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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娘子垂首眼睛盯着鞋子,小心的踏上了楼梯。
这头三个娘子却闹开了。
刘三娘好奇道:“你见着周内司了么?跟他说话了么?据说周内司温文尔雅谈吐风雅,据说他还一表人才……”
祁孟娘显然心情抑郁,不过也总算开了口:“隔着一扇屏风,什么也没见到,夫人问了些问题,我回答,周内司在屏风后面听着连个气都没喘。咳,你们好自为之,问的都是烧瓷做瓷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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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娘子随知州夫人上了楼。举目之处桌椅摆的空荡,一扇屏风后有坐立的人影。
筠娘子拂了下裙裾,规矩的福身道:“宋筠娘见过周内司大人。”
“咳……咳……”
有低低的咳嗽声传了开来,知州夫人瞳孔一缩,面上分明有丝伤感。
知州夫人解释道:“周内司惦记着我这个姐姐,伤寒初愈便来府上了,没教筠娘见笑吧?”
筠娘子善解人意道:“周内司大人舟车劳顿身子要紧,不便开口也没关系。”
筠娘子额上微微沁汗,这轻微断续的咳嗽声就跟断了肠般,咳的她心慌意乱。
咳嗽里有痰意,却丝毫不减悦耳。
筠娘子顺着知州夫人的意坐了下来,平复杂乱无章的心跳,把理智找了回来。
筠娘子的理智显然只找了一半,她显然忘了,端午近日气候炎热也没有冷热交替,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得了这么重的伤寒?
知州夫人与筠娘子隔着一个案几坐着,此时的知州夫人不复平日的雍容,面上有丝憔悴,还有发自内心的欢喜,欢喜里又隐含着哀戚和伤感。
筠娘子一个劲的缄默,知州夫人给筠娘子递了一樽酒:“筠娘,这是金橘团雪泡缩皮饮椰子酒,最是消暑,还是周内司从周府带过来的。”
金橘金贵,有价无市,估摸着还是皇帝赏给一品瓷内司的。
筠娘子浅啜一口,酸甜里面淡淡熏人醉,落入咽喉却又苦涩难捱。
筠娘子温婉道:“筠娘多谢周内司大人赐酒。”
知州夫人道:“既然欢喜,就多吃一些。”
不知不觉便连饮了两樽酒。
气氛诡异的让筠娘子喘不过起来,筠娘子站了起身,难道是喝醉了不成,脚底都有些飘飘然。筠娘子欠了身道:“筠娘感激周内司大人和夫人盛情,就不打扰了,筠娘告辞。”
屏风后面断了肠的咳嗽声再次响起,筠娘子有些站不稳。
知州夫人道:“许是我怠慢了筠娘,筠娘这么急着走了。筠娘且坐下,我还有话要与筠娘说呢。”
“筠娘洗耳恭听。”
“筠娘真的练习过洗手蟹?我希望筠娘说实话。”
“不曾。我是照荣哥儿的手法来的。”
“大家都在看热闹,你倒只知道吃!”知州夫人嗔笑,就差没拿手点筠娘子的额头了。
筠娘子莞尔,也随意起来:“热闹是人家的,盘子和肚子才是自个的,我总要给自己吃好了才能看热闹,是不?”
知州夫人漫不经心道:“你八岁的时候被手炉烫伤过?”
筠娘子决定撒谎:“是的,而且手臂上还烫了个碗口大的伤疤。”
哪有男子不嫌弃女子有烫伤的?
