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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灼眼神一沉,心里对大管家在华家的威望有了更深的体会,如果真让大管家现在就走了,这勤慎堂恐怕马上就要空了一大半,她今天初次出场也算一败涂地。
送大管家的话已经说出口,此时再反口挽留,她先前刻意营造出的尊贵威严立时就荡然无存,会让这些管事们认定她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儿,不可与之谋事,以后她再来勤慎堂,就纯粹只能当个摆设。
“大管家,你是长辈,咱们家中再也没有比你资历更老的人,我当亲自送你,以示礼敬。”
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对策,情急之下,华灼索性就放下身份,起身缓走几步,扶住了大管家,冲着他一笑,十分礼敬。
大管家的身体微微一震,连忙弯腰道:“不敢,小姐乃千金之躯,老朽为家奴……”
华灼又是一笑,道:“大管家又说错了,当年爹爹娶妻时,已把大管家的身契归还,是大管家重恩义,一直留在我华家,为我爹娘分忧,爹娘视大管家如长辈,我亦当如是,也望大管家不要见外,将我也当做孙辈爱之护之教之诲之。”
这番话,动之以情,大管家听后,心中一丝微怒已是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感叹,望着近在身侧的小小人儿,却已不再觉得这只是位养在深闺中的无知小儿女。
方才真是小看了这位小姐。
大管家再深深弯腰,道:“老朽惶恐。”
却是不再拒绝,由着华灼扶着他缓步走出勤慎堂。
二管家派出的那个小管事办事很麻利,此时已有四个家丁抬了软轿候在外头。大管家登上软轿,轻咳一声,道:“诚儿,与你媳妇留下,好好辅助小姐管家。”
诚儿,就是大管家的长子华诚,他的媳妇,不是别人,正是独善。大管家这一声吩咐,意思明显,已是承认了小姐入主勤慎堂的资格,还把儿子和媳妇留下来替小姐压场。
华诚和独善立时上前应了一声。
先前那些蠢蠢欲动的小管事们这时候又都安静下来,只有二管家手一紧,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这一手又把先前被将的那一军给掰了回来,小姐此时不仅不会恼了大管家,还要感谢大管家对她的支持,瞬间就把二管家刚才的一点上风给抹平了。
双成姨娘满眼的笑意,从小姐迈进勤慎堂开始,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亲眼看着小姐把局面一点一点地稳住,还暂时获得了大管家、二管家的承认,刘嬷嬷那里没说的,本来就是她最先向夫人提出来让小姐学着管家,现在内、外三大管事全部摆平,下面的小管事们便掀不起风浪来,夫人终于可以安心休养身体了。
“小姐,这是荣安堂内院及客院所有院门的进出对牌和钥匙,请小姐收下。”
华灼重回堂上坐定,刘嬷嬷立刻送上自己手中掌管的东西。
“七巧,收下钥匙。”华灼沉吟了一下,吩咐了一声。
七巧眼看着小姐刚才与大管家一来一往,竟然没有落在下风,心中欢喜,底气已足,这时听小姐吩咐,立时应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将刘嬷嬷手中的那串钥匙接过来。足足十几把黄铜钥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七巧身量还没有长足,力道弱些,拿得很是吃力,但却仍是昂首挺胸,捧着钥匙退回华灼的身后。
“从今往后,我掌管钥匙,嬷嬷掌管对牌,不管是什么人,进出内院和客院,都需凭嬷嬷手中的对牌到我这里来领钥匙,诸位婶儿以为可否?”
华灼这话说得很是慎重,她经事不多,更没有管家的经验,也唯恐会被下面人给糊弄了,所以不管什么人,要进出内院和客院,都得先过刘嬷嬷这一关,有刘嬷嬷替她把关,她就放心多了,而且这样做,也不会削减刘嬷嬷这个内院大管事的权柄。
“小姐的安排,十分妥当。”
刘嬷嬷笑着应了一声,立在她身后的那几个管事媳妇顿时就笑着纷纷附和。
双成姨娘笑眯了眼,起身将几本帐册送到华灼的面前,道:“这是咱们公中的帐册,每日的支出用度,还有库房名录,请小姐过目。”
“姨娘,可容我今日拿回去慢慢细看?”
