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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说吧。她也没等老酸二位告辞,就换了衣服先自出门,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去了一间从没去过的茶馆,那茶馆就在呼家楼那边,门脸不大,里边不小,极是隐蔽,极是安静。进门后被茶童引入一间密室,在座的二人周欣都不陌生,一个是多次打过交道的蔡东萍的律师,一个就是蔡东萍本人。
显然,蔡东萍能一个电话就把周欣约到这里,理由一定说得耸人听闻。所以周欣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我来了,关于高纯的事,你们想告诉我什么?”
周欣不事寒暄,对方也就直奔主题,双方本来就没有亲热的基础,见面只能就事论事。蔡东萍的律师把今日相约的事因一语道出,确实惊出周欣一身汗来。
“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你的丈夫高纯已经立下了一份遗嘱。昨天上午,这份遗嘱又做了公证。”
周欣本能地感觉这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但她仍然觉得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的。高纯现在住在医院里,他病得很重……说句不吉利的话,他实际上是处在生命危险之中,他没有这个能力操作这种事情……”
“但别人有这个能力,比如……”
律师没有说完,蔡东萍就急切打断,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一切秘密,全都倾倒出来:“男人都跟我养的大花猫一个样,只要有新鲜食,没有不开牙的。周小姐你也是女人,你早晚会有体会,我丈夫陆子强当初就……”
蔡东萍说到一半又忽然收住,看来她的确是个粗放的女人,这回居然粗放到诅咒男人时,差点忘了“色取”她丈夫的,正是眼前的这位周欣。一时语僵之际,律师把话接过,从陆子强快速跳回到高纯身上。其实律师不说周欣也意识到了,他说的那个别人,指的就是金葵。
“是一个叫金葵的女人带着律师和公证处的人去医院见高纯的,金葵这个人你知道吧?高纯连说话都困难可他们居然让他签署了一份遗嘱,匆匆忙忙地让高纯对他的身后财产,做出了完全没有道理的安排!”
律师把事情说得这么具体,周欣几乎深信不疑。她的镇定有些刻意,她刻意保持了平静,尽量不动声色地发问:“什么安排?”
“你丈夫重病之中订立遗嘱,正常情况下,你作为他的妻子起码应当在场,更何况你现在每天从早到晚还在床前守着他,还在……”
律师在说出遗嘱内容之前,不遗余力地对高纯立嘱的合理性进行了质疑和间离,但周欣已经不再镇定,她的愤怒已经不加掩饰:“什么安排?”她厉声再问,不惜打断律师对她的同情与声援。
没等律师开口,蔡东萍再次插入,把话说得更加愤慨:“他什么都没给你留下来,全都给了那个女人了!”
周欣万万想不到的,高纯的这个“安排”,她是万万想不到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她毕竟早已和高纯合法地结为夫妻,合法地共同生活,而且她毕竟照顾高纯,尽到了妻子的责任!
律师用更确切的补充,把周欣的震惊砸到了实处:“按照常规,按照你的法定继承权,按照我们双方过去签订的有关协议,高纯今后的遗产应当一分为二。他留下的全部现金及存款,应当由你独自继承,而仁里胡同三号院,应当回归蔡家持有。但是据我们知道,现在高纯订立并且公证的这份遗嘱,把他的现金及存款让那个名叫金葵的女人与你平分,而仁里胡同三号院,则毫无道理地送给了金葵一人。这太奇怪了,太不合常理了,我们不能接受!”
“我们绝不接受!”
蔡东萍坚定的重复并不能带动周欣随之表态,愤怒和委屈并没有完全遮蔽她的理性和耐心。她下意识地想要弄清楚的,首先是消息的来源:“你们怎么知道他订立了这么一份遗嘱?遗嘱里的这些内容,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第二十三章诡异(3)
蔡东萍与律师对视一眼,律师解释得含糊其辞:“干我们这个行当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何况公证处的人我们也都很熟。这年头,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成为秘密。”
蔡东萍按捺不住再度插话,她看上去已全然不计前嫌,自动地与周欣结成统一战线:“我们不能让那个小女人得逞,现在的年轻女孩,太现实了,为了钱不择手段。我们必须联起手来,不能让她遂了心愿!我不管你在不在乎你老公给你留多少钱,我反正不能让我们蔡家一代一代传了一百年的宅子,让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女人抢走。她不像你,你好歹也是明媒正娶,她算什么?在我弟弟临死前装狐扮媚地黏糊几天,就想把蔡家这么大的祖产骗去,门儿也没有!我告诉你,只要我弟弟一死我立马就来收房,我有我家老爷子的临终遗言!我看她拿我怎么着,这是北京,不是她们家的云朗!她有本事上公安局上法院告我去,我先把我们家这房子收回我让她告我去!我让她看看是我在北京关系多还是她在北京关系多,我让她看看公安法院到最后帮她还是帮我!我都把收房的人安排好了,只要高纯……”
“高纯还没死!”
蔡东萍越说越激动,她没有提防自己会被周欣突然打断。而此时周欣横眉冷对的,不知是蔡东萍还是金葵,还是背叛自己,伤害自己的丈夫高纯。
她神态冷峻地重复了一遍:“我的丈夫,他还没死!”
