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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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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我没钱哪,没钱怎么给你们写信?”“你到底是因为不知道上哪儿找我们,还是因为没钱才不给我们写信?哪怕你来封信说你还活着,说你目前有困难,等情况好转再接我们去团聚也行啊,也会给我们一点儿希望,省得我妈望穿秋水。难道没钱的穷人都得把老婆孩子扔了?再说你也不是没有钱,怎么就能把我们甩给包家当保姆?能怪人家对我们不好吗?你都不管自己家人的死活,人家管得着吗?”

顾秋水跳起来,说:“敢情你是来替你妈讨账、报仇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打死我吧!”然后像个泼妇那样往吴为身上撞。

吴为本想说:不,我不是来讨账的,我就要坠人深渊了,哪怕一根稻草现在对我也至关重要;而你我之间不止一根稻草,还有血液中那根比稻草结实一点儿的线呢,我就是来对接这根线的。

可是吴为打住了,她能指望眼前这个瘪三一样跳来跳去的男人拯救她吗?

不是吴为不肯饶恕、不能忘记顾秋水的罪恶,而是顾秋水自己不让她忘记。听听他刚才说的;话,她怎么能和这样一个人握手言和?事到如今还不肯承认一点自己的罪过,母亲是白为这个狼心狗肺的人“受”了。还是丢掉幻想,准备斗争吧。她下斜的目光扫视着这个在她身旁跳来跳去的小男人,淡淡地说:“一边儿待着去,少往我身上靠。别说我不是来讨账的,就是来讨账、来报仇,又有什么不可?而且这个账算得过来,你又赔偿得起吗?我告诉你,你毁了我的一生!”

那个赤身裸体,裆里悬着一根说红不红、说紫不紫的鸡巴,随着他的拳打脚踢荡来荡去的瘪三男人,重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又有了尿裤子的感觉;还有那个两岁时的楼梯,也同时在眼前闪回……但她毕竟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了。诉苦是原谅的前奏。对如何毁了她一生的这个狗男人,呆为绝对不想再费一句话,只想再刺他一匕首:“你蹂躏了我妈二辈子,可到现在还这个态度!她是太善良了,从不记恨你,最后还让我想办法把你弄回北京,要不是她逼着我去为你张罗回北京的事,我才不去呢!老实告诉你,禅月根本不让我认你这个父亲,她也不会认你这个姥爷!”

顾秋水转身跑进厨房,拿来一把菜刀上下左右挥舞着,说:“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他的现任妻子上去阻拦,顾秋水撒了疯地把她推开,说:“有你什么事?你再拦我我就打你啦!”

吴为扬着下巴说:“几十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个兵痞。你打她干什么?你有什么本事?这一辈子就会欺负女人。算你运气,居然有那么多女人甘愿为你贡献自己、牺牲自己。瞧这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亏你拿得出手,也不嫌寒碜,还算征战沙场的军人呢。我为什么要打你、杀你?我看不起你就够你受着去了。你当我是我妈?你当我还是那个任你提溜着两条小腿儿,扔到门外去的那个小女孩儿?!”她背上自己的行囊,一分钟也不多留,一声“再见”也不说,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知道,到死,他们也不会再见了。这两个在世上备觉飘零的人,注定不能对接他们血缘上的那根线了。

她很平静,知道这一走,自己的时间也快到了。

小城离车站很远,吴为行走在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和星光的冬夜中,像行走在茫茫的荒原上。她边走边想,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再也找不到一根可以拽住她的线了。

这本是一个让你死了心才能活下去的世界——你从没有过父母,没有过情人、丈夫,没有过兄弟姐妹,没有过子女,没有过朋友……可吴为就是死不了心,最后的吴为不疯又能怎样?