对双成姨娘,华灼就亲昵多了,说话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小姐只管自便,这帐册原是我与夫人共同掌管,如今既然是小姐,自然是要让小姐慢慢细看的。”双成姨娘又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这是库房钥匙,咱们荣安堂的库房皆是双锁,需两把钥匙同至才能打开,一半在刘嬷嬷手中,一半在我手中,刘嬷嬷手中的钥匙是定例,不可交给旁人的,我手中这串,今儿便一并交给小姐。”
这串钥匙,明显比刚才的黄铜钥匙小一些,型制也复杂一些,其实有几把特别复杂的,还是银钥匙,可见被其锁着的,定然都是贵重无比之物。
华灼连忙摇手,道:“这个我不收,母亲既然将这一半钥匙交给姨娘,便是信任姨娘的为人,我虽是代替母亲暂时坐在这儿,但旧制不改,这串钥匙还是姨娘收着吧。”
双成姨娘想了想,也没有推辞,将钥匙收了回去。库房是重地,小姐毕竟年纪太小,钥匙还是放在自己手中安全些。
“今日可还有什么事情?”见双成姨娘坐了回去,华灼环视四顾。
她当然不是现在就想要处理府中的事务,而是要借这个机会,认识堂上这些小管事们,内院的管事媳妇,她基本上都认得,但外院的小管事,却认不了几个,毕竟她很少出内院,即使出去,也是直接坐轿登车,见不了几个人。
双成姨娘和刘嬷嬷对视一眼,然后刘嬷嬷开口道:“内院暂无事,还是让二管家先说吧。”
这是为华灼节省时间,内院的人华灼基本上都认识,今日的目的,主要还是让华灼认识一下外院及绘芳园里的小管事们。
“那我就向小姐介绍一下外院的情况。外院眼下掌管着荣安堂名下店铺共十二间,其中东城七间,南城四间,北城一间,田庄有五座……”
随着二管家的介绍,几个掌柜、庄头纷纷站出来向华灼见礼,手上都捧着帐册,不过华灼挥挥手,没接他们的帐册,只说等到年底时再一并交上来。
等二管家介绍完了,华诚和独善又上来把绘芳园的情况大致交代了一番,等华灼把这些大小管事、掌柜、庄头都认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晌午,她专门安排留了饭,然后才让众人各自散去。
最后只留下双成姨娘和刘嬷嬷,华灼对她们行了一礼,笑道:“今日全赖姨娘和嬷嬷帮衬。”
双成姨娘和刘嬷嬷连忙伸手扶住她,同声道:“可不敢受小姐的礼。”
然后双成姨娘才又笑道:“我可什么也没有说,是小姐自己胆大,不怵场,又聪明,与大管家一来一往,看得我心惊胆颤的,到底还是小姐自己闯过来了。”
“嬷嬷我可一直看好小姐的。”刘嬷嬷也笑道。
“还是嬷嬷慧眼识小姐,如今有小姐来帮忙,我也轻松不少,不然没了夫人,我还不知要怎么办呢。”双成姨娘半是玩笑半是感叹。
她说的也是实话,当初夫人坐月子那会儿,虽说也不怎么管事了,但到底在大事上还是能拿主意的,可是这一次,夫人不但伤了身,更是伤了心,心灰意冷的,连老爷的面都不肯见,哪里还有精神处理每日里大大小小的琐事,而她虽说管着帐册和钥匙,但身份上到底只是姨娘,别说大管家和二管家,就是一些手上有权的小管事,她也压不住,坐在勤慎堂上,根本就镇不住场,现在小姐如此能干,她的压力自然大减,只要像平时辅佐夫人那样,辅助好小姐就行了。
华灼抿唇而笑,道:“今儿晚上,我在秀阁备酒宴,请姨娘和嬷嬷过来。”
刘嬷嬷道:“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备什么酒宴,如今夫人身子不好,小姐在秀阁备酒宴,怕要被一些爱嚼舌根子的人说三道四。”
