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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城外等着你的,除了我,另外起码还有三拨人马,其中有一批是你的自己人,与其叫你自导自演的做戏,倒不如我出手会来的更为逼真一些。”彭修说道,回头朝她看来,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之上依旧是那种冰凉凉的表情,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
他看着她,唇角牵起的也是一个讽刺的弧度。
明乐愣了愣,随即也就无所谓的笑了,垂下眼睛去——
三拨人?加上最终得手的彭修,也就是说还有起码两拨人在惦记着自己。
不曾想这一夜之间自己的人缘竟会是好到如此了。
她不说话,彭修也不奇怪,只就自顾继续说道:“其实今天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去祭天大典,要做成你和殷王不合的假象,今天这样的大场合才是最有机会可以利用的。可是你怎么不想,这段时间你风头大盛,得罪了多少人,哪怕当初孝宗手下的那些漏网之鱼,他们动不得殷王,就极有可能找上你来。你要做一场戏,就不怕别有居心的人顺水推舟的假戏真做了吗?”
彭修的这番话,语气不善,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明乐并不打断,等他说完才冷笑一声,重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冷冷道:“我要如何做事都是我的事,是生是死都跟你没有关系。至于你所谓别有居心的人,难道所指不就是你自己?彭子楚,到了今时今日,你我之间也没有必要再做场面上的功夫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已经安排好了后路,不会在乎盛京的那一点小小的产业,至于‘平阳侯’那么个屈于人下的头衔更是无所谓的。既然你甘冒奇险潜伏在这京城之地,今天却仅仅是掳了我而不曾动用杀手,那么——还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了吧,你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既然你肯开门见山的和我说话,我自是求之不得的。”彭修道,转身过来面对着明乐却没有马上继续后面的话,而是目光深邃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打量了许久。
明乐在他面前,自是不会服软。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渐渐的被他盯的有几分不耐烦,恼怒的心思刚刚一起,彭修却又突然冷嗤一声,重新移开目光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丘野地,语气冷硬道:“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今天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吧。你——到底是谁?”
明乐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他还会对这个话题耿耿于怀。
按理说,他们两个之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在被自己逼迫到家宅尽毁的情况下,她到底是谁——
这与彭修而言,已经没有丝毫的分别了。
横竖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仇人罢了。
“现在再问这个,还有意义吗?”飞快的收摄心神,明乐问道。
“我总是需要一个明白的!”彭修道,语气不重,但态度却是十分之强硬的。
明乐抿抿唇,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他的真实想法。
彭修等了片刻,见她防备着并不言语,就重新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觉得难以启齿吗?还是舍不得你现在高高在上的殷王妃的身份,所以不愿意承认?”
他的这些话,讥诮的很。
明乐听着,心跳的节奏突然慢了半拍——
依照彭修的性子,不会是为了诈她才说出这样的话的,他既然敢说,就说明他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可以敲定这个事实,叫她无从辩驳的。
可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再加上这些年为了不叫人起疑,她事无巨细都竭力的隐藏,哪怕是曾经朝夕相对的弟弟易明爵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彭修他又能拿出什么样的把柄来?
明乐的眉心微微拧起,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的防备起来。
彭修见她的这副表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冲撞着,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恼恨,只就抬手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拍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明乐斜眼扫过去,不用拿起来看已经十分之明了——
这一次是糊弄不过去了。
“我叫人去过易家,也让人暗中搜过悯郡王府的那座老宅,可是你防备森严,连一件墨宝都不曾留下。”彭修道,说话间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这里的是几份你之前签在柳乡还有其它几个地方的地契买卖协议,包括三年前八方赌坊去衙门备案时候留的底,虽然你在竭力的改变字迹,可你的字是习了整整十六年的,尤其收笔时总会下意识着力的习惯,到了这会儿都没改!”