回到北京不久,吴为就接到顾秋水的来信:信上写着: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你不也是一嫁再嫁;乱搞男女关系,甚至还有个私生子!让胡秉宸的老婆告到中央,告向社会,告上法庭吴为放弃地一笑,作为一个父亲,顾秋水是永远不会知道他对自己女儿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也永远不会懂得她对他的仇恨了。‘进而她更是铁了心地想,禅月永远别回中国才好。

禅月读大学时,有个男同学追求未果,便写了封与顾秋水大同小异的信,“……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个公主?谁不知道你妈是个著名的破鞋、婊子,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又能好到哪儿去?”云云。

如果说韩木林这样辱骂吴为还有一定道理,毕竟她把一顶绿帽子戴在了他的头上,是吴为的受害者。那么胡秉宸呢,她过去的事情与他何干?而且早在他们还没进入情况之前,吴为就把声名狼藉的过去对他做了如实的交代,请他考虑,斟酌……可他一旦发起怒来,她的交代反倒成了他的炮弹,并用这些炮弹毫不留情地轰击她,羞辱她。她怎么就想不起用胡秉宸的艳史对胡秉宸以牙还牙?

当她在自身条件女n此恶劣的情况下,靠着比他人不知: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和奋斗,终于成为一名作家的同时,也有了许多想像不到的收获——

准能说胡秉宸在出席某些重大场合时,几次三番让他平时所不齿、所变着法儿折磨的吴为陪同…前往,还说“我要向人们显摆显摆,我还有你这么个老婆!”仅仅是个玩笑?

谁能说那位和吴为生了一个私生子从不显山露水的情人,十多年后突然浮出水面,到处向人宜称“想当年我还睡过她呢!”与她的功成名就无关?就像珂Q见人就宣称“我还摸过她呢”,摸过静修庵中的小尼姑。谁能说吴为的功成名就不是韩木林日后不再诅咒她,而是情意绵绵地向人声明“吴为是我的前妻,直到现在我还爱她”的缘由?……如果吴为还是一个任人唾骂的“破鞋”、“婊子”,那么情人也好,前夫也好,胡秉宸也好,任何…个自称多情的男人也好,谁还愿意捡这只“破鞋”,并和这只“破鞋”相提并论?如此煽情的故事只能存在于小仲马的《茶花女》之中。谁又能说她的功成名就不是那个男同学追求禅月的一个缘由,否则为什么根本没有得到禅月的应许,就在同学中广为吹嘘他是名作家吴为未来的女婿?

不能说这四个男人就代表了中国男人的整体,但至少代表了几个层面,也许这正是禅月不得不走出国门的原因。她不能忍受男人们拿着吴为的私生子问题对她们母女进行无穷无尽的讹诈勒索。她要是在中国谈婚论嫁,闹不好未来的夫婿恼羞成怒时还会用她母亲吴为的问题羞辱她,哪怕吴为进了棺材,也不能一笔勾销。

无独有偶,吴为非常钟爱的…位三十年代女作家,当她在世时,她的情感、青春、肉体、才情、钱财无一不被男人盘剥,却没有得到过…个男人真正的疼爱。而在她寂寞凋零又文名鹊起之后,这些男人却突然冒了出来,争相说是她的丈夫、情人、她的版权继承人,并为此打得头破血流。

死里逃生的叶莲子,来不及多想她的侥幸或不幸,忙去寻找吴为。只见一个小人儿,镇定自若地站在烈焰中央,那个孤零零站在烈焰中央的小女儿,好像不是她的女儿,而是烈焰生出的女儿一个将要承受万般不幸的女儿。有那么一会儿,这景象竟让叶莲子恐惧得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思量起吴为今后的一生。

难道她们家的女人,都是火命吗?

