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新四军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更加发展壮大了,党中央决定在苏北成立新的军部,全军扩大为七个师,坚持华中抗战。军司令部成立军工部,领导建立修械、炮弹、手榴弹等兵工厂,加强作战的力量。从皖南突围出来的工人都成了建厂的骨干,秦永祥被派到修械厂,我担任了军工部党支部书记。
我的伤口一直没长好,现在生活一安定下来,连脚背也红肿了。眼看着无数同志千方百计地到处搜集破铜、碎铁、烂机器,我又怎么能只顾个人的一点伤痛呢!不久,军司令部决定要建立子弹厂,军工部长对我说:
“老吴!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我知道你没造过子弹,可是别人也没造过;更糟糕的是一无材料,二无机器,困难当然困难,不过革命就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只要发挥革命毅力和创造智慧,总能想出办法。”
还有什么可说呢。让一个战士去执行严峻的战斗任务,这是党对他极大的信任,因为党相信我们不会碰到困难就向后转,成为可耻的逃兵。我应该珍重这种信任,愉快地接受任务。
终日狂风大雪。我们驻扎的古庙盖满了白雪,院子里柏树的枝都压弯了。我站在台阶上,望着墙根出神。那里散乱地堆着搜集来的许多破铜废铁,也有钢轨,也有铁板。我们的子弹厂就要从这堆废铁里诞生出来。
大庙的正殿里耸立着三尊大佛,斗大的脑袋一直顶到大殿的屋顶,成天眯着眼睛,猜不透他们在想些什么。我们在佛座下铺了稻草,挨着窗棂架上案板。古庙的大殿便又是宿舍又是车间了。
东西配殿做了修枪厂。我去领了几发步枪子弹,把弹头拔掉,仔细地量着子弹各部分的尺寸,计算了材料的重量,记在日记本上,成天地揣想子弹各部分的制造方法。
我先制出一副弹壳模型,但是制弹壳要用铜。这类材料很缺乏,只有要求每个战士珍惜每一颗空弹壳,把保存的弹壳汇集缴回工厂,由我们用钢模压制,使它恢复原形,再造成子弹。不过弹壳底部的火帽在放射时被撞针击毁了,必须换成新的。我们没有做火帽的铜片,只好把那些不能再用的裂口空弹壳剪开,锤成薄片,来代替火帽材料。
我就这样守在大殿里,不分昼夜地干。冷风时常从雕花的窗缝钻进来,手冻僵了,脚上的伤口发痒了,我就离开木案走动走动,往手上呵呵热气。
在敌人重重的封锁下,火药原料是找不到的。只好去寻找代用品。我把红头火柴的头刮下来,准备用酒精泡开,制成起火药。但是找不到酒精,就到小铺里打了二斤老烧酒,又做了个洋铁罐子,把烧酒蒸馏一下,当酒精使用。谁知火柴爆炸力太强,不适合做起火药。我又跑到厨房里刮下锅烟子,掺在一起,才配成了起火药。不过,红头火柴需要很多,根据地不出产这东西,从敌占区运来又不方便,后来我们到药店里买了雄黄和洋硝,混合配制,才解决了这个难题。
当时我们还没有大炮,缴获来的各种炮弹用不着,都堆在那里。我把它一个个拆开,取出炮弹壳里的发射火药,又做了一个小铜碾子,把它碾成碎末,做子弹的发射药。这种易燃物体,磨擦过度容易起火,把人灼伤。所以每次碾末都要特别小心。
制造弹头的材料更缺乏。我试着把铅溶化了注入模型,做子弹头。但是铅经不住高热,放射时,铅头子弹经过枪管,把柔软的铅渣填满了枪管的来复线,步枪有被炸毁的危险。最后改用铜元,放在弹头钢模里压成空筒,做成尖尖的子弹头,里面灌上铅,实验就完全成功了。
