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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绝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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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宫女寤生
夏初时节的紫禁城毫不吝啬的彰显着它的壮丽与宏盛。灼灼艳阳下的红墙青瓦画栋雕梁炫耀着它们浮夸的记忆,似乎数百年来就一直如此。
而对于在紫禁城中行走的宫人来说,这些仅仅意味着一座华丽牢固的围城或者一轮坚不可破的命格展现出的本来面目。
这是半年以来她早就弄清的道理。
小桃跟她说过:她们是连墙角的野草都不如的人——四面围墙下无数被遗忘的角落里,是从来坦荡坚强的野草静静生长的地方。
她喜欢坐在廊下,远远地看着它们不停的疯长;或者扬起脸努力捕捉湛蓝天幕下一只青鸟掠过的痕迹。
午后的凉风是极奢侈的,而廊下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正屋内忽然传出一声轻轻地咳嗽,接着湘妃竹帘被掀起,探出一张噙着笑意的圆圆脸庞,看见她,水灵的大眼眨了眨:“寤生,主子醒了。”
寤生起身去打来一盆温水,进了屋,见小桃已经服侍曼雅漱了口,便垂睑上前为曼雅挽起袖子,掩了衣襟,服侍她洗了脸。
小桃递上毛巾,曼雅擦干脸,睡眼惺忪的睇了寤生一眼,“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未时三刻了。”寤生刚进来时看过更漏,那会儿离未时三刻还差一点。
曼雅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小桃将她散落的发缕挽好,寤生接着为她补上妆。曼雅照了照镜子,镜中映出一张秀丽端庄的面庞,她满意的点头:“很好。寤生这半年来的手艺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小桃也越发熟练了。”
小桃咧嘴笑道:“谢主子夸奖。不过,这都是寤生的功劳。”
“寤生可没有小桃的手巧。”寤生淡淡一笑。
“行了,瞧你们俩一唱一和的。”曼雅从屉子里取出画好的花样子递给小桃,“小桃,你把这个给苏常在拿去,再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一下。”
小桃愉快地答应一声,接过出了屋去。
曼雅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又回到里屋。隔着一面镂空紫檀板壁,寤生听见里屋内有屉子响动,似乎还有开锁的声音,接着就听见曼雅唤道:“寤生,你进来。”
曼雅手中拿着一叠银票,拉着寤生坐下,面色端然地看着她,将银票递在她手里。
“我知你素来稳妥,想来想去这事儿只能交给你去办,”曼雅压低了声音,“你拿着这个,这八百两银票还是我最初进宫时缝在中衣里带进来的……还有这对羊脂玉镯,你悄悄去敬事房找总管顾问行顾公公,让他留意到时候把我的牌子往前面放一些。”
寤生心中微怔,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只默默接过。曼雅握了握她的手,轻声一叹:“我进宫都快两年了,也不过是当初选秀的时候偷偷看过皇上一眼……你也知道,若再不想办法,只怕要老死在这宫中了……对了,你见到顾公公别忘了堆个笑脸,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爱笑。”
寤生点头:“主子放心吧。”
“记住别让人看见,快去快回。”
寤生将银票和镯子在怀中揣好,退到外屋,看见桌上的点心盒子,拿了两小块糕点包在绢子里,才出去了。
曼雅姓完颜,满洲镶黄旗人,大约是康熙四十一年进宫,如今已两年了,还只是个答应。按理说一般选上的秀女都能至少封个贵人,可也总有那么几个外援不强或者姿色稍平常些的是意外。寤生有时觉得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悲哀,比如曼雅不过十八岁,今后的路或许已经注定了;比如她自己不过经历了一场车祸,醒来却到了这里。
那还是去年冬天,她瑟瑟转醒,身边只有哭肿了眼的小桃。而她则傻了眼。
半年以来,她终是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处境,也默然接受了新的身份——周氏寤生,内务府镶黄旗下包衣,储秀宫偏殿的宫女,年十五。
听小桃说,她出声的时候是逆生,并且闷而不哭,她的娘还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死了,所以她的爹就给她取名叫寤生。这些都是从前的寤生告诉小桃的。
那个时候,她还坐在床上,头上包着白布,后脑的伤还隐隐作痛。
寤生——这个名字,代表着她新的身份,而她的本名慕兰,似乎应该暂埋在记忆深处了。她默默盘算,还有十年,她就能熬出宫去了,那时,她就能做回慕兰。
还有十年,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自由了。
出了储秀宫,穿过御花园,就到了北五所的敬事房。这会儿除了黄雀不时鸣唱,听不见别的声音。她看见廊下坐着一个小太监,上前问道:“这位公公,请问顾公公在吗?”