华灼想了想,自己这时候确实不适宜备酒宴,知道的是她向双成姨娘和刘嬷嬷请教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庆祝取代母亲得到管家大权呢,便又笑道:“谢嬷嬷教诲,不备酒宴,吃杯茶总成了吧。”她从八秀手中拿过帐册,翻了翻,又道,“这个我从不曾看过,也不知怎么看,还要请姨娘和嬷嬷教我。”
“小事一桩,小姐这么聪明,不用几日,便能上手了。”
刘嬷嬷答应得十分爽快,双成姨娘自然也不落人后,道:“今晚上便要叨扰小姐一杯茶了。”
第八十一章 八斗四升
回到秀阁里,华灼一坐下,便道:“八秀,快快帮我把金雀冠取下来,重死了,压得我脖子都疼。”赤金打造的头冠,自然是重的,尽管那金片已经打得很薄,但华灼毕竟人还小,身子骨没长实,戴了大半天,委实是吃力。
八秀噗哧一笑,赶紧上前帮她取下金雀冠,口中只打趣道:“小姐戴着冠,威风八面,岂能喊累。”
“哪里威风了。”华灼揉了揉酸疼的脖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七巧,吩咐厨房烧水,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今儿差点可就丢人现眼了。”
想想如果不是她及时放下身段,亲自送大管家上轿,恐怕她这张小脸,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后怕。
“嘻嘻,小姐哪里丢人现眼,分明是表现上佳,让夫人很是放心呢。”
帘子突然掀起,却是六顺走了进来。
华灼见了她,心中一喜,道:“你来得可正好,快帮我捶捶,脖子,肩上,真是累死我了。”
“小姐也不用硬撑,下回再去勤慎堂,梳个丫儿便好,何必这样隆重。”
六顺说着,伸出双手,扣成拳,不轻不重地在她身上敲打,舒服得华灼直叫好。
七巧从外头叫了一个小丫头去厨房烧水,转回来便见这一幕,顿时嗔笑道:“六顺姐姐可是来与我们抢活干的?”
六顺也不恼,笑着回道:“你若做得比我好,我便不与你抢了。”
七巧反应也快,立时便道:“眼下却是比不过你,但你若肯不藏私,把这一手敲打功夫教了我,不出两个月,我定然做得比你好。”
“你若想学,哪个还不让你学来着。”
六顺果然不藏私,一边替华灼敲打,一边就给七巧讲要诀,七巧听得仔细,八秀却不十分感兴趣,径自把金雀冠小心翼翼地收入一只锦盒中,锁进了箱子里。
华灼笑着听六顺和七巧一来一往,待到六顺替她敲完,七巧殷勤地去给新认的“师父”倒茶,才问道:“母亲的身体如何了?”
六顺神情一肃,道:“夫人刚吃过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小姐在勤慎堂的事,双成姨娘已向夫人禀告过,夫人十分欣慰,命我给小姐送来一封信。”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华灼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娟秀小字:恩威并重。
这是母亲在授她管家之法,她眼圈儿一红,默然半晌,才对六顺道:“你回去向母亲说,母亲的教诲,我已记在心中,如今不能每日向母亲请安,心中不安,只能在秀阁里替母亲祈福,万望母亲安心休养,莫再为我操心,盼母亲身子早日康复。”
六顺应了一声,七巧端了茶来,她吃过后,方才回了西跨院。
晚饭过后,刘嬷嬷和双成姨娘携手而至,华灼已经等候多时,时已至深秋,夜色颇凉,便在旁边的抱厦里设了软榻,添了热茶点心,又垂下帘子挡风,四壁都点了蜡烛,光明大绽,正是促膝谈事的时候。
翻开双成姨娘交给她的帐册,其实这套帐册华灼已经先看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