接着还要制造机器。我从废铁堆里找出几节切断了的钢轨,中间钻个洞安装模型,然后把铁轨钉在案上,算是“冲床”。修械厂也为我们制造出一批手模、冲子等简单的工具。上级又调来一部分人员,成立了子弹实验厂。
实验工厂刚开工,日本鬼子就来“扫荡”了。这天,吃过早饭,庙里的大铁钟响了,这是空袭警报的信号。我连忙把那些零碎工具装进袋子,背上就跑。刚出庙门,六架敌机迎头冲来,只听耳边一声呼啸,三颗炸弹同时落下,我顺着雪堆滚下斜坡,车间立刻发出震耳的爆炸声,砖瓦木梁嗖嗖从头顶飞过,烟和尘土像浓雾似的迷漫了大庙,倒塌的屋顶埋住了机器,佛像也被炸得东倒西歪,呲牙咧嘴。敌机没发现目标,打一阵机枪飞走了。
随着轰炸,敌人冲进了这年幼的根据地。
黑夜里,各厂同志冒着风冒,把机器、材料拾上了船,沿着小河向东北海岸大荒地撤退。坚固的冰块封闭了河流,船只挤在河里开不动,同志们卷起裤脚,跳到冰块上,抡开大锤砸破冰块,开辟前进的道路。
夜间看不清四处景色,怕暴露目标,也不能点火把,往往脚下一滑,人就扑通掉到水里,大家又撇下机器去抢救伙伴。湿透的衣服被冷风一吹,立刻结成冰甲。女工同志们背上背着孩子,手里握着竹篙撑船,男工同志们曳起纤绳,沿着堤岸一步一步往前拖。岸边密密麻麻布满了钢刀一样的冰刺,碰到我左脚的伤口,引起一阵阵剧痛。
凶恶的北风扫过灰色的海洋,扫过一望无边的大荒地,扫过海岸熬盐区的盐堆——成群的盐堆耸立在海岸的荒滩上,就像一个个白色的岛屿。暴风夹着盐粒和雪花,冲到人身上,渍得肉疼。在这个咸土地带里,草木不愿生长,飞鸟也不愿歇脚。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座盐民的茅屋,点缀着辽阔的荒原。
我们在茅草屋里安了家,架起机器重新干起来。荒凉使人们忘掉大米和白面,连玉蜀黍也看不见了,黄豆吃完吃绿豆,大麦吃完吃红薯,最后连红薯藤子也吃了。井水河水全是咸汁,雪水成了甘露。
后来敌人追到荒滩上来,我们又化整为零,并且派一部分同志带些机器上了大盐船,张开大帆,在海上建立了分厂。就这样,我们坚持了武器和弹药的生产。
荒原上转过风向,东风带来了雨季,终日一阵风一阵雨,半个多月太阳不露面,茅草棚子塌的塌,漏的漏,同志们撑开军毡,照常工作。这里百十里路没有人烟,运输本来就很困难,再加上暴雨,补给就完全断绝了。材料、粮食眼看快完了,我们只得离开海边,转移到盐城附近的水网地区。
人工挖掘的河渠,像蜘蛛网一般交错在苏北平原上,除了河流,就是水田。初夏时节,河堤上飘着鹅绒般的柳絮,褐色的小燕子满天飞,巨大的风车在堤岸上旋转,农民们忙着往稻田里灌水,赶插早秧。在那绿色林阴下的茅舍里,我们的工厂又开工了。
那时候,不光要有战斗精神来劳动,还要随时准备作战。每个工人都带着两种武器,除了钳子、锉刀以外,还有步枪和手榴弹。工人们平时都把子弹压进步枪的弹仓,放在身边。
秋天来了。一天早晨,太阳刚露头,忽然听见小河里有汽艇的马达声,接着机枪扫射起来了,掷弹简在河岸上炸开,烟雾淹没了沿河的柳林。敌人偷袭我们的工厂来了。
工人们立刻放下工具,拿起武器,沿河岸散开,抵挡敌人的进攻。敌人的汽艇靠不了岸,像掐掉头的苍蝇,直在河心里打转。工厂就利用这个空隙撤退。女同志和工人家属先顺着隐蔽地带转移,机器能带的都带走,不能带的就埋起来或是丢在池塘里。
我们撤退完了,日本鬼子冲上岸来,炸毁了机器座子,烧了房子,又紧紧跟踪追来。