“顾总管刚歇午觉起来,这会儿在正屋呢。”小太监想是夜里没休息好,这会儿正困着,打了个呵欠,有些不耐地道。
她道了一声谢,来到正屋外,外面的小太监听说找顾公公,先进去传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进来。”
寤生进了屋,见一个中年微胖的太监正舒服地坐在摇椅上,身后有两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在为他捏着肩。并未多看,她上前行了一礼:“奴才寤生,给公公请安。”
顾问行眯着眼:“找咱家何事啊。”
寤生瞅了他身后两人一眼,顾问行仍眯着眼,却扬了扬手,身后的两人躬身退了出去。
她从怀中掏出银票和首饰,上前呈在顾问行面前,态度极是恭顺:“公公,奴才是储秀宫偏殿的宫女,奴才侍候的主子是完颜答应。这是主子让奴才拿来孝敬公公的,还请公公莫要嫌弃。”
顾问行终于睁开了眼,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东西,抬起眼皮看向她却微微一怔:“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回公公,奴才叫寤生。”
顾问行却一直盯着她瞧,神情有些恍惚:“这眉眼儿,倒有点儿像一个人……”然后咳嗽了一声,拿起几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茶。
寤生按下心中的疑惑,将手中的东西恭敬地放在顾问行手边的几上,轻声道:“我们主子有一件小事想麻烦公公……还请公公能将主子侍寝的牌子往皇上手边放一些,让我们主子能有个机会侍奉皇上。寤生在此替我们主子先谢过公公了。”说完又福了福。
顾问行似乎早料到她会说什么,面上虽无什么表情,眉心却是舒展,慢悠悠道:“虽说我能帮你们主子这个忙,可到底能否侍奉皇上,还得看个人的机缘,不过……”他将镯子拿到眼前瞅了瞅,“我尽力帮忙便是。”
“谢公公。主子还说,若能托了公公的福得见圣颜,一定不会忘了公公的恩情。”寤生见他微笑点头,不再说话,便垂睑施礼,“公公且忙,寤生就先告退了。”
出了北五所,她才终于呼了口气:做这种事,简直就像赶鸭子上树,还真是难受!
到了御花园,她一路走,一路四处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有点郁闷。心道:那家伙不是常常喜欢到这儿来吗?怎么今天却不见?
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着,却见不远处的栀子树下有一团儿白影。
寤生的脸上终于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扬声唤道:“小白!”
小白撒了欢的跑过来,在她脚边欢快的摇着尾巴。她蹲下来摸了摸它洁白的脑袋,从怀中掏出用绢子包着的点心,一点一点的掰下喂给它。
小白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京巴,是她几个月前在御花园偶然发现的,如今已经同她混熟了。她不知道这是哪个宫里的小狗,也不知道小狗的名字,只是觉得它可爱非常,才给它取名叫“小白”。寤生最初给它取了这名的时候也不觉失笑,暗道自己和这只小狗的名字还真是碰巧了,怎么都跟历史上的大人物扯上了关系。
小白呼呼地吃完点心,又把她的手指添了个干净。她起身将它抱在怀里,轻轻顺着它的毛:“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幸好有你,让我这日子不至于太无聊。小白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将脸贴在小白头上蹭了蹭,才把小白放在了地上,“去吧,玩儿去吧。”
小白淘气地追着一只蝴蝶跳来跳去的跑着,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她独自立了片刻,所有的笑意终是化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面上渐渐恢复成了以往淡然的神色。
直到她迈步往储秀宫而去,都没有发现远处玉兰树下那一抹驻足的身影。
他一身玄色长袍,外罩暗紫团花、金丝绣边的马褂,头戴一顶同色的六合小帽;瞧着那个渐远的妙曼背影,唇边漫起一丝似有若无的淡笑,一双明亮遂然的墨色眼瞳闪烁着难以捕捉的光彩。
身边的小太监最善于察言观色,轻声道:“爷,要不要让奴才去查一查……”
男子斜乜了他一眼,眼梢带出一丝寒意:“多事。”
小太监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了。又站了半晌,听到头顶飘来淡淡的声音:“回吧。”这才唯唯诺诺应了一声,跟在男子身后一径去了。
寤生回到储秀宫的偏殿,曼雅已经等得有些着急。她回了差事,又将自己同顾问行说的话一字不漏的汇报了。曼雅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若真能如愿,定不会亏待你。”
寤生垂睑道:“奴才为主子分忧那是应当应分的,主子言重了。”
“话虽这么说,可若不是你这么个聪慧丫头,今天这事儿也未必办得这么顺当。”曼雅松开她的手,自己倒了一杯茶递在寤生手里,在椅上坐下,眉心却隐隐蹙着。
寤生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倒有些始料未及。自来到这清朝皇宫之后耳熏目染,知道如今的身份渺如尘草,是真正的蝼蚁蜉蝣一般的人,便随时告诫自己需掩藏锋芒、谨言慎行,“聪慧”二字与现在的她可谓相离甚远。再加之原来的寤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自己来这里后更是奉行宫廷中墨守成规的“少听少问少言”的处事准则,因此这时突然听到这样的赞语竟有一些回不过神来。
“其实我有时候当真羡慕你们当宫女的,只要年满二十五岁就能飞出这金丝笼子去,而像我们虽为主,一辈子却只能呆在这宫里了……”
寤生喝了茶,想不到该怎么为她排遣心中烦恼,只默然无语地听着。
曼雅叹了口气,对她道:“你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寤生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房中,见小桃正坐在床上做女红,有几点小雀斑的水嫩嫩的圆脸上透出淡淡粉红,更显可爱。寤生在床边坐下,见她正绣着一对鸳鸯,不觉失笑:“小丫头,春天刚过,你就思春了?”
小桃红了脸,嘟着嘴道:“你又打趣我!”
“我可没说错,你敢说不是给你表哥绣的?”寤生似笑非笑看着她。
小桃双颊绯红,不好意思的低头笑起来,最后点了点头。
寤生仰面倒在床上,头枕着胳膊看着小桃脸上即神往又害羞的表情,想到她现在同自己一样也不过才十五岁。
“你绣好了,怎么送出去呢?”
“小双子认识内务府采办处的一位公公,他会想办法帮我捎出去的,家那边也早知会了,自有人进城来接应。不过是帕子和家书,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哎,你也给家里写封信吧,一起捎出去。”
寤生摇摇头:“我家在南边,远着呢……”而且,听小桃说起过从前寤生谈过的一些家事,她才知道寤生在家里过的并不好,家里人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