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寤生默默跪在硬地上,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忍受着来往的宫人们或惊讶不解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看来她是要永远跪下去了,那样的原因,她怎么可能说出口呢?况且其中还牵连着她的所有秘密。一旦被康熙知道,信不信她暂且不说,她这么个怪物,是会被直接拉出去砍头的吧。想到这,冷汗就流出来了,她还没尝够这人世的滋味,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挂了?
日头渐渐西移,腿早已跪得麻木。她想起从前疲累的时候会听听乐曲放松精神,于是闭上眼,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来,聊胜于无,还能转移一下小腿酸麻的注意力。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你去了月宫,我怎么办?”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吓得她倏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出现,正蹲在她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第30章谁是傻瓜
寤生望着他微微一笑:“四爷从哪里来?”
胤禛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地为她系着襟前的带子,“远远看见有个傻瓜跪在这里,就过来瞧瞧。皇阿玛让你跪的?”
寤生失笑:“不然四爷认为呢?”
胤禛见她的头发被秋风吹得微微凌乱,抬手理了理,又将披风后面的兜帽为她戴上,轻叹了一声:“你做了什么事惹皇阿玛生气了,他也舍得让你跪在这儿?”
“没什么事……皇上的心思寤生怎么能知道?”她扬唇笑着,“四爷还是做你的事儿去吧,不用管寤生,会没事儿的。”
胤禛握住她的手,凑过去:“叫我的名字。”
寤生脸上微红,前后左右望了望,见四周再无旁人,这才在他的耳畔低声唤道:“胤禛。”
唇边漫起淡淡的笑意,他亲了亲她的面颊,“等着我。”说完起身走了,像清风一样匆匆来去。
寤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一颗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公主遇到困境,总有王子如天神一般降临将公主解救,然后一路披荆斩棘摧枯拉朽地奔向美好圆满的生活。原来,这样的童话也能让她遇见么?虽然不能预料结果是否美满,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公主,可是那个人却能够给她一份值得信赖的温暖,让她在困境中也能生出一丝期待来。
在这皇宫里,“期待”对她来说,总是好的吧。
“寤生。”一声清亮的童音令她回神,小小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睁着一双清莹剔透的眼定定地望着她。
她扬唇一笑:“十七爷。”
“寤生。”十七忽然扑进她怀里,搂住了她的颈,趴在她的肩头沉沉地道,“你会不会突然那样对我?”
寤生一愣,摸不着头脑:“十七爷说什么?”
“今天你那样对小十八,会不会有一天也那样对我?你那个样子,我不喜欢!”十七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哭音。
她那样的表现,连十七也伤到了么?那小小的十八呢?也会觉得很委屈吧。难道仅仅因为害怕将来会发生的事就去伤害那个最可怜无辜的孩子?可是那个可爱的孩子,她真的不敢去想他忽然离去的情景。现在只不过见了那个孩子一面就觉得心中酸涩难受,是不是只有不听不看绝不对他付出一丝一毫的关心爱护才可以避免将来会发生的悲伤?
只是这样的她,是不是太自私了?看着这么紧张、伤心的十七,她突然后悔了。
“对不起……”她轻轻搂住这个孩子,“我不该那样对小十八……对不起……是我的错……别哭……”
“我没哭……”十七偷偷擦掉眼泪,“我是男人,男人不能随便哭的……你等着我,我去求皇阿玛让你起来……”
寤生拉住他,摸着他的头笑道:“你还小,每天想着功课就行了,寤生的事就不要管了……”
“不行,我要管!”十七顿时急了,“我将来会娶你,你的事我当然得管!我是男人,男人就应该护着女人!你等着我!”说完挣开寤生的手跑了。
“十七你回来……”寤生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头。这爱新觉罗家的人怎么都是这么个急脾气?真是令人无可奈何。
日渐西沉,夕阳的余晖将地上的影子拉长了;秋风过处,凉意浸骨。寤生揉了揉快要失去知觉的小腿,掩嘴打了个呵欠,忽见李德全急匆匆走来,到了她面前笑着道:“姑娘起来吧,皇上传你去呢!”
“谢李总管传话。”说着咬咬牙想站起来,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只好苦笑道,“李总管,请问能搭个手吗?”
李德全叹一口气,忙将她扶了起来。寤生连连道谢,又弯腰使劲拍了拍小腿,这才能挪动步子跟着李德全往乾清宫去。
“李总管,皇上怎么又让寤生起来了?”她忍不住问道。
“是四爷跟皇上说情,还有十七爷,哭得唏哩哗啦的……姑娘唉,你不要嫌我话多,我今儿就索性多说几句……我跟着皇上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把谁这么放在心上过,即使是早以前那几位主子,说句不该说的话,也没有姑娘这么让皇上挂心过。可是姑娘,你今儿做的事伤了皇上的心了……这跟十八阿哥无关。你有什么事非要窝在心里,皇上问你,你也不说;皇上让你跪在那想清楚,你就一直跪在那……你这不是跟皇上对着来吗?皇上那样疼姑娘,可是姑娘对皇上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在姑娘心里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呢?”