各厂的工人们迅速编成了战斗小组,边打边向阜宁转移。当时我是子弹厂的政治指导员和工会主席,领着一个青年工人小组,掩护家属和照管机器、材料。这一支队伍连老带少一百多人,妇女们有的生病,又有孩子。那些娃娃们,有的刚会走,有的还没断奶,一有动静,就哇哇大叫。行走起来队伍拉半里长。青年工人们就前前后后来回跑,扶大人,背孩子。到了宿营地,这些年轻小伙子,要担任警戒,又要四处找粮草。刚阖上眼休息一下,又要出发了。
兵工厂是敌人的眼中钉。敌人紧紧地跟着追击,一步也不放松。敌人到东,我们就到西;敌人向前扑,我们就向敌人后面铅。我们不是战斗部队,能够保护好自己,就是胜利。
一天中午,我们到了一个四面环河的村庄,打算在这里整理队伍,休息一下,做顿饭吃。同时把一些半成品埋藏起来,减轻行动的负担。两个同志帮我把东西抬到一个小菜园里,刨了几个坑,把一个个小箱子放进去。忽然,邻庄鸡飞狗叫,老乡们拖着孩子,向庄外奔跑。
鬼子又追来了。
这庄子只有一条木桥出进,再慢一步,撤退就来不及了。我对他俩说:
“你们快回去,带着队伍过河,绕到敌人后面去,我埋完东西,再去找你们。”
敌人很快到了南河岸,木桥被我们拆了,敌人站在桥头向庄子里乱打炮。我填完最后几土,又在坑上盖了些烂草和树枝,弯着腰往河边跑,敌人发现了,打来一阵乱枪,脚下土噗噗冒花,我一翻身滚下河堤,嘴里咬紧手榴弹的布袋,左手举起步枪,游过了小河。
军工部带领各个小队,冲破敌人的包围圈,退到阜宁去了。我们这一小队跟领导机关失去了联络。
我们只好向西北方的阜宁前进,沿途又收容些前面掉队的同志。白天行动不方便,就在树林里休息,晚上互相牵着衣襟赶路。绕过那些火光闪闪的被难的村庄。就这样跟敌人周旋了一个来月,天气转凉了,田里的稻子也黄了。最后我们走到一处叫丁家渡的地方,忽然发现陷进敌人的包围圈。
这里四面都是河流,又是开阔地带,如果被敌人发觉,连隐蔽的地方也没有,必须连夜冲出封锁线。我把队伍带到一道土埂下面隐蔽起来,和一个同志去找船。
我俩轻轻走进村外一个小茅棚子,擦亮一根火柴,唤醒了主人。这个农民听说我们是新四军,马上拉我们往河湾跑,那儿正锁着六条船。
“这船是‘瓦房子’的,向他们借用一下吧。”他说。
原来“瓦房子”指的是地主。我们又翻身往瓦房子跑,好说歹说才叫开门。
“深更半夜,又不报丧,干嘛砸门啊!连个安稳觉也不叫睡吗?”地主气势汹汹地说。
“船借我们用一用,弄坏了赔你的。”我说。
“哼!你们新四军还赔得起船呀!”地主眯缝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上,装着打瞌睡。
时间是不能再等待了,我们一边谈,他一边打呼噜。我急得把驳壳枪掏出来,枪栓拉得哗啦响,大声说:
“干脆,你说:借不借?”
地主立刻吓得变了脸色,浑身哆嗦,又是作揖又是打拱,连说:
“借……借……借!”
“你早该说借了!”领路的农民得意地笑起来。
当天夜里,大雷大雨,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淋着倾盆大雨,我们把机器和材料搬上了船。风大雨大,孩子们饿得直哭,妈妈焦急地把干瘪的奶头塞到孩子嘴里,也哄不住。我们是逆流而上,河里涨水,船直往后退。当地许多农民得到消息,半夜里跑来帮助拉纤。响雷在头上爆炸,一道道闪电照得眼花。
船行不远,碰到敌人预先布置的封锁网。敌人把河岸上的大树砍倒,一排排埋在河中,树和树之间用铁条连上打牢了。我们跳过河里,拿钢锯锯断铁条,农民们在树桩上系上粗麻绳往外拔。从河里拔掉三根大树桩,大家一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