叶莲子快速跳下阳台,看了看楼下那口被火焰包围的天井,不论死活,现在只有这一条活路了。好在柳州的楼房都不算高,赶紧把被子扔下去,此时才觉得她没有抢救钱而是先抢救这条被子真是上苍的指引。然后她顺着房檐,将吴为滑到被子上去。这肘火焰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她反过身去趴下,撑住房檐,伸出两腿蹭着房檐滑了下去,居然平安着地,又赶紧用被子裹住吴为,冲出了那口“黑井”。

吴为的小脸被烈火烤得通红,那样一张小脸,居然冒出颗粒大得极不真实的汗珠;即便那样大的汗珠,也没等流下面颊,即刻就被热浪炙干。柔软的头发根根被即流即干的汗水粘在了额头,一只小小的拳头紧握着贴在胸口,不惊不诧地看着刚刚逃离的火海……

叶莲子木然地看着整整一条街渐渐化为灰烬。

怎么也想不明白,房东一家为什么要把通向阁楼和一楼的门锁上?是每天都锁还是今天锁的?如果天天都锁,为什么每天上下班还能从此门出入,难道冥冥中有人在那一刻将门锁住?

她不能不再次想起,幼年在老家得伤寒症时空冥中传来的谶言。等到一切化为灰烬的时候,反倒不知从哪里冒出满地的人,还有满地水与泥土、灰烬搅和成的泥汤,浸淫着劫后余生精疲力竭的人们。

叶莲子抱着吴为坐在烂泥汤里,想起她们与顾秋水阿苏住在一个房间里的日子,这样一无所有地坐在地上,可以叫做幸福生活了吧?

人们惊魂未定地走来走去,或相拥在一起,守着已然化为灰烬的家。只有她没什么可守,之所以坐在这里,只是因为无家可归。吴为睡着了,眼圈青青的,眼睫毛服服帖帖地粘在下眼睑上。除了那条裹着吴为的被子和身上单薄的睡衣,她们连鞋也没有,好在柳州的冬天并不很冷:叶莲子将被子对折起来裹着吴为,吴为的小脚就露在了被子的外面,上面全是瓦砾划出的血痕。那双又小又嫩的脚还没磨出月强子来呢,就这般赴汤蹈火,过早地经了风雨见了世面,过早地开始了如此血糊拉拉的旅程。它们实在应该得到一点关爱,真正一点就够了,从这样一条路上走过来的人很容易知足。

几十年后,每当胡秉宸阴阴地折磨着吴为的时候,这双小脚就会在叶莲子的眼前重现:她难免会想:胡秉宸哪,你是太吝啬了,怎么就不能给这双小脚一点点关爱呢?

叶莲子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盖上了吴为那满是伤痕的小脚。

吴为的脚倒是被叶莲子包裹住了,可是她脚上的伤痕就这样长在了上面,永远地长在上面了。

不时有记者采访。记者之所以对叶莲子兴趣有加,是因为她居然能从那个没有逃路的楼上跳下逃出,并且带着一个孩子。“请问损失大吗?家人没有受到什么危险吧?你的丈夫在哪里?”

“请问太太,火怎么烧起来的?”

“您是坚强的女性,独自一人应付这样的灾难……”

叶莲子什么都不回答,只……味哀哀地哭。起火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有人说是房东在飞机场工作的儿子从机场带回的那桶汽油不慎起火。但房东拒不承认,反倒说是哪家厨房的余烬复燃。

枷州的房子差不多都是木质结构,没火还想找机会烧上一烧,有火就更是,兴风作浪地烧了。

4

有人敲门,而且敲得理直气壮。顾秋水就有些张皇,从阿苏身上翻下来的时候,双手没有撑在床上而是搓在了阿苏的膀子上,搓得她很疼。她不由得唤了一声痛,顾秋水却像没有听见。连阿苏这种不敏感的女人这时也想到了,男人只有在床…仁的时候才疼爱女人,也就是说,他们是为了自己才疼爱女人,一旦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这真有点像是胡秉宸。

每每在吴为毫无情绪或防备的情况下,胡秉宸会突然从后面将她拦腰搂住,用他那个并不雄伟的物件,猛顶几下她的臀部,狠狠咬着牙说:“操你哟!”然后再猛然将她往前一推,干净利索,拂袖而去,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的狎弄没什么特别,他的拂袖而去却很有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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