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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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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是谁的?” “王制片,他是新葡京的VIP。” 我想了想,“这个人你还是不要有工作以外的交情吧。” “为什么?”

“我说不好。”我回想着我和王制片见过的寥寥几面,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缕清楚的细节,只好说:“大赌徒么,人品大多有问题。” 陈白露立刻嘲笑起我来:“反正在你眼里,黄赌毒只要沾了一点儿皮毛就是坏人。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是李铁梅和雷锋,你才看着顺眼呢? 在我们这种没什么底线的人看来,从来就没什么好人,所以也没什么坏人,大家凭手段吧。”

~5~

到了澳门的当天晚上,陈白露找了一家餐厅吃夜宵,她胃口好得很, 开心地点了一桌子,然后看到对面的人朝她笑。那是四五个男人,商人模样,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浅金的发色,腮上有雀斑,大概是俄罗斯人,每一个都美得如同天使。

好年轻就来混风月场。陈白露在心里想。 所以其中一人朝她笑,她直接回敬了一个白眼。

陈白露吃了一席又一席,蒸笼和奶茶杯子堆了半张桌子;吃到凉意慢慢爬上后背,对面的人起身结账走了,在玻璃旋转门里还回头看着她, 然后咚的一声撞在门柱上。

“哈哈!”陈白露举着一只凤爪大笑。 她还没啃完那只凤爪,一个戴拇指粗金链子的胖子小跑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旁,说能否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他的老板,老板还说,她一定知道他指的是谁。 陈白露说:“你的老板亲自来要,也许还有戏。”

第二天,陈白露在赌场里的奢侈品店,见到昨天的俄国女孩拿着筹码买鞋子和皮包。她们大约也记得她,抿嘴一笑。

陈白露对我说,在那之前,她还是羡慕她们的,那来自血统的低垂的睫毛、修长的肢体、含愁带怨的眼神,那是每一个女生在打扮芭比娃娃的时候都幻想过的自己,但近距离看过她们之后,她对她们的感情就只剩下同情了。

一个女孩有没有出卖过肉体,是会写到基因里的,哪怕只有一次。 从那一次开始,她们会永远察言观色,永远喜爱迎合,永远像被什么压着头顶一样,谦卑地收起下巴。

陈白露和她们一同回了赌场,一边在牌桌前坐下,一边看着她们进了VIP房间。

好吧,这也是一种人生。

后来,昨天朝她微笑的男人从VIP房间里走出来,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他并不友善,只要陈白露下注,他必定翻上十倍,逼得陈白露只好弃牌。

陈白露甩手站起来,走到马路对面的典当行,盯着橱窗里陈列出的珠宝首饰。

“这些都是运气很差的人当掉的,不要买,当心沾了霉运。”这人在她身后说。

“我从来不信运气。”陈白露头也没回。 “好啊,看中了哪一个?” 陈白露扫了一眼价签,每一个她都买不起,就撇撇嘴坐在了店门口的藤椅上。 “玩累了?” “我这么年轻,你这么老,你都不累,我为什么会累?”这人四十上下,并不算老,陈白露成心想气走这人,但他很有风度地只是微笑。 “那么为什么不玩了?”

“机票钱都要被你赢走了。” 这人说要赔罪,请陈白露吃牛排,陈白露也不扭捏,挑了个馆子坐下,说:“三成熟。” 服务员点了头要走,又被这人叫回来,这人替陈白露说 :“她的要五成熟。”又对陈白露解释:“不要吃太生的,对身体不好。” “我喜欢太生的。”

“会带血。” “我喜欢带血。” 这人眯着眼笑,服务员在一旁端着肩膀等着。 “生肉你敢吃吗?”