高纯还没有死。如果不是蔡东萍反复提到“死”这个字眼,周欣根本不让自己去想高纯会死,也根本没去盘算高纯死后那些与财产相关的“后事”。不仅周欣,关于死亡这个字眼,金葵更是在自己的信念上坚决地排除在与高纯相关的一切思考之外,她坚信高纯的疾病可以治愈,她坚信只要竭尽全力就一定能感动上帝,创造奇迹!这个奇迹就是:高纯能够重新站起,重新回到舞蹈中去。她相信生命的力量,爱情的力量,也相信舞蹈的力量。
她又去了几次中医诊所,反复游说那位神奇的中医。那位中医曾经妙手回春,把让高纯站立行走这样一个不能完成的任务,变成现实。中医拗不过金葵的一再恳求,终于根据金葵对高纯现状的描述,为他开了一服调理气血的药方,选了些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草药,说是“让高纯吃吃看”。医生也答应,一旦这方药效果不大,他也可以跟金葵一起去一趟高纯住的医院,以亲友探视的名义去当面望闻问切一下,再开个对症下药的方子。全为救死扶伤,姑且坏一回医道上的规矩。
其实中医更多的,是因为金葵。一个年轻女孩能这么多次为她的男友求助于他,在这样一个越来越“现实”的社会里,让中医觉得,挺感人的。
金葵抓了药,买了煮药的锅,回住处又借了邻居的一只煤球炉子。北京的这种煤球炉子她不会烧的,一时弄得烟熏火燎,等把炉膛弄红把药锅热上,李师傅突然来了。
李师傅是来取高纯的遗嘱和公证书的,说是律师要拿去复印留底。李师傅要一同带走的还有金葵的身份证,身份证公证处那边也要复印存档。
金葵把李师傅让进屋里,为辛苦远来的李师傅倒上了一杯开水。没有桌椅,就请李师傅坐在床沿。金葵用钥匙打开自己的皮箱前,把钥匙环上那只最显眼的钥匙取下,交到李师傅的手里,让他带给高纯或者直接交给周欣:“这是高纯卧室里那个黄花梨龙纹柜的钥匙,高纯的存折还有家里的证证本本什么的都放在那里了。周欣出国时这钥匙高纯一直让我替他拿着,周欣可能不知道,所以我走时她没跟我要,我也忘记交了。”
从钥匙环中取下这把形状古拙的钥匙再次牵动了金葵的感慨,高纯把这钥匙给她时的情形她还记忆犹新,高纯还说谁当家谁拿着钥匙,还说住在这种大宅院里,当家的都得是个女人。金葵懂得的,在旧时代的大户人家,钥匙就是权力,就是地位,就是名分!现在这把象征性的钥匙从她的钥匙环里转了一圈脱出来了,交到了李师傅的手里。在金葵与高纯之间,这钥匙就象征了信任、托付与爱情,怎不令人回首,使人依依。及至金葵从皮箱中拿出了那份遗嘱及公证书后,眼圈都不禁有点红了。
第二十三章诡异(4)
“……他那么年轻就立遗嘱,多不吉利呀。他表达他的心情我当然理解,可如果我们都当真了,那对他就太无情了。这遗嘱放在我这儿我心里特别难受。”
李师傅婉转劝说:“这不是当真不当真的事,人家律师说留遗嘱办公证只不过是以防万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高纯即便治不好了,他这么仁义的人,也死得其所啊。”
这话取自毛主席的一段名句,“文革”时李师傅天天背的,而对金葵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当然很陌生了。但金葵还是听得心酸不已,她说:“李师傅你别这么死死死的,多不吉利呀。”但李师傅没有停住,继续着关于死亡的话题:“五年以前我不让君君去追刘德华谢霆峰,君君哭着说要去死;三年前我老婆病的不行也说要去死;两年前我的那辆车平白无故的让一辆大卡车撞飞了,我没有养家糊口的生产资料了,我也想到过去死。所以死也不是什么太遥远的事。可我现在不想死了,我的君君终于上了大学,她是我们李家祖祖辈辈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而且她上的是商贸大学,学的是外贸英语!君君说从他们大学毕业的学生,有好多都进了外企,进了跨国公司,有好多都挣了和老外一样高的工资,甚至出国定居拿了国外的护照绿卡。君君说她肯定不会比别人差的,她说她要用比别人都快的时间做上大公司的高管,高管就是经理。她说要带上我和她妈一起出国定居。我早就知道我为我家君君定的这个方向没错,我的努力肯定不会白费。金葵我不知你当初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你当初跟着高纯上北京找他爸爸,想没想到你现在会沾他的光用不了太久就会变成一个亿万富姐?高纯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他妈一死,他学了那么多年跳舞一下就白学了,他得放弃跳舞跟我学开车去,他得先挣钱养活自己。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他爸,他爸又死了。现在刚刚得了他爸留下的产业,他自己又不行了。所以说这孩子命太苦了。比我苦!我还有熬出头的时候,可他熬到好运临头的这天,却把命熬进去了。他现在想把他的好运转给你,你是他心里的肉。所以你得配合他,这份遗嘱他做了公证,公证处大概是要用一下你的身份证备个份儿吧,你得配合。”
李师傅这番话说到最后,金葵眼泪掉下来了,她哽咽了一句:“我配合……可他不会死的,他才二十二岁,他的命以后会变好的!会越来越好的。”
金葵相信,人的命都是有苦有甜,上帝谁都不会额外偏袒。她还相信好人终有好报,只要等到时来运转的那天。即便是现在,也有那么多人在默默地帮助高纯。连那位一向严肃谨慎的中医大夫也宁愿破了规矩送医上门,金葵煮好的中药李师傅也自告奋勇表示可以替她带进医院,所以高纯今后一定会有好运,生活一定苦尽甘来。死亡离他还远,什么遗嘱、公证之类,金葵心里都不当真!
李师傅是把中药盛在一只保温杯里悄悄带进光明医院的,趁余阿姨离开病房的空当,就打开给高纯喝了。高纯本来不想喝的,但李师傅说这是金葵替你找中医大夫求来的药,高纯才艰难地将药喝了下去。
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