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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锣鼓起,丝竹扬。阳光瑰红,刺人眼目。
何三爷还是上次那副打扮。演完颜寿马的是一个女子,女子戴着璞头做官宦子弟的打扮,腰上束着锦带,垂着玉环绶,腰格外纤细。直裰的衣摆在移步当中,小巧的三寸金莲若隐若现。
女子声音尖细,却是中气十足,夺人耳目。
何陆给筠娘子端了酒和鹅掌鲊:“这五苓大顺散梅花酒配合鹅掌鲊吃,一个清爽甜口,一个卤香味浓,筠娘要不尝尝?”
“三爷真是周到,好吃好喝又好看,筠娘今个可赚大便宜了!”筠娘子颔首笑道。
日上中天,戏也唱到了收尾,筠娘子无意叹息:“说来我宋家也时常请戏班子呢,这女唱男是寻常,男唱女倒是稀罕了,三爷也是第一人了!呀,可不能光夸三爷,就这女伎把男角也唱的中气十足……不知这位女伎是从哪个戏班出来的?”
“你说萧九娘呀!”何陆夸夸其谈道,“不过一个会嘌唱的卖茶女罢了,是爷眼光好,会改造人。”
筠娘子心一震。
真巧呵!会不会一切只是个套?
——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认了!
戏唱完,何三爷换了身正经衣裳出来。天庭饱满地阔方圆、高鼻薄唇,眯着狭长凤眼,挺拔匀称的好身材,举手投足,贵气溢开。
换了身衣裳的何三爷,似乎换了个人般,如寻常的富贵子弟。何三爷与筠娘签订了合约,一道去山头。
筠娘子和宋福宋梁一行挨个验瓷块,大半个山头都奔的差不多了。何三爷有些脚疼,筠娘子敲定了最北面的一个山包上:“我家瓷窑里还等着烧,三爷就让人今个爆了,敲好送到我宋家,如何?”
何三爷让何陆把下人都叫过来,准备开工,自己以疏疏筋骨为由款款离开。
宋林和宋河留下干活,筠娘子颔首告别,带着秀棠秀娇驾马车离开。
此时,已是黄昏。一轮红日,徐徐而下。目光所及,是天地空旷。
筠娘子从北面下的山,山脚下,筠娘子命令秀棠饶回到南面。当初筠娘子下的那个异常整洁的矿坑,就在南面!
马车隐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中,筠娘子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秀棠秀娇,如果亥时我还没出来,你们就先回家等消息!”还有一句话筠娘子没说:如果没有消息,就不要寻了!
如果是何三爷的套……她怕是没有活路了!
秀棠秀娇往下一跪,秀棠落泪:“娘子!娘子说过许我和秀娇嫁个好人家,娘子不要我们了么?”
筠娘子揭开盖头,连着三日的失眠哭泣,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布满血丝。
筠娘子轻声道:“你们不懂。”
没有人懂,武娘对她而言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下更。
第57章 死生相依(中)
温柔的夜幕落下第一层纱,遮下白昼的最后光明。
唧唧啾啾的虫鸣;远处工人的忙活声;一首循规蹈矩的夜曲;被提着裙子奔窜的女子身影乱了节奏。
筠娘子宛如在黑暗中觅食的饥饿很久的鹰;准确无误的扑了进去。
扶着墙壁,筠娘子拾阶而下;绣鞋踏的轻缓,矿土味把空气凝结。越下越黑,伸手不见五指。
台阶下完,筠娘子站定,右手徐徐摸了上去;她记得何三爷说的;这里有石门。
筠娘子慌的脸上溢汗,手在石墙上婆娑。盲人摸象,反被人摸。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筠娘子的手背。
筠娘子鸡皮疙瘩骤起,惊恐的转过脸。因着没戴盖头,筠娘子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在身侧,暗中那双眼睛,隐隐透着犀利的光。
手搭在筠娘子的手背上,没有放下。
筠娘子念头飞转:这个人跟她在做同一件事,是友非敌?手很大,这是男人的手?
筠娘子还没来得及抽回手,这只大手反握住她的手,若无其事的在墙上摸索。
筠娘子汗颜:难道他带了个同伴过来,以为自己是他的同伴?
