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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我不知道当初他逼你立下毒誓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可是我知道,那一天,当他用剑指着我眉心的时候我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宋灏笑着,语声荒凉,脸上的表情却抽搐的近乎扭曲,拧紧的眉心处那一丝血线越发的明艳的凝聚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一道疤,一道拜他亲生父亲所赐,刻骨铭心的一道伤疤,从眉心贯穿一直到遥远的心脏都为此而裂开斑驳的伤痕心血淋漓。
那一年,他五岁,原不过是最懵懂纯粹的时候。
彼时适逢德宗重病,眼见着大限将至,太子宋沐忌惮着他外祖手中掌握的兵权和他身上皇室嫡系血脉的威胁,就暗中操纵一干心腹朝臣放出风声,做出有意拥立他为储君的假象。
德宗多疑,生怕他小小年纪一旦继承大统便会被外戚姜家把持朝政,占据他宋氏一脉的江山。
于是那一日,那父子两人设计,挟持了他们母子,做出他们控制后宫意图霍乱天下的样子,意图逼迫他外祖回京,以便把他们姜家一干人等彻底肃清永绝后患。
并且也是为了力图效果逼真,松木就让萧澄暗中调动军中禁卫军做乱军把当当时朝中最为刚正不阿的武安侯易和父子引出城去布局暗害,以易家父子的死,造成内乱的假象,从而把事情煽动起来。
当时他外祖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不及赶回,而德宗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终于安奈不住。
这位当朝天子,一国君王在他这一生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举剑面对自己的幺儿,并以他的性命做威胁,逼迫姜皇后发下毒誓——
他们母子这一生不可觊觎江山储位,否则,便要他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那一天,那个男人摇摇晃晃举剑时候的狰狞模样他一直记得真切,锋利的剑尖刺破眉心,那殷红的液体蜿蜒着染湿他眼中遍布的恐惧。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都是他梦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后世的史书中,人们只道是有人存了不臣之心曾想利用他嫡出血脉的身份来忤逆谋乱。
却又有谁会想到,当年那一场曾经让无数人血流成河的所谓内乱,不过就是他们尊贵无双的皇帝和太子合力导演的一场戏——
以包括易家父子在内的万千臣民的性命,完成了他们稳固自己脚下皇权的铺路石。
而他宋灏,受千夫所指,只配流落遍野荒蛮之地了此残生。
当年,就是他生身父亲直指眉心的这一柄冷剑,让他恨上了所有人。
父亲?那是种什么样神奇的衣冠禽兽,他不知道。
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从姜太后迫于自己的誓言,硬下心肠和他形同陌路的时候起,他便告诉自己——
那些耻辱和唾骂,他不会白白背负。
他们母子这一生所受的威胁和逼迫,他也再不容许重新发生一次。
既然他们害怕失去,那么他就要夺走。
终有一天,他会把这大邺王朝的万里河山踩在脚下,以此祭奠,那年那日他自己眉心遗逝的一滴血,和——
那些为此而枉送了性命的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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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一家人
“灏儿,你放弃吧!”姜太后的身子晃了晃,手指用尽了力气狠狠的压在桌角,“回南疆去,你手里有兵权,他就会忌惮你,至多是这一生你都不再回来,何必非得要去跟他争一个输赢呢?”
这十数年间,为了不让孝宗起疑,她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即使再怎么思念成灰,也只当不曾生养过这个儿子。
不通信,不联系。
即使逢年过节宋灏偶尔回京,她都不曾私底下对他说过一句话。
甚至于这一次,在隐隐察觉了宋灏的意图之后为了逼他就范,不惜让常嬷嬷对他下了狠手。
而她这所有的坚持和强韧,却都在听到宋灏一句“当年”而分崩瓦解。
不只对于宋灏,那时那日的情景,在她的脑海里沉淀,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在宋灏认为他失去父亲的那一日,她也同样下定决心抛弃了自己的夫君——
不是因为他身死入土,而是把那个人彻底从心里剜去,根除,喂了狗!
“母后,我们何必这样的自欺欺人?这么活着,你不累吗?”宋灏不甚赞同的摇头,回望她的目光,“你这半生,都在人前演戏,我也是,与其这般戴着一张面具去做别人,我倒是宁可不曾活过。”
“别说这样的话!”姜太后心头一跳,急忙一步上前。
她探了手出去,似是想要去捂着宋灏的唇,但却因为多年的习惯使然,手到一半又迟疑着落了回去。
极小幅度的一个动作,宋灏却是清晰的收于眸底。
“母后还是回去吧!”脸上的表情慢慢冷凝下来,他重新收回目光不再去和姜太后对视,“你来我这里,总归是不妥的。”
姜太后觉得这话听着刺耳,终究还是无可奈何。
她站在那里未动,沉默半晌,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所有莫名涌动的情绪压下去,重又恢复了那种冷漠自持的姿态,重新开口道,“你的意思,还是不肯听我的劝,一定要一意孤行了?”
