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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多么好一块地方,离城市又这么近,怎么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周剑非说:
“大跃进之前听说省市领导都有意在这里建公园的,钱老还带领一帮人来看过。傅家屯坚决反对说,破坏了他们的风水。思想工作还没做下来,大跃进、四清、文革一个个接踵而来,谁也顾不上这件事了。”
赵一浩笑道:
“彼一时此一时,随着改革开放商品意识也会进入这个明代遗村的。听市委的同志说,他们现在很拥护搞旅游区,只是提了一大堆难以解决的条件,正在做工作协商。”
他一边说话一边观赏着那迷人的湖面:
“这样美丽的一个人工湖,取了一个名字叫‘傅家屯水库’,倒也实在就失去了吸引力。你想想看如果建成了旅游区,在旅游部门省城三日游或者二日游的项目上列有一项叫傅家屯水库,游客会怎么想?我花钱不远千里而来,谁稀罕去游你那个什么水库?这个地方是不是旅游资源太贫乏,连水库也端出来骗钱哪?”
说着他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很天真。周剑非受到感染也跟着笑了。赵一浩笑过之后感慨地说:
“大实在了,大实在了,怎么就不能取一个吸引人的名字呢?”
他说着忽然侧脸问周剑非:
“你去过新疆和吉林的天池吗?”
周剑非摇摇头算作回答。赵一浩接着说:
“我也没去过,不过我听去过的人描绘过,恐怕也不会比眼前这个森林人工湖迷人的。但那是‘天池’,而且有神秘的传说,到了乌鲁木齐和吉林的游客,谁不想一睹‘天池’的尊容呢?当然,我决不是说我们也来它一个‘天池’,当然不是,那是东施效颦,可取的名字多得很嘛。”
“你肯定已经想到一个好名字了。”
周剑非很有兴趣地问。
赵一浩讳莫如深地微微一笑,似乎他真的已经为这个人工湖想了一个好名字,但他随即又摇摇头,说:
“我没有想到什么好名字,我给市委的同志说了,建议他们采用贾政题大观园的办法,找一批文人来征集题名,还可以为湖里和森林的各处景观题名和咏诗作对!”
“是个好主意,他们同意了?”
周剑非显然被书记的看法和行为感染了。
赵一浩只回答了三个字:
“同意了。”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湖岸的左侧,离那片工厂区不远了。赵一浩忽然提议到厂区去看看,并说这是他今天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说着便带头下了湖岸朝厂区走去。周剑非只好跟上却暗自纳闷,书记今天叫自己出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陪他到这个地方来看看谈谈开阔心胸和眼界?可是同自己的新任务怎么挂勾呢?他又不是调来当省城的市委书记!其实周剑非是白操心了,就在他们离开湖堤向厂区走去的三百来米道路上,赵一浩将话题全然地转到了周剑非未来的业务上,向他提出了问题而且出其不意:
“老周,你接到任命后一定考虑过了,干部工作的目标是什么?”
问题提得很突然,按常规应当是上级向前来报到的干部交待任务,提醒应当注意些什么等等,现在省委书记的做法虽然别开生面却有些乱套,不是交待任务而是考试!事已至此,那就接过试题做答案吧。
周剑非是个聪明人,他将省委书记来此的目的和对他的考试连起来一想茅塞顿开,便回答道:
“我想,总的目标就是提高干部素质,适应新的形势。”
说罢便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书记,他对自己的回答多少有些不放心。
赵一浩的表情出乎周剑非的意外,他侧过脸来显得十分兴奋,情不自禁地拍了周剑非的肩头一下,说:
“太对了,太对了!”他显得非常兴奋:“这就说到点子上了,看来我们有共同语言。问题本来就这么简单,有人却将它说得那么复杂。谈到干部制度改革,洋洋洒洒,引经据典,一、二、三、四、五,说出来一大堆,写出来几大篇,却令人抓不住要领。一句话四个字:提高素质,不就得了?”
赵一浩接着说:
“自从那天同市委的同志来到这里之后,我就产生了一个念头,要好好利用这个下马厂。利用它做什么?为提高干部素质服务,具体来说就是在这里办一个管理学院。我说的是实质而不是名义。名义是省委党校的分校,或者叫省委党校的管理系。其实,这也是实质。就是不能单独办什么学院,那样一来问题就复杂了,首先要申请、审批,按我们的速度两年下不来。批准了还有一大堆问题,文凭哪、学位哪,那到好,成了争名位的地方而不是学真实本事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他狡黠地一笑:
“我才不去上那个当,就办个党校分校,一不用申请二不用调一大堆教员。由党校派一批人来办,教员主要搞客座,这样可以把省内外的名家学者请来讲课。每期三个月,设它几个班。最初我也考虑过,就在党校搞多省事,一了解面积不够,再扩建又要花一大笔钱。正在为难之际,发现了这块新大陆。这样做对党校也有好处,它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一大笔不动产,离城还近一些。”
说完他认认真真地侧过头来问道:
“你看我这个设想如何?”
周剑非听得正来劲,便不假思索地附合了书记的意见,只提了一个问题:
“这是中央部属工厂,能交给地方?”
赵一浩又是狡黠地一笑:
“当然,他不交就搬走吧!他能搬走?反正是国家花的钱,部门所有制变地方所有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一文钱也不花,办个固定资产转移手续而已。”
“不知道有多大面积?”