筠娘子才不容他作践自个,强硬的要收回手,那人由着她松了手。筠娘子还没松口气,冰冷的大手掌上了她的腰际,把她的身子往怀里带了带。还熟稔的捏了捏她的腰,凑近看,眼里的光似乎在笑,似乎有无声的笑弥漫耳旁。
筠娘子踩了下他的脚!
那人不仅不松手,反而狠掐了下她的腰,附在她耳边,用堪比呼吸的声音暧昧道:“小东西,等破了这个案子,再闹也不迟……嘘……”
破案?提刑公事?
筠娘子一懵后,思维反而更加清晰。她若是出声坏了事,影响提刑公事破案可就罪过不小了!再说武娘的下落……也罢,不过被搂搂抱抱,比起武娘的性命何值一提?
筠娘子沉默,跟着那人的脚步往旁边挪着。
筠娘子几次不当心踩着那人的脚,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肿成缝的眼睛里有水汪着。筠娘子紧贴那人的胸膛,那闷如擂鼓的声音让她心惊肉跳,以为是有人闯进来了。
厚重的石门在刺耳的石磨声音下,被推出一条缝,那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拽了进去,随之掩上门。
窒息的矿石味,呛的只差没把筠娘子憋过气去,暗无天日的黑。筠娘子只要一伸脚,就被矿石绊了个正着。
筠娘子跌跌撞撞,猛不防小腿一曲,正中锐利的石尖上。筠娘子疼的直吸气,那人的手刚一落空,又伸了过来。
那三日三夜,她无时无刻不在回想。武娘坐在她的榻边,盖头垂胸,宛如新娘。
她早已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肌肤相亲、唇齿相依。五苓大顺散梅花酒的后劲开始上头,筠娘子在窒息绝望的黑暗中,在焦心如焚的煎熬中,在履步维艰的路上,想要落泪,想要看她一眼,想要找到生命的光。没有武娘,她无以支撑。
也罢,只有这只手,能拉她一把。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把这份脆弱的希望交付在那人的手中。
那人是个体贴的人,许是闻到了血腥味,将她拦腰抱在怀中!
那人睁大眼睛,在黑暗中规避峭立成壁的矿石,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筠娘子又闻到了熟悉的脂粉味,眼睛一亮……那个脂粉味根本不是何三爷身上的,就在这里,就在矿石的后面!
何三爷应该就是劫走尼姑的匪徒!
难怪一直迟迟没破案,难怪何三爷花重金盘下了四座瓷山?
在瓷山下面挖密室,用瓷石给堵着,造成假象。瓷石堵的严严实实,那人来来回回也找不到入口点。
那人退到了旁边的甬道上,这条甬道应该通往的是这个矿坑的另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应该是通往东面的竹林,有那片竹林做掩护,何三爷直接把人运进来,最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沿着甬道,依然是峭立的瓷石堆积,可以感觉出,这个见不得人的屋子已经被瓷石给封起来了。就算是官府来看,怕是也看不出端倪。
那人只得沿着甬道一直走。浓郁的脂粉味挥之不去。
有脚步声传来,那人停住,放下筠娘子,把她拽进两石的缝隙里。
灯笼挑起,筠娘子瞪大了眼睛。来人正是萧九娘,何陆狗腿的跟在旁边,身后还带着一个同台唱戏的小娘子。
萧九娘媚眼扫过一圈,发问道:“东门封好了么?”
何陆回道:“九娘,我做事爷最放心了。”
筠娘子心下一个咯噔,不期然的抬头,额头撞到了那人的下巴。那人眼里的幽光,敏锐的让她心悸。
让筠娘子心慌意乱的不止是萧九娘,眼前的那人才是罪魁祸首。
筠娘子这才发现,那人的一只手正放在她的臀上。
另一只手从她的肩膀环过来,把她紧紧的箍住。
筠娘子要挣扎,两人胸膛紧贴,她的柔软就摩擦着那人的胸膛。她明显感觉那人胸膛一抽。
上面失守也罢了,连下面……筠娘子欲哭无泪,她的两腿也被绞在那人的两腿中!
