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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花厅四面排窗通透,正对着姚存慧的一壁摆放着高高低低的木格木架子,上边摆放着圆的、方的、扇面形、六角、八角形的各式紫砂花盆,盆中身姿清雅、叶聚如峰的,乃是花中君子之兰。
一名身穿银灰色玉璧纹长袍、腰间系着一块晶莹白玉佩的老人正站在兰花前,俯身侍弄着。
管家的神情恭敬起来,脚步也规矩凝重了些,姚存慧便知此人应是礼亲王了,当即敛容屏息,凝了凝神。
“王爷,姚小姐来了。”管家恭恭敬敬的垂首弯腰。
“嗯,你下去吧!”礼亲王一手向后摆了摆,另一手正在小心翼翼的扶着眼前兰花凝神细瞧。
“是。”管家施礼退下。
“民女姚存慧见过礼亲王爷,给王爷请安!”姚存慧微微上前,朝礼亲王跪了下去。
这位老王爷声音虽是和蔼,态度却不见得多么好相与,至少,此时面对的仍是一个清清淡淡的背影的姚存慧如是想道。
“呵呵!”礼亲王笑了笑,站直了身子,背着手缓缓转过身来,“小慧,咱们又见面了!”
姚存慧猛然抬头,吃惊得差点儿摔在地上,睁大着眼结结巴巴道:“李老——,王爷!原来您、您就是礼亲王爷!”
“呵呵,是不是很意外啊!”礼亲王大笑起来,挥挥手道:“快起来吧,挺不习惯的!”
“是,王爷!”姚存慧笑了笑,轻轻站了起来。
一时间,姚存慧脑子有些晕,人也有些晕,晕乎乎的,搅得心中一片煞白。胸中翻腾席卷着激荡混乱的情绪,令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李老爷子夫妇待人温和慈和,一看便是极有涵养之人,便是那两名中年仆妇,虽然干的都是粗活,却也举止有度,进退有礼,谦谦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子天生自成的率性张扬自信,更是令人想要忽视都难!
姚存慧早想到他们祖孙三人定不是一般的农人,猜测着多半是什么书快电子书论坛之户。
不料,事实与她相差竟远了十万八千里!
人还是那个人,可在这王府中,礼亲王爷浑身透出来的清贵之气展露无遗,跟那个悠闲垂钓、剥着花生下酒的老人相差太远。姚存慧惊讶兴奋之余又有点儿不安。
最熟悉的陌生人!
姚存慧脑海中闪过这句话,忍不住暗暗自嘲。
如此一来,原本打算要说的那番话,却不知该如何来说了!
“呵呵,不必拘礼,快坐下吧!就跟从前一样,”礼亲王爷挽了挽袖子,示意姚存慧坐下。
“谢王爷!”姚存慧依言坐下,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真没想到,您竟然是礼亲王爷!以前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不知者不罪,”礼亲王淡淡一笑,“何况,出了这座王府,本王也就不是王爷了,小慧不必放在心上!”
停了停,礼亲王瞅了她一眼又笑道:“这一次京城雨灾,你们姚家米行做的很不错!是个合格,不,优秀的皇商!”
“商人爱财,取之有道,有所谓亦有所不为。那时大家都很艰难,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商人都不会发这种灾难财!这也是一个商人的良知。”
“呵呵,正是这个道理,只是面对利益的时候,却又有几个人经得住诱惑!”
姚存慧顿了顿,轻声说道:“无论王爷您信不信,姚家米行至始至终都会如此。”
礼亲王微微一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本王信。你今日前来王府所为何事,本王也知道。”
姚存慧心中一紧,抬头道:“不知王爷——”
礼亲王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气定神闲微笑道:“本王答应了,你们想要本王做的事,本王答应!”
“真的?”姚存慧欣喜不已,忙起身向着礼亲王施礼深深的福下去,笑道:“民女代父亲、代整个姚家米行谢过王爷!”
“呵呵,小慧不必客气。”礼亲王笑道:“西边打仗的是大周的军队,保的是大周的疆土和子民,断断没有让他们饿着肚子杀敌的道理!本王身为皇室一员,能尽一份绵薄之力岂能推脱?不过,朝廷现在最多只能给你们付一成的银子,剩下的,只能打欠条。”
礼亲王说着脸色一凝,睨着眼盯着姚存慧:“这一点,你要同你父亲说清楚。”
姚存慧吃了一惊,脸色微变。朝廷需要的粮食数量极大,只付给一成的银子,那么等于姚家需要在这里头投入九成的银子,算下来,这是一笔极大的数目。
可是,朝廷在西边打了将近两年的硬仗,又加上这次黄河大水灾、京城雨灾,朝廷能动用的银子想必已经见底了,拿不出银子也不奇怪!
礼亲王既然坦白了这么说,姚存慧心中也略微好受了些。
“民女回去会转告父亲的,此事太大,民女也做不得主。敢问王爷一句,”姚存慧想了想,抬起头道:“剩下的九成银子,朝廷什么时候能付?打算分几次付?”
礼亲王笑了笑,摇了摇头轻叹道:“难说!”
姚存慧顿了顿,诧异的挑了挑眉。
难说?说不准?这算是——
“小慧,我老头子跟你是熟人,这话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礼亲王正色道:“朝廷库银紧张,这几年用度也大,有个什么天灾人祸,这银子花起来更是淌水似的!这次从粮商们手中征粮,什么时候能将银子给你们付清还很难说。至少,也得等西边的战争结束之后!可是西边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谁也说不准。”
停了一会儿,礼亲王继续说道:“私下里我这么跟你说吧。要想最快拿到剩余的回款,最好的法子是这笔款子能够从西征军那边走。西征结束后,朝廷自然会派人清算核算军费,到时候本王可以设法将你们这笔款子也放进去,到时候直接从兵部走,让兵部去跟户部要银子。呵呵,听说西域部落胡人富裕的多,没准啊,从战利品中折算抵押出来也够了!”
