁地无门!
范汝为兴奋不已,立即从南海水师精选出三百精干军士,由蠡山岛派来的经验炮手教练操炮。经过一个月的集训,终于有成。此时,他的海上剿匪计划早已周密筹谋,只等东风……
建炎二年正月刚过,范汝为便向朝廷发来捷报:全歼潘远福海匪、朱聪率部投降。
更重要的是,南洋水师装备的十艘火炮船在这几场海战中摸熟了火炮操作,造就了未来大宋海军的第一批舰炮手。这几场海战,也检验出了元宣炮存在的不足,均以绝密情报的方式迅速反馈到蠡山岛的火炮研究作坊中,给沈元和高宣等人提供了最宝贵的实战资料,促进了火炮的革新和改进,这是后话不提。
卫希颜在海洋内患解决后,又同时给范汝为下达了两道意义更深远的任务:其一、跨洋护航,护送商船到达阿拉伯的巴格达再返航;其二,舰队巡洋吕宋岛和马刺迦海峡,如有可能,占据当地岛屿……
卫希颜的目的是麻逸和马六甲。
——她曾对泰昌商会反馈回名花流总堂的海外地理风俗情报进行综合分析,确定被宋人称为“麻逸”的岛屿就在菲律宾群岛内,而马刺迦(马六甲)海峡南口的“柴历亭”就是新加坡岛。
按行程计算,护航巴格达的舰队应该还没有这么快返航,这时回泊广州的应该是去麻逸和新加坡的那两支舰队。
她想到这就有些迫不及待,对名可秀道:“我陪你去广州可好?”
这会儿,南洋水师返航的官方军报应该还在广南的路上,即使有“天下通”的快递系统,枢府接到军报也是两三天后的事,自然比千机阁的信鸽传讯慢——卫希颜这时若离开京城便不能以视察南洋水师的返航舰队为借口,否则就引人生疑了;但她要去,自然也找得出合适理由。
名可秀却微微摇头,“希颜,等你和我回来再审贡士案,临安府怕是要闹翻了。”
卫希颜嘻嘻一笑,“可秀,是你说的要让那些举子在牢中同舟共济,如此就让他们在大牢里多呆几天,正好沟通培养感情。”
名可秀睇她一眼,“万事过犹不及,关久了也会关出毛病。”
“我去见见范汝为就回来,顶多一两天,误不了事。”
名可秀轻叹一声,身子倾近她,柔道:“你昨夜到现在奔波了一宿,再这样不停歇的远途来回,我担心你累着。”
卫希颜握住她手,眸色清柔,“和你一起,怎会累!”
“又说讨好话了!”名可秀心头一软,含笑嗔她一眼,“一会儿就动身,你还不去见栖云?”
“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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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晨日比起春阳多了几抹跳动的暖意,洋洋洒洒照在阁窗前凝眸静立的女子罗衫上,却似乎被那份安静凝沉下去,沉静寂然。
卫希颜的脚步不由停下,她抬眼凝望着阁楼上那女子——沉静如一朵暗夜里的水莲花。
她和她的目光相遇,静静对视。
“希颜!”
片刻,何栖云打破静默,对着楼下那清容无双的女子莞尔一笑。
初夏的晨光在她面庞上跳跃。那一刻,娴静安然的眉间似有春风拂过,漾生出丝丝暖意。
“栖云!”
卫希颜心中一动,就在那瞬间突然做了个决定。
“栖云,做我的掌书记可好?”她语声清柔,如湖风掠过水面,又如石子投入平静心湖,激起何栖云心头道道涟漪。
卫希颜在那一刻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对何栖云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此时唯有一念:这样的女子,安可囿于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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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