绞的那么紧,仿若缠绵的藤蔓。
两人卡在石缝里,挪动也挪动不得。
筠娘子只觉那人的大掌正不怀好意的圈着她的整整半个臀部了!
流氓!
筠娘子羞愤的把臀部往后一顶,有什么东西“噗”的一声刺进那人的手掌!湿热从掌心渗入筠娘子的臀部!
筠娘子算是明白了!
那人用手给她挡住了一个石尖!筠娘子羞愧难堪,身子僵的是动也不敢动了。
萧九娘闲闲的搔首弄姿道:“今个下的药足不足?可不能教这四十个姑子醒了!”
“九娘放心,睡上一昼夜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成了,今个可是个大仗!也真是奇了怪了,咱们做的这么隐秘,提刑公事是怎么找到咱们的?眼下提刑公事就带人在山脚下呢,北面那头开矿,也不遮掩,就由他查去!就怕这个矿坑……也不晓得提刑公事会不会查个几天,万一这些姑子们一醒……三爷的意思是,我们立马把坑口前面的山包给爆了,堵了这个坑口!”
“哎,”何陆应允,“咱们是矿山爆山再正常不过,我这就去安排人爆山……这事要是漏了底,三爷还不要我们的命?”
两人提着灯笼离开,石门缓缓合上。重归漫无边际的黑暗。
筠娘子念及他的手伤,喏喏道:“我不是你的同伴……抱歉!”
筠娘子慢慢的侧身出来,那人窸窸窣窣的从袖中摸出火折子,一豆光倏然绽放。
隔着火光,只见筠娘子双手提着右腿,金鸡独立,眼睛红肿脸发白,裙摆被刮坏,狼狈不堪。
筠娘子瞳孔大睁,不可置信的指着他道:“你……司辅……大人……怎么是你?”
周元穿着寻常的直裰长袍,没了幞头遮掩,又宽又高的额头如璞玉一般,不说话时整张脸是恰到好处的俊美。可是一旦张口,眼里是桃花飞溅的邪肆,嘴唇上勾,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
“怎么不能是我?”周元一手摸了摸小胡子,“等我破了这个案子,内司大人再帮我美言几句,连升两品也不在话下!”
“你的手……”地下已经滴了一小滩血,筠娘念及他的轻薄,是浑身毛孔都在恶心,却不由的脱口而出。
周元无所谓的把火折子递给她,撕了条袖口,随意的缠了几下,阴阳怪气道:“呀,这是上天在报应我的好色么,这摸下娇臀的代价也太……值!值!美色当前,有便宜不占,这不是辜负天公作美么?那是,那是要天打雷劈的呀!”
筠娘子对他的愧疚尽消,自顾自的举着火折子观摩起来。
筠娘子右腿已经不能着地,扶着瓷石跳着。
筠娘子冷淡道:“后门被封,坑口被堵,你就是破了这个案子,也没命出去升官了!”
“筠娘美味可口与我共坟,还有四十个姑子,”周元洋洋自得道,“我这就是到了阎王殿,也是美人环绕羡煞旁的鬼呀!”
周元一边说着荒唐话,一边往筠娘子身边凑。筠娘子一手提脚,一手拿火,单腿往前面蹦着。
周元似乎喜欢极这个要擒不擒要纵不纵的游戏。
只听“嘣”的一声,天地一晃,筠娘子火折一抛,整个人后脑被石墙一撞,被反弹性扑倒下来。
周元刚好垫在了筠娘子的身下,火折子就在旁边燃烧,两脸相贴,周元的眼里氤氲着迷离的火光。
筠娘子疼的头晕目眩,趴在周元的身上是一点力气都没了。
五苓大顺散梅花酒的后劲搅合在疼痛中,麻痹了筠娘子的神经。连日来的忧思让她难以自持。
筠娘子又看见了杨武娘,她们隔着盖头两脸相贴,鼻尖相抵,对视一笑。
武娘的气息,到处都是武娘的气息。
杨武娘就在里面!一定是的!她该如何救她?这样岂不刚刚好?——死也同棺。
筠娘子勉力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