第218章 拜见礼亲王(二)
姚存慧心中动了动,西征军缴获的战利品,按照惯常的例主帅将领们可以瓜分一部分,国宝级的进献给宫里的太后和皇上,剩下的尽数充入国库。
但是,兵部那边自然不肯白白的将到手的金银珠宝尽数奉给户部,填充户部库银。军费结算之后,兵部是会想方设法找各种理由留下大部分的,比如抚恤金、赏金、兵部添购武器马匹军衣费用等等,将征粮款也算在其中,也是合情合理!
“前提是,现在还说不准西征军什么时候能够得胜还朝!而且,你要知道,户部清算,没有半年的时间是决计算不出来的!”
还有一种可能性礼亲王没有说,姚存慧也没有问,那就是如果西征军打了败仗,那么——
但是姚存慧知道,西征军不会打败仗!沈佺他一定会得胜还朝!而且,虽然具体的时间她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就这一两年,沈佺一定会回来!
“这样最好不过!一切有劳王爷了!”姚存慧甜甜一笑,秀气的眉毛扬了扬,说道:“民女对我大周的将士们有信心,一定会早日得胜还朝的!”
礼亲王一怔,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如果你爹也这么想,你便再来找本王吧!”
“是,那民女就先回去了!”姚存慧一笑,起身告辞。
“嗯!”礼亲王点点头,笑道:“下次来多呆一会儿,谦谦这孩子今日不在府上,呵呵,她可也念叨着她的小慧姐呢!”
姚存慧不好意思笑了笑,施礼退下。
管家客客气气将姚存慧和赵纪远送出府。
“二小姐,王爷怎么说?有没有为难小姐?”
一上了马车,赵纪远便问道。
姚存慧一脸的静若止水波澜不惊,管家的态度同先前也没有半分不同,赵纪远看不出任何端倪,即便如他这般能隐忍之人也终于忍不住好奇相问。
“王爷是个好人,果然名不虚传。”姚存慧微微一笑。
赵纪远一怔,喜道:“恭喜二小姐,这么说是有希望了!”
姚存慧呆了呆,点点头微笑着应了个“是”字。
赵纪远此人,果然心思灵活敏锐异常,仅仅凭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不,是完全猜对了!
这件事的最后决定权还在她父亲的手中,不正是有希望吗?
姚存慧走后,兰花厅中的礼亲王望着她淡绿衣衫的窈窕背影,眼神微黯,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他已经远离朝政多年,其实本不愿意管这些事情。
虽然当初他对太后有恩,而太后也始终记着这一点,逢年过节独一份厚厚的赏赐说明了一切,无论周氏还是吕氏,任何人都不敢动他!
可是,太后性格刚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他记恩并不表示对周氏皇族其他成员会网开一面。
这些年来,周氏皇族在太后一党的打压下日子过得十分凄惨,夺爵的、降位的、软禁的、流放的、降旨勒令自裁的,数不胜数,皇室子孙们已如惊弓之鸟!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存在无疑显得十分的刺眼和尴尬。
四年前太后逼死了皇族仅存的一位皇叔,他在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也不能令太后改变主意。
皇叔自裁家中的那一日,他进宫面圣,直直的盯着太后,毫不掩饰的说道:“臣很后悔当初救了您的性命!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时光可以倒流,臣一定会亲手取了您的性命!”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宫女太监们唬得双腿发软、魂飞魄散。首席女官当即变脸大声呵斥。
太后一怔之下反而哈哈大笑,心情出奇的好,凤眸中精光闪烁,保养得极好的容长脸上展现着一种天地尽在掌握的自信和张扬,笑吟吟道:“可是你终究救了哀家不是吗?哀家依然领你的情!”
话锋一转,太后又道:“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往后只要他们都规规矩矩的,不乱动什么心思,哀家也懒怠计较了!”
他当时一惊,满脸惶恐的俯首叩头口称“臣有罪!臣该死!”。
老皇叔已经去了,可是周氏皇族还有许多剩存的人,如果因为他这一句话惹怒了太后大开杀戒,岂非他之过?
太后这句话,看似大度,却含着凌厉的警告。
看到他俯首请罪,太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更加愉悦!
从那日起,他称病不朝,闭门谢客,正式做起了一名闲散宗室。而太后也信守了这句状似戏言般的承诺,手中的屠刀没有再向周氏皇族头上砍下来。
只是,这一趟三门峡赈灾之行,给他带来的冲击和震撼太大太大,灾民们的凄惨状况,一路所见所闻,令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这都是大周的子民啊,身为大周的亲王,先先帝的骨血,看着这幅哀鸿遍野的惨景,联想到边关征敌的将士们,无法令他不动容。
若是不见、不闻、不知倒也罢了,既然已经知晓,他便不能再装作不知道。
何况,领兵西征的统帅沈佺是好友沈博的唯一仅存的儿子。沈家世代领兵,乃大周悍将,这些年来在朝堂中一直保持中立,忠于朝廷,不朋不党。
在吕氏一族权倾朝野的时代,权倾一方的大将,能够保持中立,已经很不容易了。
正因如此,他更担心吕氏一族会在西征军出征期间做手脚,所幸太后在大事上拎得清,一直不遗余力的坚决支持,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去年有不怕死的押粮官做了点儿小动作试探底线,太后一道圣旨,将其及家中成年男丁尽数斩首、余者流放、抄家灭门!
一下子,将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但是,如今情形不一样,朝廷已经拿不出钱粮来了,正是最好做手脚的时候,那小丫头既然找上了他,他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也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