“咳……咳……咳……”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这次咳个不停,知州夫人忙不迭的提裙子跑了过去,声音又静止。
知州夫人回来时,把一支金簪插在筠娘子的发髻上,慈爱的笑道:“作甚么梳双螺髻,十三岁也不小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筠娘子顿觉不好,把簪子拔了出来,只见簪子前头别着一只蝴蝶。
正是锦娘召回蜂蝶时走失的那只绢帛做的蝴蝶。
庄周梦蝶。
知州夫人缓缓把扇子推到筠娘子的面前:“周内司说,今个他梦见自己成了蝶,飞到你的发间。”
第21章 争夺周内司5
扇子就在手边,筠娘子的瞳孔迷蒙的仿若是雾霭里的湖面,筠娘子怔怔的望向屏风,屏风后的人伸出手捂住嘴,极力压制着咳嗽声。
仿若一丝咳嗽都能把她惊跑一般。
筠娘子收回手,端坐,手交叉,一动不动。咳嗽声低低的,绵绵不绝的。
周内司该是个多么体贴的人。
知州夫人琢磨着筠娘子的神情,解释道:“从筠娘送拜帖的那一日,周内司就挂念筠娘了,许是见着筠娘太激动,周内司伤寒初愈没教筠娘失了雅兴罢?周内司见祁孟娘时还好好的,筠娘要是给周内司一个准信,也省的他咳的辛苦,筠娘以为呢?”
筠娘子颔首朝知州夫人微微一笑,“夫人和周内司大人都太小看我了,我根本不是介意——”
知州夫人等着她说,她一个激灵,脑袋一懵。
八岁那年表哥说:“崭新人间妆,最妙一点红。”
后来表哥还托了奶妈来解释,奶妈这样说的:“表少爷见你鼻头冻红了,觉得整个雪天人间妆都不及这一点红。他惦记着你身子冷,方才好心做了坏事。表少爷他有他的难处……”
唇角浮上的凄艳冷笑一闪而过,她早该想到——
有时候温暖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因为伸手一步,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这头知州夫人见她静默,只得接话道:“筠娘这是介意周内司的身子?周内司既做了一品瓷内司,我就不说他一表人才身体康健……你总该相信皇上的眼光。”
若是他真的身有恶疾,又岂会久官在职?
——一言惊醒梦中人,也就是说一切都是圈套!
筠娘子瞳孔里的空茫如雾霭散去,清澈的沉静荡起涟漪。
筠娘子垂首故作羞赧道:“夫人和周内司大人这般厚爱,真……真的羞死人!筠娘又岂会不识好歹?既然都是一家人了,筠娘有个不情之请——”
知州夫人显然没料到她讲条件,眸中闪过厉色和嫌恶,稍纵即逝后拉过她的手笑的和蔼可亲,缓缓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筠娘只管说来听听。”
筠娘子抬头浅笑盈盈,望着知州夫人的眼睛,亲热的唤了一声:“大姑!”
知州夫人手一抖。
筠娘子将知州夫人眼里的复杂之色尽收眼底,却佯作无知的攀亲戚情分:“‘大姑’也是晓得我宋家如今的处境罢,家父一心要烧个传世青瓷,今年秋的朝廷美瓷荐举,不知周内司可否给我宋家行个方便?”
知州夫人打太极道:“你做了我的弟媳,那就是一品瓷内司的夫人了,皇上重用周内司,日后封你个诰命夫人也不在话下,你还愁着家中瓷窑作甚?真……真的说傻话了,日后荣华富贵难不成还缺了你的不成?”
筠娘子不依不饶:“为人子女,孝字当前。家父视名利如粪土,说来也是好笑,我家的瓷窑比他自个的命还要紧呢,家父之愿,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是责无旁贷。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想夫人和周内司大人不会连这个诚意都没有罢?”筠娘子这次用的是“夫人”之称。
知州夫人撤了筠娘子的手。
筠娘子的脸上冷笑清冽,再看向屏风的位置,眸中已经如同结了冰般。
咳嗽声也停了。
知州夫人也回归到一如既往的冷艳和雍容,递给筠娘子一樽酒:“我本以为,我万无一失。你是聪明人,然聪明人也有弱点,显然我高估了你的弱点。”
筠娘子仰头一干而尽,苦涩快把她的心肺都给灼穿了。
筠娘子眯起眼睛,讽刺的望向屏风,轻蔑道:“堂堂一品瓷内司,还有端庄的六品知州夫人,为了我这一个小人物真是大费苦心了!夫人你查过我?”
