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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李穆的描绘,张骞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
……伊雅斜率领部属,包围了军臣单于的单于庭,寒光闪闪的战刀架在单于的脖子上,逼迫他将大位传给自己。
……秋日的狩猎场上,伊雅斜的禁卫埋伏在龙城东南方的山谷里,当军臣单于的王子们进入埋伏圈时,那些穿着汉军甲胄的匈奴人万箭齐发,惨烈的叫声掩盖了傍晚的风声。
……伊雅斜冰冷的笑声在隆虑阏氏的帐内回荡,而他的亲信则端着投了毒的奶茶,一步步地向着刘怀逼近……王子口吐鲜血,一声断肠的“母亲,孩儿要回长安”之后,永远地躺在了冬日的草原。
……伊雅斜狂放的大笑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毛骨悚然,他淫邪的目光掠过隆虑阏氏的额头,笑道:“美人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这样的水灵。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单于的阏氏了,哈哈哈……”
正想着,李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所以,公主今天请使君来,就是想把刘怀托付给使君。一旦有风吹草动,在下一定会通知使君的。届时,使君便可逃离匈奴,把刘怀带回长安。”
张骞的心在颤栗,在滴血。权力,往往是催发兽性、扭曲人性的毒药,是离间亲情、斩断血缘的魔剑。当年梁王的往事历历在目,而今远在匈奴,张骞再度见证了人是怎样地被权力的魔障驱使着,演绎出一幕幕人间悲剧。
张骞知道,军臣单于的祖父冒顿单于就是杀了他的父亲图曼单于才得以登上宝座的。如今虽说山雨尚远,但公主未雨绸缪的用心深深地触动了他。
“那……公主怎么办呢?”张骞急急问道。
阏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至于本宫,使君就不用担心了。本宫既是为两国的和睦而来,就没有打算再回长安去。况且军臣单于待本宫不薄,匈奴人是不会让本宫离开的。”
在这个冬日冰冷的上午,张骞的心被北国的风雪再度涂上了苍凉的色调,那是一种复色的凝重——草色的苍茫,黄土的浑厚,白云的悲怆。他觉得人其实对命运是那样的无能为力,连贵为阏氏的公主也不能例外。
“请公主放心,臣一定不负重托。”
闻此,隆虑阏氏的心境才明丽了许多。这时候,紫燕进来了,她身后跟着十二岁的呼韩琅。阏氏拉过儿子,指着张骞说道:“这是你来自长安的舅舅,往后读书时有不知道的问题,尽可以找舅舅去问。”
呼韩琅睁着眼睛,对母亲的介绍显然没有理解,问道:“母亲不是说,孩儿的舅舅是汉朝的皇上么?怎么又多了个舅舅?”
阏氏摸着呼韩琅的头笑道:“你的舅舅的确是皇上,不过那是你的大舅舅,你在长安还有许多的舅舅呢,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阏氏又要儿子将近来读《论语》的体会说给大家听。张骞十分感慨,公主始终没有忘记,她的根在长安。
张骞看了看紫燕,发现她早已过了青春,留在脸上的只有年华流逝的尘斑月影。
敏锐的阏氏很快从张骞的目光中发现了无言的叹息,幽幽道:“不瞒使君,这些年就苦了紫燕。如不是她陪伴,本宫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塞外的时光。”
紫燕凄然一笑道:“公主千万别那样说。紫燕在长安时,就得到太后百般抬爱,无以回报。紫燕陪伴公主,是紫燕的造化,也是紫燕的心愿。”
“怀儿都十二岁了。可姐姐仍然孑然一身,本宫近来常想,该找机会奏明单于,让他选一家王爷,让你嫁过去,这样你也算有了归宿。本宫……”
阏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紫燕已泪流满面了。当着张骞、李穆的面,她跪倒在阏氏面前:“公主千万不要这样,紫燕跟定了公主,哪儿也不去。”
“紫燕,我的好姐姐……”阏氏一步上前,抱着紫燕哭出了声。呼韩琅迷茫的眼睛在紫燕和阏氏的身上来回移动,问道:“母亲和姨娘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一会儿就……”
张骞把呼韩琅拉到怀中,道:“王爷年纪还小,您母亲是看见长安来人高兴了。”
“人高兴了也哭么?”
张骞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李穆叹一口气道:“还真是个孩子啊!”