寤生咬着唇默默听着,心绪翻涌,越发不能平静:康熙对她的关怀她焉能不知?可她又怎能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胤禛站在乾清宫外望过来,负手而立,袍裾轻扬。寤生走过去,将身上的披风解了递在他手里:“谢谢四爷为寤生说情,四爷回吧,寤生进去了。”
胤禛微微倾身,不着痕迹地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儿戌时若是得了空,就到澄瑞亭来,记得穿厚点。”
寤生嗔了他一眼:她今儿这一难还不知道能不能度过呢。但见眼前的人对着自己扬唇轻笑,脸上是一幅完全值得信赖的表情,双颊就微微红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退后两步像模像样地对他福了福身,才忙跟上李德全的脚步。
进了暖阁,寤生轻轻抬眼,见康熙正坐在炕上几案前书写着什么,案上一角随意码着一摞折子。她再不敢乱看,低眉跪下行礼:“皇上。”
康熙将毛笔的笔锋在端砚里沾了墨,接着书写,并未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想清楚要告诉朕了?”
寤生咬咬唇,片刻后低着头道:“皇上,寤生还是那句话,寤生那么做没有原因。只不过是一时分心昏了头……”
“朕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儿虽然是件极小的事,可你那种反应就是‘反常’。你心里若不是装着什么大事,不会用那种眼神看老十八。丫头,你还想骗朕?”康熙放下笔望着她。
寤生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墙角左右难逃,心中做着困兽之斗,同时又觉得十分委屈,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哽噎着道:“皇上,寤生没有骗您的意思。寤生确实是有事瞒着您,可是寤生不能说啊……呜呜……寤生虽然有事瞒着皇上,可是寤生从来没有对皇上存有不敬的意思……呜呜……”
康熙默然看了她半晌,才沉声道:“你看着老十八的时候,明明眼里有怜惜甚至是心痛,可是你却不上前扶他。你能告诉朕,你当时在想什么吗?”
寤生一边抽噎,一边却摇头:“回皇上,寤生不能……”
面前出现帝王明黄的衣摆,以及一双青锻靴子,接着听见沉沉的声音:“起来。”
她怔了怔,扯着衣袖忙擦掉泪,却发现根本站不起来——她今天都跪了大半天了,双腿早已酸痛麻木。康熙双眉紧蹙,弯腰将她提了起来,又怕她站不稳索性将她打横抱起,走到炕沿边坐下,让她偎在自己怀里,一手轻轻为她揉着腿。
“皇上……”寤生惊慌失措,可是这个样子又不便挣扎,声音都跟着有些颤抖,“……寤生没事……您不用……”
“给朕闭嘴!”康熙沉声怒道。手上按揉的动作却没有停,劲儿也不重不轻,很是合适。尤其是为她按揉受过伤的右腿时,更加小心体贴。寤生看着他的侧脸,不知怎的心头一酸,眼泪便又滚落下来。
“怎么又哭鼻子?”康熙依然蹙着眉,语气却缓了下来,拿出绢子一边为她拭泪,一边道,“丫头真是水做的不成?这么多眼泪。”
寤生还在抽噎:“皇上……您也劳累一天了,寤生还是下来吧……寤生的腿已经不麻了……”这个样子,她实在是没法保持正常状态跟他讲话。
康熙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松开手,等她下了地又拉她在自己身边的炕沿儿上坐下来。瞅了她片刻,抬手摸着她的头:“朕知道你心里有不少秘密,你既然不愿跟朕说,朕也就不再逼你,如果你觉得窝在心里比讲出来更好受的话。”
寤生心中一跳,头低得越发厉害了,一声不吭地规矩坐着。帝王的心思,她终是猜不透的。
康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去吧,歇着去吧。”
……
寤生闷闷地呆在屋里,直到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来,她才想起来点起烛灯。渐至深秋,天色也比从前黑得快了。
“砰砰砰”敲门声打破了周围的沉静,“丫头在吗?”
她听出是老十的声音,应了一声,走到外间去开门,“十爷有事吗?”老十脸色焦急,见了她,拉着她就往外走。寤生差点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又挣不开手,只好问道,“十爷这是要拉着寤生去哪里?”
“老十四病了,发烧的厉害,你快跟我去看看!”
寤生怔了一下,忙道:“十爷糊涂了不是?十四爷生病了应该快去叫太医啊,我去能有什么用?!”
老十反而拉着她走得更快了:“太医已经看过了,也服了一遍药了,但他还一直说胡话……唉,我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总之只有你去了他才能好受些……”
这时候的十四虽然已经成婚,但是尚未出宫建府,住在南三所其中一处殿宇内。到了地儿,寤生还来不及看个清楚,就被老十直接拉进了十四书房里间的寝房。
十四面色潮红躺在床上,似在昏睡,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额上还搁着浸过凉水拧干的毛巾。老十见她发怔,皱皱眉把她拉到床边,沉声道:“老十四昨儿找我喝酒来着……我看出他心情不好(奇*书*网。整*理*提*供),问他遇到什么事他也不说,就一个劲儿的喝,喝了个烂醉……后来我送他回来,他已经人事不省了,但是一直在念‘阿兰’,还说‘阿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丫头,你到底怎么他了?看着老十四那样儿,我心里都不好受……”
“阿兰……”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寤生的衣裳,“阿兰……”
寤生心弦轻颤,眼中有些酸涩,弯腰为他盖好被子。十四睫毛扑闪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眸中氤氲着丝丝迷蒙的光晕。看着寤生许久,忽然猛地抓住了寤生的手紧紧握住,低低唤着,“阿兰……我又梦见你了……不要走……”
寤生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咬了咬唇,在床边的小凳上坐下,轻声道:“我不走……睡吧……”
十四的双眼慢慢轻阖上,“阿兰……不要走……”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