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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发现张岁寒实心眼什么都爱同顾南风争这个特点之后,李慕便无所不用其极地折腾张小胖。比如大冬天里指着结冰的湖面说,“你敢不敢跳呀死胖子,顾小七可是敢一个猛子扎进去!”
张岁寒衣服都不脱,二话不说往下跳,任谁都拦不住,最后冻得嘴唇乌紫,面色惨白,浑身僵硬,被侍卫们从湖里捞起上来时仿佛一块速冻猪肉,滋滋冒着白雾,李慕那厮坏得令人发指,即便如此,仍是笑得脸蛋好似一朵大菊花,“哈哈哈哈,死胖子变成冰块死胖子啦!顾小七说热胀冷缩,你会瘦一点哦,朕这都是为了你好不是?”
张岁寒怨毒的眼神从李慕转移到顾南风,套用那句老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顾南风已经在张岁寒滔天的怨憎之中被千刀万剐一万次,再挫骨扬灰一万次。
顾南风早已经习惯这种不公平待遇,有时她琢磨着难道是男女有别性别歧视?那张郡主的第六感够强悍,晶晶火眼,一见便知。
大多数时候顾南风会在张岁寒怨毒的眼神下故作轻松,抱头扭捏,向天大喊,“苍天啊,为什么要让我长得这么帅?为什么要让郡主深深爱上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虾米?”
李然在一旁配合地揉脸,做环绕立体声,“这一切究竟是为虾米呀为虾米为虾米呀为虾米————”
尔后天地之间一派肃杀之气,张小胖冻得通红的鼻头宣誓了她对于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她身边的所有一个两个三个大贱人的深刻的痛恨!春宵苦短日高起,此恨绵绵无绝期!
顾南风继续抱头问天,李然继续揉脸为虾米,李慕继续保持他残忍的笑声。
又一个冬天就在这样复杂的恩怨情仇之间踩着欢乐的步伐呼啸而过。
第二年开春,宫里御花园补充一大批新玩意,大都奇花异草,飞禽走兽。李然看上新进仙鹤王,为它修长的大腿悠然的身姿所蛊惑,一定要抓来炖了吃,可这灵鹤很得太皇太后喜欢,任李然如何软磨硬泡撒娇耍赖无论如何不肯松口,而李然对吃的执着显然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三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他仍旧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不肯放弃,吵得太皇太后没辙,天天关着门躲他,最终是大长公主出主意,只道,想吃任他自己去抓,追上了便直接往小厨房里送就成,追不上可别再来吵闹。
执着的李然,为了食物永不放弃的李然,就在御花园里追仙鹤追了一下午,到最后仙鹤王累得倒下,泪眼婆娑地望向虽然气喘吁吁但满脸红光的李然,摊上这么个吃货,也只能自认倒霉。
而顾南风真的不懂,仙鹤身无四两肉,有什么好吃?
大长公主却说,李然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爹是先皇兄长,被封太原王,驻地山西,却连年受蒙古之祸,三年前山西大乱,太原王便死在蒙古人刀下,嫡长子李尤世袭王位,李然是庶出次子,生母早逝,受长兄嫡母欺凌,童年凄苦,太皇太后亦有所耳闻,这才将他接进宫来亲自照顾。
顾南风恍然,李然大约是因此从小没吃饱过。
李慕道,后妈猛于虎。
大长公主不禁长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顾南风暗道,知道人家可怜还让他追着只仙鹤沿着偌大的御花园跑了十几圈,这人可真不一般的铁石心肠。
谁知大长公主仿佛生了触须雷达,一瞬之间已知她心中所想,眯眼笑道:“顾小七想什么呢?本宫这是让他趁此机会好好锻炼身体,也明白世间之物得来不易的道理。你说呢?”
