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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顺闪动着大眼睛问:〃为啥呢?〃
玉环抹着脸上的泪说:〃因为——因为你是男孩子。〃
百顺觉得挺奇怪:〃男孩就……就要去当兵么?〃
玉环抚着弟弟的圆脑袋:〃是男孩就……就得血性,就得当兵哩。〃
百顺小脑袋一歪:〃那,不是有许多男人没当兵么?〃
玉环道:〃人家没有血仇!——人家的爹没被张天心打死!〃
百顺这才知道打死父亲的这人叫张天心。
百顺便说:〃张天心是坏蛋!〃
玉环点点头:〃对,你得记住,长大当兵去,替爹报仇。〃
百顺先点了头,后来却又摇起了头:〃可……可娘说,不要我当兵,还永远不要呢……〃
玉环亲着弟弟红润的脸膛,泪水落了弟弟一脸:〃百顺,从今以后,你……你没娘了,只有个姐!你……你得听姐的!〃
百顺难过了,红着眼睛低下头:〃我……我听姐的,——啥都听姐的。〃
玉环再次重申:〃那就答应姐,长大去当兵,为爹报仇!〃
百顺说:〃我……我去……〃
玉环不满这声音的怯懦:〃大声说!〃
百顺仰起脸,大声道:〃姐,我去当兵!去给爹报仇!〃
玉环这才一把把弟弟搂在怀里,呜呜大哭起来,边哭边对着坟头又跪下了:〃爹,你……你听见了么?你儿子孙百顺不是孬种,你没白疼他一场!他会去找张天心算账的……〃
被玉环拉着,百顺也在父亲的坟前跪下了,且按照姐姐玉环的要求,对父亲发了复仇的血誓。
就在这日晚上,汤副旅长和汤太太套着马车来接他们。
汤副旅长刚从张天心的军官拘押所出来,又黑又瘦,满脸倦色;汤太太也像大病刚愈似的。这样狼狈,汤氏夫妇也没忘了结义的老大哥和老大哥的这一双小儿女。
玉环和百顺真感动,姐弟双双叫着〃叔〃,〃婶〃,扑到了汤副旅长夫妇怀里。
汤副旅长和汤太太连连应着,要他们收拾一下东西,立马搬到汤家去。
玉环的姑出来拦,说是有她这个做姑的在,就不好这么麻烦别人。
汤副旅长说:〃我可不是别人,我和玉环他爹不就多个姓么?〃
听汤副旅长一叙道才知道,原来汤副旅长不但和父亲是把兄弟,父亲还救过汤副旅长一命。这一对老弟兄当年一起出去当兵吃粮,又一起参加新军起义,相伴着出生入死十几年,情义深重。
汤副旅长劝服了玉环她姑,又对他们姐弟说:〃走吧,孩子,自今以后,叔和婶的家就是你们的家,有叔和婶一口稀的,就少不了你们一口干的。〃
玉环说:〃叔,俺啥都不要,只要百顺长大跟你去当兵。〃
汤副旅长苦苦一笑:〃当啥兵哟,溪河一败,咱们旅的弟兄死的死,降的降,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叔这副旅长都不当了,百顺还当啥兵?〃
长长叹了口气,汤副旅长又说:〃再者,叔也是看开了,当兵带兵归根不是好事,咱还是安分守己做个草头百姓自在。叔和婶还有些本钱,你们长大后就跟叔学着做生意吧。总是渴不着,饿不着的……〃
玉环这才看出,溪河车站的枪弹,在打死自己父亲的同时,也捻灭了汤副旅长的军旅梦,父亲完了,汤副旅长也完了,——汤副旅长不思报仇雪耻,要去经商了。
玉环头一扭,道:〃那……那我不跟你去,我和弟弟跟俺姑。〃
汤副旅长挺不高兴,说:〃你这妮咋这么犟?你姑不是你叔你伯,也是人家的媳妇,又那么一大家人,你这不是给你姑添乱么!〃
玉环的姑说:〃也没啥,在这也好,表兄妹多,不孤寂。〃
汤副旅长决然道:〃还是住到我们那好,我们两口子没孩子,也图个热闹。〃
随即又对玉环好言劝道:〃妮呀,别难为你汤叔了,咱走吧!〃
玉环愣愣地盯着汤副旅长,仍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叔,我……我跟你去,你一定要答应我,长大让百顺去当兵!〃
汤副旅长无奈,只得点头说:〃好,好,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么?只是百顺眼下还小,还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是不是呀?〃
玉环没话说了。汤副旅长又说:〃妮呀,你就放心吧,你忘不了你爹,我也忘不了我大哥呢!〃
玉环见汤副旅长说得真挚,这才扯着弟弟上了汤副旅长的马车,泣别离世的父母和姑妈一家,去了八十里外的汤集。上路没多久,百顺就在〃吱呀〃作响的车轮声中睡着了。——百顺那时哪知道自己身上那为人子者的沉重责任呢?
