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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快专列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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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第二节、第三节
一
从出校门开始,我就怀揣着一个美丽的梦到工作单位。用十年的时间,成为一个作家。
这个梦是那么的美,让我忘记了爱情的美。二十岁出校门,到二十四岁,青春被书味和油味压了整整四年。没有爱情,也就没有生活的激情,所写出来的文章很死板,没有趣味。这段时间里,我就连在小小县城的报刊上发表一篇短短的千字小文都没有过。我的心情很郁闷,时间在不断流逝,我的美梦毫无成真的可能。但另一方面,内心依然被狂妄所鼓涨,那些小文章有啥,出一部长篇小说我就能一鸣而天下知了。一边是现实的冰霜雪剑,一边是狂热的虚幻,弄得我的性格猜疑、多变、暴躁。我不知道,生活里还有没有可以让我高兴的事。
周玉晶来的那天下午,我的小说又堵得一个字也下不去了。抓掉头上的几根头发后,我走出宿舍的门,在昏黑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走廊边上的红砖墙已密布了青黑色的烟尘,走动的动作稍大一点,墙上的烟尘就簌簌地往下掉。
夏哥一家三口住在隔壁那间小屋,夏哥两口子正在门口生炉子。木柴被点燃了,红红的火上面是青色的烟,直直地飘上顶棚,然后从顶棚处打个卷,分散开来,弥漫在走廊里。夏哥的儿子小夏才三岁,蹲在一小堆煤前扒弄着什么。夏嫂屋里屋外地忙着,吼儿子的时候脚也不停,小夏也不听母亲的吼叫,继续玩那堆煤屑,那堆煤屑就是他乐趣无限的玩具。
烟越来越大,严重干扰着我神经衰弱的思索。我看见蹲在墙角的小夏,心思从繁杂的思索中挣脱出来,“夏夏,手儿弄脏了吧?”小夏伸开细白的小手一看,手掌上全都是漆黑的煤屑。
“这么脏,走,叔叔带你去把手洗干净。”我牵着小夏的手,走到二楼,在二楼的洗手间里洗净了手。楼上的过道里烟熏火燎的,我不想马上上去,不如就在下面躲躲。我在二楼的走廊里逗小夏玩,小夏有一张圆圆胖胖的脸,黑黑的大眼睛,很可爱,也是个顽皮的孩子。玩高兴起来,小夏就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飘荡在暗黑的过道里。
追着,笑着,闹着,小夏高兴得不得了,我也暂时忘记了我那些生涩的文字。我们面对面相迎而跑,两个身子接近了,小夏象条小鱼一样从我身边滑过去了,而我不小心撞到一个刚上楼来的女孩子身上,我一看是女生,脸马上变成了猴屁股。
小夏就叫,“晶阿姨,”我赶紧拉了小夏的手,“这是谁呀!你怎么能乱喊阿姨呀?”