宋灏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那易家的那个丫头呢?”姜太后咬咬牙,尽量保持冷静。
“她的事,母后也不用管,我自己会处理。”宋灏道,语意朦胧很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当年的事,她知道多少?”姜太后只要想到当年的事就心烦意乱。
时过境迁,那段往事,最好尘封。
否则以孝宗的为人,保不准又要掀起什么狂风巨浪来。
如果是易明乐那个丫头作祟——
很显然,是不能留她在这世上了。
“她才多大,母后你多心了。”宋灏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也知道姜太后不会轻易相信,就又补充,“跟萧澄,是因为他们易家的一点家务事。”
“家务事?”姜太后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这个丫头真是好大的手笔,就为一点家务事就敢算计到一国之君的眼皮子底下,堂堂朝廷命官想杀就杀?”
“那又怎样?横竖萧澄也是罪有应得。”宋灏却是不以为然,言辞之间丝毫不去掩饰他对明乐的袒护之意。
姜太后的目光沉了沉,脸上颜色诡变莫测。
宋灏观察着她脸上表情,终于稍稍缓和了语气道,“她的事,母后就不用劳神了,过几日我离京时候会带她一起走。”
姜太后沉默不语,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奈何长久的母子分离,即使骨肉连心,她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
姜太后极力的平复心境,用力把袖子底下的手指攥了攥,“为什么她是易家的人?哀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母后不也是也希望我早点把婚事定下来了吗?”宋灏却是不答反问,唇角浅浅的挂了丝笑容,“她也正好合我的心意,从家世上看,似乎那些御史大人们也没有弹劾的理由。而且算起来,她这一介孤女,宫里那人也是能相对安心的。”
若是给他指一个朝中权臣之女,孝宗指定是不会答应的,没准还会借此生出事端。
以明乐现在这样的家事,说是武安侯府的长房小姐,却无父母可以依傍,俨然一介孤女。
再者,易明心是孝宗的妃子,整个易家的立场很明了。
所以如果能给宋灏安排这么一门婚事,孝宗应当是只有赞同的份儿了。
“可她姓易就不行!”姜太后的心意更为坚决,“那个丫头的底细哀家多少也探知了一些,无论是从心思还是手段上看都不是善茬儿,现在是没什么,可一旦将来易家父子的真实死因爆出来——哀家不能把这么一个祸害放在你的身边。”
“母后就这么信不过儿子吗?就不能——”宋灏侧目看她一眼,却是不以为然。
“总之易家的那个丫头就是不行!”姜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哀家不管你跟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你要纳她为妃——在哀家这里,哀家是绝不会答应的。”
“母后,我现在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在与您禀报此事,难道您还要搬出当朝太后的懿旨来压我吗?”宋灏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不愠不火。
姜太后闻言,眉心不觉拧的更紧,冷声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什么哀家这个当朝太后与你无关之类的话?”
宋灏莞尔,算是默认,“可是同样的话,我已经不想再做这种无谓的重复了。三日之后给平阳侯践行的宫宴上,那人应当还有后招,要继续把我留在盛京,为了叫他安心,这件事,也该就此定下来了!”
“叫他安心?”姜太后猝不及防的冷声一笑,“我看你这是要故意对他寻衅才是真的。退一步讲,你要娶易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们三房不是还有个嫡出的姑娘吗?你若是愿意,就由哀家出门给你求了来也不是不可以,可为什么就得要是易永辉的遗孤?当年那事,不只是你耿耿于怀,皇帝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呢。你若说你和那丫头就只是两情相悦,别说是他,就连哀家,也是万不会信的。”
“母后,这件事我主意已定,您就不要白费心机了,也万不要打别的主意,莫说易家的三房小姐,就算是当朝首辅的女儿,我也没兴趣。殷王妃的位子,我已经许给她了,并且只能是她!”宋灏拂袖,隐隐之中目光似是透出一丝凛冽的肃杀之气来。
他这话便算是变相的警告姜太后,不要试图在这件事上作梗。
母子俩较劲了这么半天,姜太后也知道多说无益。
“好!既然你这么有主意,这一趟就当哀家没有来过!”用力的攥着拳头,姜太后冷哼一声,脸上神情却更显森凉,紧跟着丢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娘娘!”门外常嬷嬷已经赶来,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搀扶。
“回宫!”姜太后脚下不停,径自朝院外走去。
常嬷嬷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随便说话,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子里头的宋灏。
主仆三人匆匆自王府后门出来,上了姜太后来时所乘的青布马车。
伪装成车夫的侍卫驾车出了后巷,常嬷嬷这才试着开口,“太后,五殿下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您可别跟他一般,与他置气,要当心您自己个人的身子啊!”
“哀家没事!”姜太后靠在车厢壁上,短促的用力吐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正色问道,“跟了她一整天了,你那边可看出什么来了?”
“昨儿个出宫之后,晚上易家九姑娘就来王府见过殿下,殿下府上的人应当是与她熟识的,直接就开门让了她进去,奴婢一直在外头守着,大半个时辰才见着出来。”常嬷嬷道,“然后今儿个一早天还没亮侯府的一个丫头就又来了王府,随后殿下就带着易家九姑娘一起出城,去平阳侯守军驻扎的军营附近走了一遭,其间——”
见到姜太后的脸色越来越沉,常嬷嬷心里估摸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
“你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