第三章
百顺比玉环小五岁,生得细皮嫩肉,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少爷坯。模样比姐姐玉环还俊俏,两眼水灵灵的,像会说话,一笑嘴边便现出两个诱人的小酒窝,让啥人看了都心疼他。
住到汤家那年百顺只有十岁,身上的奶气尚未褪尽,晚上独自一个人睡觉还害怕,明确声明要玉环搂,——还一副很有理由的样子,说是过去有娘搂,不搂就睡不着。
玉环说:〃我不搂,我是你姐,不是你娘。〃
百顺可怜巴巴地看着玉环:〃我……我现在只有姐……〃
玉环鼻子一酸,泪水下来了,回转身抹去泪,依旧不搂。
百顺哭上一阵子,只好自己睡,睡到半夜,就爬上了姐姐的床,悄悄往姐姐被里钻。这么钻了几次,玉环火了,终于在某一个早晨,一脚将百顺踹到地上。
百顺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玉环指着百顺的额头说:〃哭什么哭?你是男子汉,能在女人怀里过一辈子?赶明儿你去当兵,难道说也要姐搂你睡不成?!〃
百顺不睬,益发哭得欢,鼻涕眼泪直往玉环的裙子上抹。
玉环无奈,只得哄:〃百顺听话,姐让汤叔买大肥肉给你吃。〃
百顺这才因着大肥肉的缘故爬起来了。
然而,吃了大肥肉,夜里仍是往玉环床上爬,往玉环被里钻。
玉环不忍再往床下踹,就一次次把百顺往他自己床上抱,总抱了有七八次,才最终把百顺在他自己床上安定下来。
这是百顺成为男子汉的起点。
这起点的确立让玉环高兴。
好多回夜深人静的时候,玉环守在百顺身边,看着睡梦中的弟弟,痴迷地想像着长大了的弟弟是个啥模样?
她觉着百顺的皮肤得变黑,脸颊上的酒窝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得消失,——一个大男人,不能生得这么一副娘娘样,弟弟要生出一脸大胡子,而不是甜甜的酒窝。
弟弟的声音也应该变粗,还应该长得很高大,很魁伟,像父亲一样。
父亲是十七岁当的兵,那会儿还有皇上,父亲先是随着官长杀伐那些反皇上的革命党,辛亥年后又和他们官长一起反了皇上,投奔了革命党。
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男子汉来世上走一遭,就得走得有声有色。
玉环却不知道父亲这一辈子算不算有声有色?