那女孩把小夏拉过去,“夏夏,爸爸妈妈在家吗?”小夏脆脆地说,“在呀,在生炉子。”
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糖来,递到小夏的手中,小夏脸上全都是笑容。小夏完全把我忘了,亲热地拉着他的晶阿姨,往楼上走。
我似乎成了多余的人,尴尬地跟在两个人的后面,往楼上爬。楼道里的青烟卷动着,漫到楼梯口了,丝丝缕缕地缠住正上楼的我们。在楼梯口的边上,勉强能看见在烟气里闪动的夏哥两口子。
小夏喊,“爸爸,妈妈,晶阿姨来了。”
夏哥夏嫂抬起头来,往我们这边看过来,女孩喊,“夏哥,夏嫂。”
夏哥两口子站在烟里,眼睛睁得很难受。夏嫂的两只手不停地在外衣上搓着,“你看,正生炉子呢,正生炉子呢。”反复就说这样几句话。
我突然变得很机灵了,我说,“夏嫂,让她们去我屋里坐吧,我屋子关上门的,没有什么烟雾。”夏嫂说,“好吧,就请小晶去江军屋里坐坐吧。”我走前面,迎着烟雾冲过去,迅速打开了门,小晶和小夏也跑了进来。我赶紧把门关上,细薄的烟雾还是跟了进来,在屋子里绕绕地飘着,久久散不去。我住的屋子很小,屋里安放了两张床,一张书桌,桌子上放满了书。
屋子里很乱,床上的被子没叠,胡乱地横躺着。我的脸一下就红了,几步抢过去,把被子拉起来,卷成一团,让床空出一块地方,我狠劲地拍了拍床单,但看起来,床单上的污渍还是醒目地展览着。
除了桌子前面放了一张破烂的藤条椅,屋内可坐的地方,只能是床上。女孩四处溜了一圈,就在我收拾出来的床上坐下来。小夏很自觉地爬到我的藤椅上,扯了我的书,翻看中间彩色的插图。
屋子里很暗,对面不远处的另一栋楼的影子压过来,遮挡了西去的阳光。阴沉的空气,蒙在屋内各种杂乱的物品上。我心有些虚,往窗外看,太阳金黄色的光照射在对面楼的一块不大的墙体上,而其它地方,都是一片沉默的暗色。我的心很慌,出口的话颤颤地抖着出来似的,我怎么这样没出息,我狠狠地咬了自己嘴唇一下,我能感觉所咬那一下的牙齿印,深深地凹下去几个坑在嘴唇上。
我说话的语声没那么颤动了,我不敢看女孩,女孩的脖子很白,细长地伸直着。我就很枯燥地说着话,我说,“我叫江军,你呢?”
“我嘛,我叫周玉晶。”
我靠窗边站着,眼睛有意无意从窗边看出去,楼下的人安静地走动着。楼下有块空地,空地上长满了青绿色的野草,在野草的四周,还有两棵桃树,到春天的时候,总看见一只只黄褐色的蜜蜂,在桃树下嗡嗡地飞来飞去。桃花粉红地悬在黑色的桃树枝上,耐心地接受着蜜蜂的踏踩。
现在,花早就萎谢了,桃也没有了。如果是三月份,还能在绿色的叶片下,看见跟树叶一样青绿色的桃子。桃子没有长大,就已经全都被淘气的孩子摘了下来,丢得连一点桃子的残骸也找不到了。
我跟周玉晶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放马由缰地跑开了我的思路。我思想的两极,奔跑得很远,追也追不到一起来。周玉晶笑着,也是一边和我说话,一边逗着小夏。小夏坐在我的藤椅里,不老实地扭来扭去的,嘴里还大声地说着什么?念几句诗,唱几段儿歌,周玉晶开心地引导小夏,听他奶声奶气的诗朗诵和儿歌清唱。
过一会儿,周玉晶走到我的书桌边,随意地翻着桌上堆的书。她说,“一看见书,我就觉得很心儿特别的安静。”
我说,“你的心不安静吗?”
“我在小站上班,已经好几年了,每到上班的时候我就燥得慌,心里总感觉火烧火辣的,无来由地觉得身上象爬满了毛毛虫,不停地动呀动,心一点都静不下来。”周玉晶拿起我新买的一本书,在手指的操纵下,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着,裹卷起一阵风。
“借我看看,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呢,你拿去就行了。”
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早就有人说过,男女之间,靠这书的一借一还,感情就建立起来了。我们继续说着话,也不知怎么的,我的思维竟特别的活跃,话也说得流畅而敏捷,天上地下的话题从嘴角不断流出。
不知说了多久,我觉得我的话匣子刚刚才打开,周玉晶站立起来,遮断了我的声音,她高声地说,“我该去夏嫂那里了,谢谢你。”凳子移动的哐铛声,拉门的嘎嘎声,小夏奔走的达达声。我在屋里愣怔了许久,身子都没有动一下,傻呆呆的。就这样一下子结束了?我懵懵的,感觉被谁牵着,走进了一个青白色的梦中,在梦里,正跟美妙的事亲密接触,突兀响起的鸡鸣,那尖利的叫声惊醒了我的梦。
二
跟我居住同一宿舍的张平高兴地从门外走进来,突然展现的人影把我吓了一跳。在外面刚刚享受了爱情蜜汁的张平满脸都放着光,进屋看到我的木瓜脸,把他也吓了一跳。他忙不迭地收起放光的脸,走到我身边来,关心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我被他逗得噗哧一声笑起来,“没什么。能有什么?朗朗乾坤,清明世界,地球按部就班地旋转,什么事也没有。”
“没什么?不会吧,我以往走进楼道里就觉得黑咕隆咚的,暗无天日,而今天,突然觉得楼道里怎么这样亮呢?”
