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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轻轻应了一声,乖乖把药喝了,又含了一片七巧递过来的杏脯,才躺回床上装睡。
第三章 恍若如梦
眼一闭,一睁,原以为会魂归黄泉,谁料到竟又见到了娘亲。华灼以为自己在做梦,偷偷拧了自己一下狠的,疼得她几乎叫出声来。
不是梦,不是梦啊,她回来了,苍天垂怜,她又回到娘亲的身边,七巧、八秀都还在,刘嬷嬷也在。忽然想起什么,顾不得再装睡,华灼猛然翻身坐起,把正看着她的方氏吓了一大跳。
“娘,娘,弟弟呢,弟弟在不在?爹爹在不在?”
她扯住方氏的衣袖,又开始哭。
方氏拍了拍心口,忍不住笑道:“灼儿,你吓娘好大一跳,还当是什么事,你弟弟这会儿正睡觉呢,我让四喜守着他,不会有事的。你爹爹一早就去了府衙,等到忙完了公事,就回来看你。好了,乖乖躺下睡吧,把被子捂好,别又冻着。”
华灼这才又躺下,却不闭眼,只是细声细气道:“娘,你让七巧、八秀守着灼儿就成了,您刚生了弟弟,不能劳累,快回屋去躺着,若连累娘也病了,是灼儿的不孝。”
记忆中,方氏就是因为她这次落水,还没出月子就过来照顾她,她却因药苦不肯吃,硬是拖了两、三个月才病好,方氏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结果落下病根,在爹爹出事后,才一病不起,丢下她和幼弟,无依无靠,受尽欺凌。
方氏被她一番话说得窝心之极,眼圈一红,又是哭又是笑,道:“灼儿乖,娘不累,你看着你睡。”
“娘不睡,灼儿也不睡。”
她坚持,悲剧不能重演,她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母亲再受到任何伤害。
刘嬷嬷被这母女俩给逗得笑了,道:“了不得了,娘疼女儿天经地义,女儿也知道疼娘了,这可少见,旁的人家哪有这样乖巧听话又孝顺的女儿,整日里不闹得做娘的头疼就算好的了,夫人,就冲小姐这一片心,您就回房睡休息吧,小姐这儿有奴婢在,您只管放宽心。”
方氏被她说笑了,大抵也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了,扶着三春的手站起来,柔声道:“好,灼儿一片孝心,娘就听你的,回屋歇着去,灼儿你也要乖乖的,吃药不许叫苦,刘嬷嬷的话你要听,不然娘就是歇下了,也是不安心的。”
“灼儿不怕苦,灼儿一定听刘嬷嬷的话。”华灼乖乖答道。
方氏实是将女儿疼到骨子里,忍不住抱着亲了亲,这才不舍地放手,让三春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华灼眼见母亲去了,这才重又闭眼躺好。她本是心力憔悴,偏现在的身体又在病中,受了寒邪,忽冷忽热的,实在耗体力,方才又哭了一阵,加上吃了药,这会儿药力也挥发开来,一躺下便吃不消,睡意涌上来,片刻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半夜。
四五个火盆将屋里烘得暖暖的,八秀睡在脚踏上,流着口水,一副娇憨之相。七巧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件没完成的绣品,脑袋一下一下像小鸡啄米似的。
华灼看着她们两个,觉得心疼,这两个最贴心的丫头,比她长了几岁,向来似亲姐姐一般,可是在投奔亲族的路途中,遇到流民抢粮抢银,七巧为了护住她,被一个流民用刀刺死了,八秀跟着她到了舅家,被舅母强行配了一个又丑又老的下人,八秀不甘受辱,投了井。
没有惊动两个丫头,她蹑手蹑脚下了床,穿鞋的时候,一不小心,胳膊肘撞在床脚上,发出一声轻响,八秀睡得死,毫无所觉,七巧却蓦然惊醒,忙过来扶住她。
“小姐,你要起夜吗?”