顾南风被末尾那句“你说呢?”逼得浑身一凛,忙起身拱手谢罪,“大长公主说的是,微臣深以为然,深以为然。”
这厢,李慕大功告成,抱着累瘫了的仙鹤王,一脸满足的甜蜜笑容,明艳可爱,举高了仙鹤,“喂,你们要不要来一起吃?很好吃的哦,不来当然更好。”
李慕悄悄对顾南风说:“要不然朕干脆灭了现在的太原王,把封国还给李然?”
顾南风道:“算了,等陛下长大了再说。”
李慕不服气,“顾小七你可不要小瞧朕,朕现在虽然很小,但将来会很厉害!”
“好啦,我知道了,将来会很厉害很厉害的陛下,要不要去尝一尝仙鹤什么味儿呀?”
“哼哼,看在李然的面子上去试试。”
“微臣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来呢,程牧云又出现一回,传扬千里的事迹是同御花园的猴子打架,伤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是赢是输,这是一个永远的谜,无人知晓,无人敢言。
小朋友们就这样热热闹闹的手牵手享受童年的无忧时光,却也各自有了青春期的小秘密,李慕梦见更多容颜各异的漂亮姐姐穿得越来越清凉,光着脚撒丫子向他狂奔。顾南风平坦的胸脯已然开始微微坟起,青春期最让人烦恼的胸痛骤然来袭,让人手足无措,仿佛又回到许多许多年前,羞赧而小心翼翼,走路都要弓着背,生怕被人瞧出端倪,露出破绽。
中秋节里庆团圆,还被程牧云狠狠在胸脯上拍了三掌,一边用铁砂掌拍得她差点吐血,一边还要满含鄙夷地说:“瞧瞧这一阵风能吹倒的身子骨,将来怎么上阵杀敌报效国家?只怕是连根长枪都举不起来!切——小娘们!”
李然忙着埋头大吃,已经同外界隔离。顾南风痛得趴在桌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李慕在一旁乱叫,“表哥表哥,你拍死顾小七啦,你真把她一掌拍死啦!嗷嗷嗷,吐血了吐血了!快宣太医,快通知顾大人!”
程牧云强行将顾南风从桌上掰起来,抓着肩膀一阵猛晃,晃得她眼冒金星,他还一个劲嘀咕,“有没有这么严重啊?小爷居然这么厉害了?喂,顾小七别真跟小娘们似的啊,快给我说句话!”
李然吃得一嘴油地抬起头来,好心提醒,“表哥你别摇了,小白痴都快翻白眼了。”
“咦?难道小爷我真是神功盖世?哎,顾小七……”
顾南风甩开他的手,突然间爆发,对着他大吼道:“我就是小娘们,我就是女人,我是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妈了个逼的,我就他娘的是个女人!你个死王八蛋给老子滚滚滚滚滚————”
她这一吼,把李然嘴巴里叼着的鸡腿吓得跌在桌面上。
李慕处在顾南风一连串脏话之中久久回味。
程牧云抹了一把被喷了满脸的口水,“你……你不是……我……”
“我就是!”顾南风继续吼。
程牧云再抹一把脸,这口水带着股红烧肉的味道,“我再不说了成吧?你……你也别太激动了……”
“我就激动!我激动还不能了是吧!我就激动激动激动激动,我偏激动,往死里激动!”
程牧云已经懒得抹脸,“你不要总是这么小家子气嘛,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什么叫说说而已?你这句话已经像蚊子似的绕着耳朵说了五六年!老子受够了!我告诉你程牧云这个世界上我第一烦的是你,第二烦的是你,第三烦的还是你!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死去吧你!”说完捂着胸口气冲冲往外跑,谁都拦不住。
可是没有人意识到,此后即将迎来的是一段漫长的离别,而她指责的话语竟是留给程牧云最后的想念。
当顾夫人决定送她去太原与外祖上户将军贺兰昭做伴时,顾南风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早知道就不发飙了,留下恶人形状,无法消弭。
前些日子顾夫人终于产下麟儿,取名顾北树,上上下下都小树小树地叫,听着亲切可爱。小树的满月与生辰倒不似顾南风当年的大操大办,顾夫人的话说,顾南风本就是个小心眼的家伙,若见了弟弟受宠,心底里不知要恨过多少遍,不如低调些,也别让旁人又多嘴舌。
顾南风忍不住辩驳,“我哪里小心眼?我分明大肚得很,恨不得您敲锣打鼓的满大街招呼,咱终于有个正儿子喽!”