“太阳悬挂在山头上,西去的太阳,散成了万道霞光,从楼道口的窗子斜斜地射进来。傍晚的霞光,金黄金黄的,雾一样弥漫在楼道里。”
“你在写抒情诗吧?我怎么看不见傍晚的霞光呢?是早上的朝阳还差不多,毛主席说我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是我们的光线照亮了着这条暗淡的楼道。”张平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自己的床前,身子一歪,斜躺下自己的身体,脸上就浮漾起了愉悦的笑容。
躺在床上,他眼睛半眯着,“爱情真是好啊!甜得骨头都酥软了。我说,江军室友,你别每天埋头在什么书里了,你不觉得老了嘛。该睁开眼看看世界了,到处都是美丽的女孩,到处都是青春的身体,你不去享受她们带给你的爱情美酒,多可惜呀。”
“别说什么美酒了,哪一次失恋,你不说爱情是苦酒呢?”
“那是酒酿过了头。每一次刚开始喝的时候,还是很香甜的嘛。”张平的声音拉得长长的,自得之情从嘴角溢了出来。
我一边跟张平打着嘴巴仗,一边用耳朵时时听着门外的动静。周玉晶并没有急着走,她坐在夏哥的小屋里,小夏缠着她讲故事。在夏嫂咚哐咚哐地敲打菜板声,与夏哥站在门边的炉子前操动锅铲,锅铲与锅边击出的“嚓嚓嚓”的声音中,周玉晶抑扬顿挫的声音从噪杂的缝隙挤出来,我牢牢地抓在耳中,那绵软温柔的声音。
张平站起来,“我去看看,是怎样漂亮的姑娘,让我们的作家动了情,心思从书上都转到了门外。”
张平走出去,先跟夏哥寒喧几句,然后进到夏哥的小屋里。我先听见他跟夏嫂说,“今天什么好日子啊,吃鱼呀,太好了。小夏,喜欢吃鱼吗?”
话头一下就转到小夏的身上,小夏正偎在周玉晶身上听着故事。我不用过去就知道,张平下一句要讲什么。
“哎哟,不知道这儿还坐得有位姐姐呢?多咋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吧?哦,有点印象了,好象有次在火车上吧。”
我对张平的用词用语熟得不需要经过构思,张平溜出嘴来的话,就一模一样照搬了我心里给他设计的话。
我心里不仅哑然失笑了。在接下来的几句对白中,也都是完整无缺地事先藏在我脑海里,然后他把它们提出来,展览在周玉晶的耳朵里。很快,张平表演完这几句程式化的对白,回到我们的小屋。
“怎么?没留下吃饭?”
“吃饭?有啊,他们强烈要求我跟他们一起吃饭。我说不用了,我们在隔壁住着,在这边吃在那边吃,跟坐一张桌子一起吃没什么区别。不过,今天夏哥家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
“你脸皮还真够厚的。”
我说张平脸皮厚,是有道理的。出门一坐火车,他专捡那些单人独身的年轻女子身边坐下。上去就是那句“多咋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吧”,然后就接着这句话往下吹。刚开始,女孩们被他这句话唬住了,小心疑疑地跟他往下谈。有了开头,张平就能追着这条线一直追,追呀追,正追得热气腾腾,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了失误,女孩们毫不留情地踩断了他追求的线索,不仅留给他一个坚硬的后背,还有张平迷惑痛苦的思索。
张平始终都没弄明白,他的失误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