父亲从一个农家子,做上了旅长兼镇守使,也许算是有声有色的,只不过那个傍晚的血色太沉重了,最终把父亲显赫的声色坠入了泥土中。
玉环咋也忘不了,父亲临死前的屈辱和无奈。
一世英雄的父亲在溪河火车站倒下了,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完之后,又被人家打死了。
这太不公道,这不该是一个大男人的结局。
玉环认定,百顺必得把这结局改写,百顺要造就自己的未来,更要造就父亲的既往历史,这是身为人子者不可推却的责任……
百顺渐渐在玉环的犀利目光中意识到了这责任,这责任是姐姐玉环强加给他的,他在无可选择的顺从中接受下来后,就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他少年时代的全部经历和经验了。
这责任太沉重,几乎压垮了他少年时代的生活,还在后来的某一时期,让他时常处在一种矛盾和痛苦之中。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和一天天真正长大,百顺才把这事看淡了,——父亲毕竟已经死了,自己和姐姐都还得活下去,不能老停在溪河车站那个黄昏做白日梦。
百顺便好言好语地和姐姐说:〃姐,咱有自己的生活,咱活得好,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哩。〃
玉环很固执,头直摇,根本听不进百顺的劝。
百顺知道姐姐拗,也就不再去说。
百顺不说,姐姐却依旧说个不休,百顺听着也就慢慢麻木了。
姐姐说啥任她说,自己尽量不往心里去,有时也用母亲的话宽慰自己,就仿佛母亲活着,在支撑着他和姐姐的意志进行抗争。
——母亲临终前反反复复和他,也和姐姐说过,过去的事是一了百了了,别再多想它,想了也没用,只能徒生烦恼。
——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是命。
……
百顺命中注定是该唱戏的。
十五岁上,百顺高小毕业,迷上了戏,先是望天猴一般在台下看,后就往戏台后面挤,要随当家的刘老板去闯江湖,唱大戏。
刘老板开初没当回事,说:〃孙百顺,你都十五了,咋教都晚了,还唱啥戏呀?你以为唱戏就这么容易!〃
百顺说:〃唱戏不容易,可也并不难哩!我不要你教,自己会唱。〃
刘老板不信,说:〃你唱一段我听听?〃
百顺道了声〃好〃,水袖一甩,就扮起了苏三,清清亮亮唱了段《苏三起解》的戏文——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口心中惨,
……
刘老板一听呆了,连声称好,当下扳着百顺的肩头仔细端详,像似发现了新大陆:〃好,好,小子,你这份面相也好,不用上妆就是个女人模样哩,再上了妆,简直就是个天仙下凡了……〃
百顺乐了:〃刘老板,您老要我了?〃
刘老板喜得搓着手,连连道:〃要,要,——冲着你小子这嗓子,这扮相,天生就是个唱青衣的料!〃
刘老板当下就去找玉环商量,要百顺到戏班子里学戏。
去的时候,刘老板极有信心,以为自己在汤集算个大名人,戏班子在省内省外又叫得响,玉环会给面子的。
不曾想,玉环却一点面子不给。
刘老板进门刚说明来意,玉环便一口回绝了,说是已给百顺寻了个拳师让百顺习武。
百顺立时对着玉环大叫大嚷:〃姐,要学拳你去学,我不学!〃
刘老板也说:〃玉环呀,你真是乱来呢!百顺天生是个唱戏的料,你不让他学戏,偏要他习武,只怕武习不好,还会把唱戏的天分给毁了哩。〃
玉环淡然道:〃刘老板,您老栽培百顺的一片好心我知道,只是百顺是个大男人,不是个姑娘家,——若百顺是个姑娘家,跟您老去学戏我不拦,他是个大男人,就不能去学戏了,他就得去习武,将来也好有一番作为。〃
刘老板不知道百顺的身世,玉环也不便把当年溪河车站的那一幕说给刘老板听,刘老板便糊涂。
刘老板仍坚持自己的主张,要玉环再想想。
玉环说:〃不用想了,百顺是我兄弟,我当家。〃
百顺头一次有了反抗意识,当着刘老板的面就和玉环翻了脸:〃我的家不要你当,你是我姐,不是我爹!〃
玉环脚一跺:〃你没有爹了!〃愣了一下,玉环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正因为你没有爹,才……才不能去学戏呢!〃
这话,刘老板没听明白,百顺却听明白了。
百顺像只被霜打了的瓜,蔫了。
然而,送刘老板回戏班子的路上,百顺却扯着刘老板的衣襟跪下了,要刘老板暗地里收下他这个徒弟。
刘老板那时还心存幻想,以为百顺总要长大的,终有一天自己能当得了自己的家,便把百顺收下了,要百顺避开玉环,常到戏班子来,好好吊吊嗓子,同时,也要把戏路子正一正。
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