“是是是,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但不知是谁,跟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回家来,还气得胸痛,结果招呼都不打就要扬长而去。”顾夫人一面指使下人为顾南风收拾行装,一面手里抱着胖乎乎圆墩墩的小树,依依呀呀说话。
顾南风自顾自捡她收藏的破烂玩意儿,一个都不愿落下,“什么呀,都是因为那小淫贼拍乱摸!一掌拍下来人家那里都要凹进去了。”
“所以啦,让你去你外公家避一避,省得越发大了更难相处,到时坏了名节你要如何嫁得出去?”
顾南风摸摸鼻子,“原来您还打算把我嫁出去的?”
顾夫人蹙眉为难道:“就你这样的想要嫁出去,还不知要赔上多少嫁妆才够,真是高难度啊!”
顾南风赌气道:“明早我就找个人嫁了。”
顾夫人道:“好呀,去嘛,找着了我给双倍的嫁妆!”
小财迷听后大喜,“此话当真?”
“你娘亲说话几时还有假?不过,瞧你这好吃懒做的样子,连路边的乞丐都嫌你不会伸手讨钱呢!谁娶了你真是……”
“是什么?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是是,小厚脸皮!”顾夫人刮她的鼻子,又将她的脸揉得奇形怪状,“去了太原好好听你外祖的话,那老头特烦人,你外婆去世之后更加唠叨,也好,让他好好折磨折磨你!看你还敢胡闹!”
顾南风狡辩,“我哪有胡闹?”
顾夫人揪她耳朵,“还说没有!以前在宫里做伴读与皇上亲近那便也罢了,待你到达太原,可千万记得别再同皇上纠缠,皇上若派人去信问话,你记着一概不理不回,晾久了皇上的心思也就淡了,宫里什么样精明讨巧的人没有?迟早将你丢开,明白吗?你还好好做你的顾家七少爷,兴许以后变回七小姐,切记勿与宫内人有任何瓜葛,否则一生难平。”
顾南风郑重点头,保证以后一定独行天下,再不跟人三五六群的拉帮结派,特别是李慕。
顾夫人这才放心,第二天一大早送别,话却不多,一个劲往她包袱里塞银票,顾南风看着那厚厚的一叠,连声道,“够了够了,再多也花不了。”
顾夫人理了理包袱,将银票藏好,嘱咐凌淑凌晗好好照顾七少爷,才语重心长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看你吧,长得又没有几分姿色,包袱里再没个银钱,山贼们会很生气的,他们一生气吧,你小命就玩完,小猪就快出笼了,我可不想做赔本买卖,先让山贼们抢先宰了。”
顾南风深呼吸,深深呼吸,忙着对自己说,我不生气,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可面如重枣赛关公,像是便秘许多年,难看的紧。
顾夫人最终拍拍她的肩,挥手说:“走吧走吧,看见你就觉得碍眼,快滚快滚。”
顾南风道:“母亲保重身体。”
“好啦好啦,再保重都要超重了,少罗嗦,再不走我先进去了。”
顾夫人眼里分明泪光闪烁,还偏要逞强,倒像个半大的孩子,顾南风无奈地笑,嘱咐道:“母亲一定保重,超重了也一样艳冠京城。到了太原我就给您写信。”
顾夫人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要一个月内接不到信,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南风笑着与父亲作别,互道珍重,尔后马车辚辚,踏上漫漫长路。
顾夫人抱着仍在睡梦中的小树,眼泪终于落下来,说到底,她亏欠最多的还是小七儿。
春秋交替,时光流泻,岁月枯荣,年年岁岁年年,这光景似曾相识,却又遥远陌生得不可捉摸。
快乐的,痛苦的,点点滴滴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