“嘘,别吵醒八秀,让她睡吧。”
不想吵醒,想不到还是吵醒了七巧,华灼有些歉然。
“这死丫头,明明让她警醒些,还睡得这么死,哪日屋里进了贼,她都不晓得。”
七巧嘀咕着,取了一件厚厚的棉服替华灼披上,服侍她起夜,又到秀阁外的叫了人,去后面小厨房里打来温在灶上的水,替她洗了洗,才让她重又睡下。
“七巧,你也到床上来睡。”
华灼看到七巧坐回桌边,又准备小鸡啄米,心里一疼,上一世她不懂事,还没来得及对七巧好,这丫头就为了护她,被流民刺死。上天既然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绝不再让身边的人因她而受伤害。
“奴婢不困。”七巧冲她一笑,拿起绣品,凑在烛光下,一针一线。
“有光,我睡不着,你吹了蜡烛,要么回自己屋去,要么跟我一起睡。”华灼想了个借口。
七巧噗哧一笑:“小姐,你以前说怕黑,不点着蜡烛睡不着,今儿怎么反过来了。”
华灼脸一红,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是怕黑的,只是后来连番遭变,便是连夜路都走过,耳边还听着狼嚎,那时吓得几乎胆破,却也把怕黑的毛病给治好了。
“反正你不上床睡,我就睡不着,七巧,好七巧,你就陪我一块儿睡吧,你来摸摸,刚才起来,这会儿被窝里都凉了,你来帮我暖暖。”她一边耍赖,一边又想出借口,还把被子掀开来让七巧过来摸。
七巧过来一摸,被窝里确实有些凉了,忙解了外衣爬上床,嘴里只道:“小姐你别掀被子,奴婢上来睡就是了,小心又着凉,大夫说你要是再着凉,病就不好治了。”
重新躺下,两个人挤一个被窝里,很快就暖哄哄的,华灼先睡足了,这会儿已经不大睡得下去,见七巧也是一副不肯睡的模样,忍不住便问道:“我睡着时,爹爹来过吗?”
“老爷来过,坐了好久才走呢,看到小姐病怏怏的睡着,可心疼了,奴婢去倒茶回来,还看到老爷悄悄地抹眼泪,嘻,当时奴婢就没敢进来,等老爷把眼泪都抹干净了,才敢进来。”
华灼听得忍不住也想笑,爹爹表面上看着是个严肃刻板的脾气,其实私底下一副柔肠,娘生弟弟的时候,她偷偷地在外面看爹爹在花厅里走来走去,听到娘惨叫,差点吓晕过去。
“嘻嘻,奴婢也看到了,老爷那么大的人,怎么还爱哭鼻子呢?”
八秀的声音突然从床下传来,却是刚刚七巧爬上床的时候,将她吵醒了,正好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插上嘴。
“少胡说,什么哭鼻子,你当老爷跟你一样,老爷那是心疼小姐。”七巧连忙斥了她一句。
华灼虽是忍不住地想笑,但父亲的威严仍要维护,一正脸色,道:“七巧说得是,那不叫哭鼻子,那叫父爱如山,八秀以后不许再胡说,不然……不然我就挠你痒痒。”
她记得,八秀最怕有人挠她痒痒,一挠就止不住笑,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仍止不住。
八秀吐了吐舌头,道:“奴婢知道了。”又从脚踏上爬起来,“小姐,七巧,你们都睡吧,奴婢已经睡足了,后半夜有奴婢守着,你们只管放心。”
“就是有你才让人不放心。”
七巧嘀咕了一声,但到底还是宽了心,不大一会儿,困意涌了上来,抬眼看看华灼已经闭上了眼,这才放心睡去。
华灼虽是闭了眼,其实是睡不着的,她这会儿精神头足,便忍不住又琢磨起自己一闭眼,一睁眼,却回到八岁这一年的事情。
如果没有记错,再有半个来月,本家荣昌堂派来的人就要到了,原是想接她去荣昌堂住一段日子,有两堂重修旧好的意思,但正是因她落水生病,病情迟迟不好,母亲不肯放她去,她自己又任性骂了本家来人,才致荣安堂和本家荣昌堂彻底决裂。
第四章 华氏嫡支
荣安堂在曾祖主持的时候,与本家和其他嫡支只是关系冷淡了些,但逢年过节,仍是有所来往,并未僵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真正闹僵了,却是在十三年前。那时,本家也派了人来接荣安堂的小姐去小住一段日子。