“没有我不敢干的事儿。” 然后一块生肉装在白色瓷盘里摆在陈白露面前,血腥气扑鼻,底下一汪淡红色的血水。 陈白露说,当时她的胃本能地抽搐了一下,进化了几亿年,因为一句大话就返了祖。谁知道这人不给她台阶下呢?她只能想象这是鸿门宴,她就是樊哙,目眦口张,虎须倒竖,这一块生肉吃下肚去,对方惊得跌个跟头,从此天下太平 ——要不吃呢?倒也没人笑话,只是从此再也不要甩着肩膀走路。

陈白露喝了两杯红酒壮胆,然后往嘴里扔进一大块肉去。 这人果然神情一悚,伸手去掰陈白露的嘴:“快吐出来。” 最后换了三成熟。陈白露风卷残云地吃完,见这人靠在椅背上微笑。 “你干吗?” “欣赏你——我喜欢胃口好的姑娘,最讨厌含着朱砂装林黛玉,问吃什么都摇头。” “含朱砂?” “不然怎么吐血呢!”

两个人对着笑,这人又问:“你住在哪里?” “新葡京。”

“可是你玩最小的牌局。”

陈白露玩的是25/50的局,那是刚工作的小白领去度蜜月时用来过手瘾的。

“小赌怡情呗。”

她不肯说她没有钱。没有钱为什么还住在新葡京呢?她等着他问, 但是他说 :“你值得更好地生活。”

牛排吃完,猛灌下一杯酒漱口,拿细缎餐巾按按嘴唇 ——葡国人留下的风气像这餐巾一样保守又小家子气,像穿着亮面旗袍的三流夜总会小姐。然后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推过去:“你就是想包养我是吧?

这卡里有九位数,除非你出得起更高的价钱。”

这人笑:“除非你现在验给我看——不过不管里面有多少,我都给出两倍。”

陈白露又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那是她坐在老首长的车里,我给她拍的。我并非有意,但焦点因为光影的关系,很巧地对在了车牌号上。 这人果然收起笑容,表情凛然起来,埋头吃肉,不再多话。之后他们又去看了一场木偶戏,坐在街心长椅上看了一会儿晚归的修女——她们在露天的水果摊上挑拣着菠萝蜜和杨桃。这人始终和陈白露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没有一句玩亵。 甚至没有一句打趣。

后来他们一起走路回酒店,爬了两回小坡,穿过三五条巷子,那巷子窄而潮湿,有的人家挂出“打针护士吴美琴”或者“牙科医生周沪生” 的幌子来,似乎澳门人总是生小病。

他是个商人,姓薛,常年在北京,偶尔在上海。陈白露没有问得更具体,那人似乎等着她问,但陈白露默默走进电梯按了自己的楼层 —— 他住在底下一层,他自己按了,突然说:“你是他的——”

陈白露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那辆车的主人。 “女儿。”

他笑了,表示连一点儿值得相信的可能性都没有。 陈白露不甘心:“为什么不信?” “女儿才不会吃生肉。”他说。然后他的楼层到了,他径直走了出去,没道再见也没有晚安。

电梯门又在陈白露的楼层打开,但她没动。她站在那儿等着电梯又徐徐降到一层,涌进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又依次离去,又下去,又上来。 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在心里想。这些掩饰,这些表演,这些辛苦端着不肯稍稍放下的架子,早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就灰飞烟灭,剩下的都是自欺欺人。

那天陈白露睡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门。 她狐疑地坐起身,看窗外夜色正沉。 下去开了门,门外是王制片。

陈白露说她当时心脏漏跳了一拍。有些事即使没经历过,总也见过听过;即使没有见过听过,总也推算得出。

她只能保持着单纯的伪装,硬着头皮问:“您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我的房间吗?”王制片边说边往里走,陈白露傻站在玄关, 看着他锃亮的皮鞋踩在乳白色的地毯上,留下一道灰色的污迹。

王制片把西装扔在沙发搭手上坐下来,眼睛瞟着陈白露:“你只穿这么少?过来,我摸摸你的手凉不凉。”