一席话说完,彭修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个女人,用这样的一张新面孔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当真是半分破绽也无。
明乐咬着嘴唇,看着桌子上被风吹的乱走的纸张,刚刚想要开口,彭修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掌压住那些纸张,逼视她的视线,一字一顿道,“别跟我说你是故意模仿她的字迹的,字迹可以模仿,可习惯却是不可以的。你再要狡辩,我可以叫人拿你以前习字的帖子来当场比对。”
“阿。澜。”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之前察觉四海钱庄是明乐姐弟经营的产业之后他就曾叫人去查过,但是因为四海是记在易明爵的名下,从头到尾,所有的房产买定乃至于官府方面的备案留底都是易明爵去办的,所以没叫他查出任何有关明乐的有用线索。
前几天八方赌坊那里事发以后,他再次叫人四处搜集和赌坊有关的资料,不想却是歪打正着。
他和易明澜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成婚之后柔情小意,两人也经常一起讨论诗词,研习诗书。
易明澜写的一手好字,他公务忙的时候还曾帮他誊写过公文。
若说是这个女人的这副躯壳叫他难辨真伪,但对于易明澜的字迹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也自认为不会分辨错误。
而明乐此时也不过苦涩的一声叹息——
当年事发之后,为了逃避萧氏的毒手,她第一时间就以护送棺栙回乡为名带着易明爵回了老家。
那段时间,她一心一意都在谋划着如何白手起家巩固自己的势力,为以后的报仇雪恨打下根基,于是一门心思就扑在钻研这些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学习大家闺秀应当掌握的琴棋书画那些技能。
前世的易明澜颇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琴技高超,还曾得过林皇后的称赞。
为了不在这些事上露出破绽,回京以后明乐一直都过的很是低调,只就为了平心静气,偶尔摆一两局棋自娱自乐。
而至于书法和画作更是从不外露的,哪怕是有时候会关门练字,事后也会立刻焚毁,从不叫人看到她写的字。
至于官府那边产业的备案——
那却是没有办法的。
当时书写的时候她也竭力掩藏着改变字体,不曾想——
到头来百密一疏,还是在这里露出了破绽。
彭修的目光如炬,一刻不离的死死盯着明乐的脸。
明乐微垂了眼眸,脸上却一直不见任何的表情,沉默片刻就盈盈一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样妖言惑众的话,不说也罢,总之你我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是早就注定了的。今天是我一时失策,落到了你的手里,要么你杀了我,永绝后患,要么——咱们各走一边,等到来日方长再决生死。”
彭修的身量很高,而她的这副身子还不曾完全长成,只能稍稍侧了脑袋仰着头看他。
眼底眉梢的那一点笑容散开,带着独属于这个少女的明媚和风情。
彭修看在眼里,心里突然五味陈杂,恍惚的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感觉——
她没有明言否认,那便等同于变相承认了。
真的是她!
虽然心里早就笃定了这个猜测,可是这一刻得她承认之后的心情还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会是她?
竟然——
真的是她吗?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就会这样不可思议的发生了?
他曾经亲手设计杀死的女人,以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再次存在于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里,言笑晏晏的告诉他,他们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
“呵——”彭修想笑,可是这一声嘲讽的冷笑刚一出口就又戛然而止。
明乐却无心理会他的任何情绪和表现,只就冷冷的看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动手的打算,漠然的转身就走。
彭修猛地回过神来,一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明乐始料未及,手臂被他大力一拽,身子不稳,脑袋就重重的撞在了他的胸口上,一根赤金打造的八宝凤钗落在地上,上面镶嵌的翠玉砸出一道裂痕。
明乐抬头,愤然望他:“你想怎么样?”
“阿澜——”彭修开口,声音却是再次卡在了喉咙里,因为——
明乐面对他时候冰冷而讽刺的眸光。
纵使有千言万语,也都无从说起了。
明乐试着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死死的钳制着没有放松。
“之前的事,难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斟酌再三,彭修才开口。
今时今日的这般境地,虽然他有很多的话要说,但也知道,没有那个资格,若论质问——
也该是明乐对他。
“问什么?”明乐像是听了笑话,讽刺的笑出声音,“无非就是为名为利,萧氏和易明真能够许给你的,我给不了,你要踩着他们往上爬而已。而且你做到了,不仅做到了,也成功的借我的手,把那些曾经威逼胁迫你的人铲除干净了。论及借力打力的本事,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对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只要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就好。”
这番话,言简意赅的道明彭修所做一切的前因后果。
明明她自己也曾牵连其中,明明给过她巨大创伤的往事,可此时说来,却也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
彭修看着她这样冷漠而平静的表情,心里突然觉得无力。
哪怕是她大声咒骂一句也好,至少也可以证明,对于曾经种种,对于自己,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着几分介怀的,哪怕是痛恨都好。
可是——
她回给他的就只有彻骨冰凉的冷漠。
“你恨我吗?”彭修突然开口。
明乐闻言却是笑了,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恨你做什么?”她说,“我哪有那么多无聊的感情可以浪费,我只是记挂着你欠我的债,等着讨回来而已。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没工夫在这里和你翻旧账。”
彭修略一失神,明乐就先一把甩开他的手,大步的转身就要离开。
彭修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拦下,脱口道:“阿澜!”
“别再叫这个名字了。人都死了,名字也就没有必要再提。”明乐恼怒的瞪着他,说话间在他面前一个轻盈的转身,向他展示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朝服道:“不管你都知道些什么,但是如你所见,我是易明乐,是殷王妃。和你,和曾经的平阳侯府都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想这会儿我的侍女都已经在到处寻我了,你若是不想就这样把自己交代在这里,就别再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