周剑非问。
赵一浩笑道:
“问得对,我调查过了,生产区面积五万八千平米,锅炉房冷热水管道一应俱全。嘿呀,你看看就知道了,除了一个加工大厂房,其余的生产车间都是水磨石地面,够阔气哪。此外还有五万三千生活面积,光宿舍就有十二幢。五万八加五万三是多少,足足十一万一千平方米,够你用了吧老兄?”
周剑非笑了,他正想说几句开心的话,他们却已经来到了厂门口。赵一浩将手一挥:
“走,进去看看。”
这是周剑非上任后的第一项任务,他一连忙了几天直到理出头绪,成立了筹备小组之后才抽出身来研究部里的事。
二
那天下午,周剑非在几个副部长的陪同下听取各处室汇报,以便熟悉情况尽快进入角色。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他拿起话筒,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小周吗?”
周剑非连忙回答:
“是,我是周剑非,钱老呀,我正……”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现在有空吗,我马上到组织部来看你,顺便聊聊。”
“哦!不,不,”周剑非着急起来了,一连说出几个“不”,才镇静下来:“我来看你,钱老,我早就想来了,这几天……”
又是不等他说完就被打断。
“还是我来吧,有事情要说哩,公事,公事公办嘛,哈哈!”
周剑非又着急了,又依旧一连说出几个“不”,才明确地回答道:
“钱老,我今天晚上就来看你。我一到省城就想来看望你老人家并向你老人家讨教的,确实太忙,晚上来又怕耽误你休息!”
话筒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周剑非十分熟悉的笑声:
“那好吧,你今晚上到我家来,我等你。不要怕影响休息,我十点半上床,也用不着多少时间的,我知道你很忙!”
“好,就这么定吧,钱老!”
周剑非放下电话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他发现几位副部长和前来汇报的干部二处正副处长都不约而同地抿嘴微笑,几个人一副相同的表情:神秘莫测。显然,他们都听出了刚才来电话的是谁,各自内心里都也作出了相同的反应。周剑非看在眼里也不询问,只说了一句:
“继续谈吧!”
他刚才对钱老说的是实话,上任伊始,他就想到要有计划地拜访一些老同志,虚心地听取他们的意见。毫无疑问首先要拜访的就是钱老,却因实在太忙,一时还安排不过来。
他深知钱老的个性,听完汇报后再去,钱老提到什么事自己心中也有个数,可以回答哪。
周剑非之所以第一个要去拜访钱老,不仅仅因为钱老是省里的老书记、老领导,分管过组织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和钱老有一段历史渊源,虽然时间很短还不到一年,但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同船过渡都是“前世修”,何况那是怎样的一年呀,可谓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啊!虽然整整过去二十年了,他周剑非至今回忆起来依然往事历历在目,像是昨天一样。
那时他刚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省委机关工作不到两三个月。也像这次到组织部一样,突然接到一个通知要他去担任省委副书记钱林的秘书。
在大学三年级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周剑非,第一次接触到这么高级的领导。他虽然已是省委机关的干部,但在他眼里,书记、副书记们处于高山的顶峰,高不可攀。他第一次伸手去按钱书记家的门铃时,心头不由得有些发慌,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蓦然表态接受这个令人羡慕却又十分不自由的任务呢?
当时刚从“四清”的深渊里爬出来的钱林,或者用“四清”的术语来说,便是经过长时间的“洗手洗澡”后刚才“下了楼”的钱林——他算是省委四位书记中无独有偶的“幸存者”之——在会客室里接见了他。年近六十但身体健壮,身材魁梧的钱林用深沉的目光打量着他问道:
“你就是周剑非?”
“是!”
周剑非在钱林那很有点威力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钱林打量了他两眼突然提一个使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参加过‘四清’没有?”
那神情周剑非至今回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而且觉得可笑。钱林严肃认真的态度简直有点像五十年代初期对一个青年提问:“你参加过剥削没有?”一样。他弄不清楚省委副书记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但他如实作了回答:
“没有。我们学校有个规定,二年级或者三年级到工农第一线实践半年。我曾经参加过‘整风整社’,抽调‘四清工作队’时我们班全免了。学校的‘四清’搞得晚,刚开始我们就毕业了。”
“哦!”
钱林舒了一口气,对这个新来的秘书算是放了心,接下来便是告诉他一些应注意的事项,然后挥挥手,让他下午做些必要的准备,明天一早来上班。
回办公室的路上,周剑非想到钱书记刚才对“四清”的微妙情绪,便联想到一件事,当时他是作为有趣的故事来听的,谁知现在却成了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成了前车之鉴。
他分配到省委机关时,这个全省首脑单位的“四清”刚刚结束,作为副书记的钱林也刚从靠边站接受批评审查和自我检讨中“解放”出来,恢复了工作。那时单身宿舍的人还很多,晚上无事便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吹牛。特别是在他们这些“新毛头”面前,“老干部”们喜欢摆出一副权威架式,向他们传播一些在会上绝对听不到的消息。
他听“老干部”们说,钱林原来有一个秘书跟他八年了。平时他们相处得很好,白天黑夜进出钱府,不仅分内的秘书工作,连钱林的生活起居乃至家事,钱林夫人的私事他都乐于主动承担,简直成了钱家的一个家庭成员。钱林很欣慰得了一个好秘书,钱夫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对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