“巧得很!”陈白露大叫一声,门还开着。

“巧得很哪,我刚好要下去打牌 ——您挨着我坐,我手气棒极了!” 陈白露一拍手,抓起门后挂着的皮包,转身跳进走廊,迈着大步朝电梯间走去,然后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灯光从后面照过来,王制片的身影投射在她身前,像一座黑漆漆的塔。

电梯刚好停在这个楼层,门无声地在面前打开,下到一层的赌场就没有危险了。满面狐疑的王制片在牌桌前挨着她坐下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儿得意,扭过脸去朝他一笑。王制片也给了她一个别扭的笑,眼下垂着中年男人特有的、肥硕的三角形眼袋。 陈白露分着心,却依旧赢着。因为王制片比她更加精神涣散,而牌桌上其他的人无不把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谁知她把把使诈而面不改色。

庄家如击鼓传花一样在牌桌上流转,过了凌晨两点,陈白露已经支持不住了。

她回北京的航班在早上七点,只要再熬过四个小时就好。

她开始把把弃牌,即使拿到同花顺,也惨然一笑耸耸肩,好像运气已经在上半夜用光了,此时只剩惨淡。而王制片就算悟性再差也懂了——何况是情场老手。

他死死盯着陈白露,她月白色的脸颊、低垂的睫毛、浅色的嘴唇, 她不该是一个会使心计的人。

陈白露开始打盹,额头咚地撞在紫褐色的牌桌边缘;服务生来搀她: “小姐,您不如回去休息。”

她摇摇头推开。 她像只癞皮狗一样拖拉着时间。直到王制片猛地站起来,看也不看她地大步往外走。 陈白露一个激灵醒了,看手表,刚好早上六点钟,该去机场了。 她追出去,见王制片已经上了车,车窗正在徐徐关上。 “喂!喂!”她拍着车窗:“我也去机场。”

车没有动。 “王老师?”她在门外问。

车门开了,她坐进去,在心里想着:这场危机,化解得还算体面?

一路无话。一直到机场。 一直到取了登机牌。 一直到她跟在王制片身后向安检口走去。 然后突然醒了。

仿佛这一夜的使诈和弃牌都在梦里,消磨掉的时间也在梦里,处心积虑维持的“体面”,更是像梦话一样荒诞可笑。

或者,对方也给她保留了体面,用沉默作为回答,告诉她,保住清白的代价是丢掉工作。

王制片背对着她,对着安检员张开手臂的一刹那,她懂了。 陈白露没过安检,退了出来,买了张去上海的机票。 她想见到陈言。

那是陈言到上海的第二天,各路哥们儿给他接风,正在吃着喝着, 陈白露打电话来,说我在上海,你在哪儿?

陈言当时就怒了,说你要去澳门,我让你去;你要自由,我给你,你还追来上海干什么?你要监视我吗?你现在就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在和哥们儿喝酒,看看我有没有乱搞。

陈白露在浦东机场,一夜没睡,一天水米未进,心里全是害怕和担忧,而陈言劈头盖脸一顿骂,她愣了一会儿,跟陈言说我跟你开玩笑呢, 我还在澳门呀,马上回北京。挂了电话后,陈白露坐在出租车里就哭了。

出租车司机问她到底要去哪儿,她下了车,折回机场,买了张去昆明的票。

她去找小说的作者。

赌城湿热,春城清凉。站在昆明市中心的金马碧鸡广场,陈白露却出了一头虚汗。她带的人民币已经花完,银行里排着一百多位号码,一包港币来不及兑换,结果连碗过桥米线也没得买。

她给老作家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在昆明。 老作家开着会,以为她来旅游,在电话里说:“我叫学生带你逛逛?” 陈白露说:“我是来见您。”

作协大楼的接待室里,陈白露用纸杯喝着水,吃着会议上撤下来的橘子,忍着胃酸,等老作家散会。

陈白露把事情说了,希望老作家出面帮她保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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