第五十三章 未央廷议析战局
时序刚刚进入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三月,树梢隐约点染了星点的鹅黄,李少君就奉命到蓬莱去寻找安期生了。
而王恢也在这个季节里,也提前结束了“告归”,赶回长安来了。他是踌躇满志地回到京城的,他自信马邑之行已经为他赢得这场战争奠定了稳操胜券的把握。因此他顾不得旅途劳顿,一回到长安,就向皇上递交了奏章,希望皇上能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王恢当然知道汉匈之间刚刚和亲不久的事实。为了说服皇上,他在奏章中十分细致地描绘了从聂壹那里得来的情况,他使边陲百姓的呼声通过文字直达圣听。
说来也该王恢走运,就在他回京途中,从雁门传来急报,说一开春,匈奴人就不断地派出军队杀掠汉朝边民,弄得农桑误期,百姓流离失所。
这样,王恢奏章里对马邑谷地理形势的分析,对战役精密的构思,让刘彻不禁感叹他的谋略,更印证了当初严助关于匈奴反复无常的判断。这也使刘彻蓄积了多年的夙愿,顺理成章地在这个春天将情感朝战争一边倾斜。
但这毕竟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主动出击匈奴,何况这个北方大国,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它的军事实力都远远在南方诸越之上,他不得不慎重对待。他迅速地找来田汀淹趸值难膊旖峁ㄖ撼迹⒀≡裨谑实钡氖被傩型⒁椤�
这种讨论在三月初的时候,终于转变为朝会,提交到未央宫前殿来了。而唐蒙的归来,使得朝臣们对打一场对匈战争有了一种新的期许。
早朝起始,唐蒙首先出列向皇上复旨:“臣奉皇上旨意出使西南,拜见夜郎王多同。那多同问臣‘汉与我孰大?’臣向他出示了从长安带去的布帛珠宝玉器,又言我大汉疆域万里,带甲百万,德被九州,威及内外。那多同闻之目瞪口呆,方知天下之大,惟汉是首。遂与臣盟约,同意在夜郎设吏,以其子为令。”
唐蒙绘声绘色的陈奏,在朝臣中激起一阵笑声。刘彻更是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当廷发出诏命,继续保留夜郎王封号,在犍为设郡,由唐蒙发巴、蜀吏民,通道西南。
“众位爱卿!不管那夜郎如何自大,也最终臣服于大汉。从今以后,朝廷威德,泽被西南。而现在,是朕将旌麾转向北方的时候了。多年来,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去年十一月,朕在橐泉宫的时候,卫青曾进言出击匈奴,朕念怡和公主新嫁匈奴,不忍兵戈相交。孰料匈奴翻云覆雨,废约背誓,近来屡犯边城,掠我百姓资财。边民被害,朕甚悯之。不久前王恢又有奏章,谏言朝廷出击匈奴。然此举成败,关乎大汉国运,众卿以为如何,尽可奏来!”
作为主战的首倡者,王恢不等其他大臣说话,首先站出来响应刘彻的号召。
“皇上圣明。”王恢撩了撩衣袖,尽量让自己情绪平静一些,可他说出的话还是掩饰不了胸中的激荡,“臣闻战国之初,代为北方一国,北有强胡之敌,内临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敢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四海为一,然匈奴侵盗不止,何也?其不以为惧耳。故臣以为,只有出兵痛击,方能根绝边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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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六年围绕出兵闽越而遭遇的尴尬历历在目,这次他再也不能背着“太尉不足与谋”的骂名了,因此,他接过王恢的话道:“王大人所言极是。我朝自太祖以来,屡次与匈奴和亲,然彼国从未停止过对我边境的侵犯。依王大人之计,伏击匈奴的把握十之八九,故臣也以为需要痛击匈奴。”
韩安国对王恢奏章研究最为用心。曾担任过北地都尉的他,有着同匈奴交往的切身体验,对于这个北方强国,他向来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站在朝会上,他又怎能听不出皇上的意思呢?从大局着眼,他觉得目前出兵为时尚早,汉军无论是将士的意志力还是装备的实力,都还不能保证对匈奴的优势。因而,当刘彻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他时,他出列了。
“启奏皇上。”韩安国陈述自己主张的语气平缓而又委婉,“臣闻当年太祖高皇帝被围平城,七日而不得食,然解围之后而无忿怒之心,何也?臣以为并非高皇帝软弱,乃有圣人随天下人心,不以己之私怒而伤天下之公的宽大度量。不仅如此,太祖高皇帝还派娄敬与匈奴结和亲之好,至今利国利民五世。两国和睦来之不易,况怡和公主和亲方定,即使匈奴边将侵犯,也必是个别事件,故臣以为,不出击为好。”
情感这东西,实在隐含着说不尽的奥秘。一旦不投缘,哪怕是平常的一句话,都会种下深深的芥蒂。不善揣摩人心的韩安国没有发现,在他按着自己的思路阐述主张的时候,王恢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
“韩大人所言差矣!”王恢的话顿时离开了奏章,直冲着韩安国而来。“太祖高皇帝被坚执锐,行数十年。之所以不报平城之怨,非力不能,乃在休天下之心。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斯,中国轊车相望,大凡仁人者,能不生恻隐之怀乎?故而臣以为击之便。”
“不然!”正待韩安国接招的王恢没有料到,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寂静,当他眼睛的余光流向后排时,就惊愕地在汲黯的身上。
他现在已顾不得观察韩安国的举止了,而把目光集中到汲黯身上。
“皇上刚以宗室之女和亲,送亲场景犹在昨日,今日就有人要对匈奴用兵,彼国若知,岂不要陷皇上于无信乎?臣不禁要问,如此急功近利,意欲何为?”汲黯冷峻的目光直视着刘彻。
廷议是一方绝妙的舞台,每一个朝臣的风采都在登场中得以充分展示,每一个人的性格都通过他们的话语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韩安国对王恢因为没有升迁的怨气心知肚明,但是他稳重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把一场严肃的讨论引向口舌之争,即使是与人辩论,他仍然保持着舒缓的节奏和平和的心态,没有人从他的眼中发现丝毫的不悦。
“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罚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韩安国没有忘记为自己的谏言寻找先贤的宏论作为铺垫,接着他话锋一转,将说话的要旨转移到对目前战事的分析上来,“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纵行则迫协,横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岂非以军馈敌而令其擒获么?故臣以为,勿击之便。”
话说到这个分上,事实上已经涉及到战役方案本身了。对此,王恢有着十分的把握和信心。他不再周旋打与不打,而是聚精会神地阐述自己实地勘察所获。
“韩大人多虑了。下官此次所言击之,并非孤军深入,而是顺应单于之欲,诱敌至我边境,吾选骁骑、壮士埋伏,倚山势险要而隐蔽,待单于到来,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如此单于可擒,大战可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