华灼曾有两个姑姑,和她一样,在子嗣不旺的荣安堂,即使是女儿,也一样是口中含着,手里捧着,如珠似宝。曾祖还在世时,已预见到了荣安堂没落的前兆,因此过世前曾嘱咐祖父要想办法跟本家和其他嫡支修好,祖父牢记在心,只是一时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恰好荣昌堂派人来接女儿,祖父想到这不失为一个联系感情重修旧好的机会,便把两个娇宠在掌心的女儿都送了过去。
哪里料到,去了才知道,原来本家竟是想用华家女儿去联姻的,偏巧那一年,又逢皇家选秀,本家打着遍地洒网总能捞到一两条大鱼的如意算盘,将四大嫡支家年龄合适的女儿全部接了去。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只要门当户对,是个好人家,祖父也是认了的,可是他怎么想得到,自己疼到骨子里的两个女儿,到了荣昌堂还没有多久,就先夭亡了一个,说是得了急病死的,但祖父心中有疑虑,想方设法打听了,才知道自己的大女儿竟然是被荣昌堂的嫡女和其他三家嫡支的女儿一道哄去骑马,又故意用鞭子抽马,害得大女儿从马上摔下来,当场就摔断了脖子。
打听到事情真相后,祖父当场气得吐血,原想立刻冲到本家去质问,但想二女儿还在荣昌堂,便强忍了这一口气,准备将二女儿接回来后,再与本家和其他三家嫡支理论。可谁曾想,本家手脚更快,已把二女儿送入了宫中,没多久又有噩耗传来,二女儿在宫中犯了宫规,被当场杖毙了。
祖父气急攻心,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再也没睁眼,祖母素来身体就不好,哭得死去活来,当夜就随祖父去了。
那时父亲才十七岁,独立撑起偌大一个荣安堂,也亏得他素来少年老成,虽是磕磕拌拌,倒也勉强撑过来了,守孝三年,在祖父祖母的坟边结庐而居,博得一个孝名,又刻苦攻读,除孝后便赴京赶考,高中探花,名闻天下,次年又娶了母亲方氏,夫妻情投意合,恩爱无比,父亲的日子才算过得舒心顺畅,只是深恨荣昌堂的人不顾血脉亲情,害死两个妹妹,又气死父亲母亲,因此虽在京中度过数年时日,却一日也不曾踏进荣昌堂半步,就连荣昌堂主动亲近,他也一概不理。
后来父亲调任淮南府任府尹,远离京都,自然就更不理会荣昌堂。荣安堂与荣昌堂还有其他三家嫡支的关系,就此闹僵,老死不相往来。
这次荣昌堂又派人来接荣安堂的女儿,别说自己正中病中不能去,就算是能去,父亲也是绝不肯的,像他这样刻板守礼的人,竟对着本家来人说出“我荣安堂已有两个女儿为你荣昌堂丧了命,无论如何,这最后一个也得留着替我养老”的话来,可见父亲对荣昌堂恨到何种程度,从来只有儿子养老,哪里有女儿养老的说法。
本家来人也是知道那段公案的,当场被噎了个大红脸,偏偏那时华灼又刚从刘嬷嬷口中听说了两个姑姑的事,气得不行,一时任性,跑出来说了一句“什么破烂地方,也是我去得的,趁早死了这个心,你荣昌堂若真缺女儿,我家里丫头多,挑几个去就是”,她这话更过分,直接把人家的千金女儿和自家的丫头相提并论了。
本家来人顿时就气得不轻,拂袖而去,不多久,荣昌堂又派人送了信来,把父亲教训了一顿,说什么虽是各领一堂,到底同祭一家宗祠,如何纵容女儿羞辱其他嫡支的女儿,莫非只有你荣安堂的女儿宝贝,其他嫡支的女儿便连丫头也不如吗?无论两堂间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好,只要让你的女儿正式向其他嫡支的姐妹道个歉,这桩事情本家就不再追究,否则到祭拜宗祠的时候,各堂之主齐聚在祖宗面前论个分明。
字里行间,分明是本家挟其他嫡支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