“当然,每个来知州府的小娘子我都查过。而你宋筠娘,年幼失恃,继母当家,体弱多病,幼年唠咳久治不愈,后来在瓷窑烧瓷倒是不药而愈。从你送帖开始,金嬷嬷就开始注意你。我只消稍一琢磨,便知你这七窍玲珑是事出有因。任何人都有弱点,攻人即是攻心。我只需对症下药便可。”
筠娘子的心被戳穿了一个洞,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自露马脚,差一点,差一点她就……
周内司的隐忍的低咳,就像她当年在大寒时节被江氏冤枉时跪在祠堂里,寒风呼啦呼啦的吹,她衣衫单薄的蜷缩在蒲团上抱着娘亲的灵牌,就是这般咳个不停。
她一边咳着还一边忍着,她怕……她怕娘亲在地下听到了会心疼。
惺惺相惜,同命相怜。她的失神早在知州夫人的鼓掌之中。
“夫人好手段。”筠娘子打起精神。
“棋逢对手,宋筠娘也不差。”
“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宋筠娘请说。”
第一问:“从送帖到端午,两次马车跟在祁孟娘身后,都是有意为之?”
“是。”
第二问:“五娘能得了消息及时赶回,定是有人相助罢?”
“当然。”
第三问:“华家、任家、许家、时家等这十家娘子遭殃,确实是三娘的手笔,可是后面另有高人,是罢?”
“确实如此。”
第四问:“五娘能让秀玫跟三娘撞了衣裳和白角梳,绝非偶然。五娘难道是三娘肚里的蛔虫不成?这个奸细也不是死去的春藤,春藤根本不可能出府给五娘报信。此人不但能出入知州府,而且颇得五娘信任,是吧?”
“你很聪明。”
第五问:“夫人贵为知州府的当家主母,又岂会家丑外扬,五娘不过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女,夫人就算跟她过不去也没必要赶在这关头!先是白角梳打了五娘的脸,后忠哥儿和荣哥儿又来一出争宠,让五娘与三娘嫡庶相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是与不是?”
“确实有点脑子。”
“五娘死了姨娘没了倚仗,这才失心疯要杀了我们一干人等。先是杀人,下一步又是什么?”筠娘子晦涩的闭上了眼睛。
第六问:“太夫人庄里的杨梅好了,也不至于把三娘和五娘的丫鬟都要了去。或许……太夫人有不得不离开府里的理由!太夫人一走,最担心五娘又出幺蛾子,索性让五娘失了臂膀!这么紧要的关头,谁能让太夫人离开?”
“啪啪……”知州夫人鼓掌。
第七问:“周内司怎么可能与我们这些小户人家联姻?选妻之说,本身就是谣言。其中深意我想只有夫人和周内司大人心里明白了?”
“咳咳……”屏风后面的咳嗽声骤起。
筠娘子又呷了一口酒,头隐隐作痛。
最后一问:“所以,这把扇子根本不是周内司的……周内司想娶的,不是三娘,不是五娘,不是祁孟娘,更不可能是我。一切都是个圈套,而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筠娘子似乎有了些醉意:“不想娶便不娶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华家的四娘子和五娘子被蝎子咬伤名节尽毁,姜元娘坠了湖神志不清,任六娘被蛇吓出了毛病……二十多家的小娘子就剩了我们这些,她们难道就活该如此吗?难道夫人和周内司大人就没有责任么?”
“她们有什么错?世上有几个女子不想图个好人家……凭什么被你们给判了死刑?”
不对,不对,很不对。
周内司和知州夫人到底意欲何为?
眼看这几根断线就要续上,筠娘子头疼欲裂。
筠娘子记起昨晚祁孟娘无心的一段话:“这世上的女子就是命苦!娘家不振时公婆刁难履步维艰,总算婆家靠娘家得势时,按理说这苦命的日子该完了……偏偏……哎,刘知州就不是个好的!”
筠娘子又记起端午宴上知州夫人的大度:“你给大人留了子嗣,那是我知州府的功臣!可是老爷昨个还念叨你肚子圆这桩来着,叫我多找点事情给你做做,多走动走动到生养的时候也就不费力了。你要是觉得不亲自带荣哥儿闲得慌,我今个就把荣哥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